不提智浃和王纲如何安顿开德府,再说岳飞吉倩等人,离了开德,一路向西,行不两日,到了内黄县。
内黄县地处豫北,因黄河故道而得名。此地乃是霸王项羽破釜沉舟之处,也是武悼天王冉闵的故乡。而岳飞的老家就在这里。只不过因为岳飞幼年时期,内黄县发大水,岳飞一家才迁到了汤阴县孝悌里。
一行人马走到卫河,却发现无法过河。卫河上的木桥早已不知去向,面对浩浩荡荡的大水,岳飞不由感到郁闷。几百骑军停在卫河东岸,却引起了卫河西岸百姓的注意。
隔着河可以看到靠河的几个村庄正在紧急地呼儿唤女,拉起木栅墙,青壮们上墙守卫。也有胆大的青年来到岸边,指指点点,打量岳飞等人。然后有几个青年飞一般向着南边的矮山跑去。
吉倩吐了一口唾沫,大声骂道,“岳大哥,你看这些百姓怕成这样,莫非把咱护民军当成土匪了?等我过了河,非要扁那几个对咱们指点的夯货不可!”
岳飞笑着说道,“别人又不认识咱们护民军,提防一些是应该的。没有防人之心的村庄怎么撑得过乱世。”
花如玉大手一伸,拧住吉倩的耳朵说道,“你才是个夯货,所以看别人都是夯货。”
花如玉那手像小钳子似的,疼得吉倩连声怪叫。吉倩叫道,“老婆,你轻一点拧行不?这是我的耳朵,不是猪耳朵。快点替岳大哥想想怎么过河?”
一谈到正事,花如玉立即松开了吉倩的耳朵。花如玉说道,“我是没主意的。要不咱们游过去?”
吉倩扫了花如玉一眼,狠狠地说了一句,“笨!咱们能游泳,马也过不去啊。再说还要铠甲什么的,总不能几百条汉子光着身子过河吧?”
看花如玉又要拧吉倩耳朵,岳飞连忙笑着制止了她。“你们两口子不要胡闹了。过河的事咱们不用担心,有船来了。”
从矮山方向驶来几首快船,每首船上都有三三十条大汉,全都身着甲胄,手持兵器。当先一条大船,足有上百条大汉。一个赤膊大汉环抱双臂,稳稳地立于不停晃动的船头,宛若和大船连成了一体。
行得近了,岳飞才看清这条大汉的面目。这人却已经不再年轻,虽然浑身古铜色的肌肉像石块一样结实,脸上却已有了皱纹,明亮的眼睛里有着几多沧桑,好象看透了这个人世一样。特别显眼的是他赤裸的上身,有一条纵贯胸腹的伤疤,可以看出当时这伤势有多凶险。
这大汉手中没有武器,只在船头竖着一根黑沉沉的船桨。岳飞暗暗猜想,这根船桨估计就是这大汉的武器,如果是生铁所铸,至少也有四五十斤。
岳飞在打量这大汉的时候,这大汉也在打理岳飞一行人。他是越看越心惊。岳飞一行虽然只有五百骑军,却是人人甲胄鲜亮。背嵬骑军的标准装置就是人披重甲,马披轻甲,人手一柄百炼钢刀,马鞍上挂着十杆投枪。这样的装备,就是和女真铁骑相比也毫不逊色了。
但让这大汉吃惊的却不是装备。这大汉曾和大宋禁军交手,禁军的装备比背嵬军只强不差,但战力也就一般般。可是看到五百骑军静静地立于河边,不动如山,大汉立即知道这面前的骑军不是禁军那样的绣花枕头,而是真正的精锐。
所以大汉收起了轻视的心态。本来对岸村庄的青年给他报信有骑军来到卫河时,他还打着歼灭这股骑军的主意。如今一见背嵬骑军的威势,大汉顿时打消了原来的念头。
看到大船停在河中间,岳飞当即抱拳说道,“这位好汉请了。”
大汉同样抱拳说道,“请了。不知阁下来到卫河,意欲何为?”
吉倩大声说道,“我说老哥,你这是明知故问吧。我们来到河边,当然是要过河了。难道还是集体来钓鱼不成?”
岳飞看大汉脸露不豫,立即说道“好汉千万别误会,我们可不是洗劫村庄的土匪。因为我们是邻县汤阴县人。过河只为回家。”说到这里,岳飞用手指着吉倩和花如玉道,“这位是我的兄弟吉倩,这一位女将是他的未婚妻花如玉。我是岳飞。不知好汉高姓大名?”
大汉一听岳飞报上姓名,当即问道,“莫非你就是汤阴县的岳无敌?”
吉倩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当然。除了我岳大哥,谁人敢在汤阴县号称一县无敌?”看吉倩那劲头,好象他才是岳飞岳无敌。
岳飞点头应道,“好汉莫非认识我?”
大汉笑道,“不认识你。但却听过你的大名。不知岳无敌听没听过在下的名号?我叫张横,江湖人称船火儿。”
岳飞不由动容道,“莫非是大名鼎鼎的梁山寇——好汉张横?”
张横立于船头,仰天长笑,笑声里既有自豪,也有悲凉。笑完之后,方才望着岳飞,大声说道,“岳无敌何必不说实话?直接说我们是梁山寇就行了。何必再加上好汉二字。我梁山三十六弟兄,如今凋零大半。他人胸怀大志,独剩我船火儿张横,胸无大志,这卫河岸边父老与我有救命之恩,我张横此生别无所求,只求保护好这内黄父老。不管是金狗大军,还是朝廷大军,都休想在我内黄作威作福。不知岳无敌此番回来,代表的是金狗还是朝廷?”
岳飞听张横言辞慷慨,不由赞道,“船火儿真不愧一条好汉。既然你如此问,那我岳飞就明确地告诉你。我这支军队,只和金狗作战,却又不服朝廷管辖。”
张横疑惑地问道,“哦,莫非岳无敌也造反了?”
岳飞笑道,“焉有是理!我之所以不听朝廷管辖,是因为我这支军队乃是应天府百姓组成的护民团练。朝廷要调我们到江南,但我们的家却在中原,金狗要进攻的也是中原,我这支军队,只为坚守乡土而战。至于其他的,我们不管。”
张横目中精光一闪,又细细打量了不动如山的背嵬军一眼,大声笑道,“好一个护民军。我也耳闻你们在应天的作为,的确不愧此名。好一个只为坚守乡土而战。岳无敌,我张横欣赏你这句话。可敢上我船来,咱们细细一叙。”
岳飞朗笑一声,“有何不敢?”
吉倩连忙说道,“岳大哥,不可大意。梁山寇反复无常,不可信任。船火儿戏水之术,天下罕有。大哥上得船去,天大本事也施展不开。”
吉倩之所以说梁山寇反复无常,指的是宋江降而复叛之事。宋江降于张叔夜,旋而复反,被张叔夜斩杀于青州之南。
岳飞毫不在乎地笑道,“吉倩,你也太小看张横了。他是真正的梁山好汉。”
说完此话,岳飞下马,看张横的大船离岸一丈多远,却没有靠近岸边的意思。岳飞微微一笑,也不卸去身上二三十斤重的甲胄,在岸边来了几步助跑,然后一跃而起,稳稳地立在了张横的船头之上。
张横翘起大拇指,赞了一声,“果然名不虚传,岳无敌好功夫。”忽然沉下脸来,阴声说道,“岳无敌就不怕我张横使坏吗?”
岳飞长笑道,“如果张横使坏,也就不是那位敢在黄河之上与宗望血战的张横了?”
原来今年春上,宗望大军渡河南下进攻汴梁时,宋朝大军望风而逃,只有船火儿张横,架上百知小船,领数百条好汉,在黄河上来回驰骋,试图阻挡金兵过河。
宗望大怒之下,发数千兵马,又令投降的宋朝水军驾船,把张横围在黄河之上。一场血战,张横数百好汉损失大半,就连张横本人也被金万户王崇砍了一刀,险些丧命。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沿卫河来到内黄县,在几个村庄百姓的资助之下,张横才重新又拉起了近千人马,占据附近的矮山为寨,和金人的仆从军作战。
在真实的历史上,张横此人一直坚守两河,从未离开中原。后来岳飞北伐时,他又率先与岳飞联系,准备响应岳飞大军,攻下了新乡卫县等地。后来岳飞被害,张横也郁郁而终。
因为张横乃梁山寇出身,所以他在黄河之上和宗望大战的事被朝廷刻意封杀,知道的人并不多,倒是江湖好汉因为佩服张横为人,才替他大肆宣扬。
岳飞也是从周义智浃那里才得知此事,当时岳飞就甚为佩服张横。心想此人深明大义,朝廷无道反朝廷,金人残暴战金人,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好汉。
张横见岳飞谈起自己与宗望血战的事,不由地又是自豪,又是郁闷。长叹一声说道,“血战黄河又如何?汴梁不还是被金人攻下了。数百万中原百姓不还是被金狗大军掳去了北方当奴隶吗?”
岳飞说道,“张兄何必如此悲观?只要我中原豪杰团结一心,收复燕云,灭掉金狗,也不是难事。”
张横叹了一声,“说来容易,谁能让中原豪杰团结起来呢?康王吗?宗留守吗?我看他们都不行。”
岳飞见张横对宗泽似乎也不以为然,不由奇怪地问道,“张兄何出此言?宗留守实是我大宋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以他的名望,整合中原豪杰,不是难事。”
张横笑道,“岳无敌又来试探我了?以你之能,岂能不知宗留守并不受朝廷青睐,只不过如今朝臣怯懦,无人敢留守中原,以抗金人大军,朝廷才让宗留守镇守开封。但赵宋家法,向来不会让大权落于一人之手,所以宗留守被人左右牵制,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更重要的是,中原豪杰多数如我一般,虽然反抗金狗,但并不意味着就和朝廷一心。就像这千里太行上的各寨之主,严格来说,都是反贼。朝廷不会信任他们,他们也不会信任朝廷。这样一来,双方各怀戒心,又怎么能一心抗敌呢?如今金狗的仆从军又从河北南下了,眼看又是一场新的攻势,宗留守准备好了吗?”
岳飞不得不佩服张横的分析,他的确看透了赵宋朝廷,也看出了宗泽的无奈。赵宋官家宁愿让中原沦于金狗之手,也不会让宗泽独领镇守中原之大功。所以派来一个志大才疏却又心性残暴的杜充为副留守,就是为了分化宗泽招揽的各路义军。
可是张横也太过悲观了。因为如今的中原不只是有宗泽的数十万义军,还有他岳飞的二万护民军。岳飞直视张横的眼睛,大声说道,“宗留守准备好了没有,我不敢妄言。但我岳飞已经准备好了。不知张兄可愿与我携手,杀金虏,卫中原?”
说到这里,岳飞伸出了手。张横却没有忙着和岳飞击掌,用手指着岸上的骑军,问了一声,“如这类兵马,岳无敌有几多?”
岳飞笑道,“骑军五千,步兵二万。”
张横大喝一声,“好。此军足以与金狗争锋。我张横今日就和岳无敌合作一次。请诸位大军稍待,我再派其他的船只过来,送你们过河。”
张横一声呼哨,又从卫河上游驶来上百条船只,大小不等,却都行驶如飞,看得出个个都是水上好手。岳飞赞道,“张兄真乃水上良将。”
张横自信地说道,“论起水战之法,我张横纵然不是天下第一,也是天下第二。”
吉倩看不惯张横的语气,在岸上问道,“那么谁是天下第一呢?”
张横傲然说道,“天下第一还没生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