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战前的徐州父老尚对护民军的实力有那么一点点怀疑的话,那么当看到不可一世的御营骑军落荒而逃,他们就彻底倒向了护民军。
当然了,商人对军人有着天然的畏惧,让这些徐州世家和护民军谈条件,他们还是不敢的。所以他们把目标对准了刚刚进城的李八少。
李八少不是一个人来的徐州。而是和大批应天商人一起来的徐州。既然黄纵岳飞都想拿下徐州,以便给护民军找一个能攻能守的根据地,李八少就决定利用商业的力量,靠利润把两地商人紧紧地捆绑到一起。李八少深知这些世家大的心理。他们可能也讲道义,但更多的是以利为先。护民军可以利用良好的军纪获取徐州百姓之心,但想要获得徐州这些世家的支持,仅靠还给他们被抄家的金银珠宝是不够的,还要让他们看到发展的前景。
李八少本是和岳飞张宪一起到的砀山,因为要安抚砀山商绅,李八少滞留了一天,随后又骑着快马赶到徐州。进入徐州城的时候,李八少脸色很差,毕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长途劳顿很难恢复过来。
但李八少依然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当夜就和徐州的大商家大士绅进了一次关于合作的长谈。结果第二天一早,徐州城的百姓就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在徐州士绅的大力邀请下,护民军以后会长驻徐州,保护徐州百姓。
因为知府大人及一干官员皆被祝行在刘复等人所杀,徐州城又推举出了一个代知府,石不遇。此人是个进士,曾在东南沿海做过一任县令,因为得罪了东南王朱缅,撤职回乡。
他也是徐州世家石家的外房子弟,在徐州城名声甚好。祝刘为乱时也曾请此人入幕,结果石不遇果断地拒绝了二人的邀请,结果被关进监狱,差一点点被折磨死。
石不遇本已不抱生还之望。但却没想到自己不但被李八少和岳飞二人亲自从监狱请出来,并且徐州百姓士绅还推举他当了徐州代知府。
石不遇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握着岳飞的手说,“士为知已者死。我石不遇决不敢有负徐州百姓,不敢有负护民军。”
岳飞笑道,“只要石大人不负徐州百姓,也就不负我们护民军了。”
石不遇不再说话,只是更紧地握住了岳飞的手。
正当岳飞准备迎战张俊的下一波大军,李八少准备继续和徐州城的士绅谈生意的时候,率军到达淮北的张俊却改变了自己的进攻方向。
御营骑军逃到淮北的时候,正好张俊和刘宝也刚刚到达。望着丢盔弃甲的二千骑军,张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逃回来的御营将士跪在张俊面前,张俊才确认,自己这支御营骑军竟然败在了五千应天团练之手。这让信心满满准备先剿徐州,再灭应天的张俊真的没奈何了。
北宋自建国就丢了养马之地。所以战马急缺。御营虽为赵构嫡系,但每营也不过只有三千骑兵。此刻逃到沛县的御营骑军不过二千人,也就是说,一战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骑军。这怎么能不让张俊心痛呢?
当御营将士说到张铁锤先是战吉倩不下,两军冲锋时,又被岳飞一合生擒,不由得让张俊有了一丝恐惧。张铁锤跟了他几年,一向骁勇无双,锤下从无活口。没想到竟然在护民军面前不堪一击。
张俊从来都不是无畏猛士,此刻见护民军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对付,祝行在等人又被护民军斩杀,张俊顿时失去了战斗的兴趣。
反正他太了解自己的主子了。畏战怯战从来都不是什么罪名。只要事事顺着主子的兴趣,就是此刻撤军回建康,顶多也就是罚俸三月。
不过就在张俊打退堂鼓的时候,大将刘宝却给张俊出了一个主意。
刘宝用手指着北方说道,“大人,此刻护民军精锐全在徐州,咱们何不率兵直取应天府?据我推算,估计此刻应天府空虚无比,只要我们九千大军攻进去,应天府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张俊眼前一亮,拍着刘宝的肩膀说,“围魏救赵,好主意!”转而又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可是据我们收到的线报,应天府团练可是有一万五千名啊。就算徐州来了五千,应天府本地岂不是还有一万精兵,不可小视啊。”
刘宝轻蔑地说道,“一个地方团练使会操练什么队伍?我觉得他为了打败祝行在,肯定把最精锐的大军都领了出来。留在应天的估计都是手持木棍锄头的乡民,在大人御营大军的雷霆之怒面前,岂堪一击。只要我们拿下了应天府,岳飞必急急回军。到时我愿亲率大军在路上截杀,一举灭杀此人。应天徐州之乱岂不都被大人所平吗?”
张俊被刘宝的这番推算折服了,哈哈大笑,信誓旦旦地对刘宝说,“只要我能拿下应天府,刘将军当居首功。”
刘宝连忙说道,“要赖大人神勇,我们方可竟此奇功。”
两人商议已定,果真避开徐州,掉头杀入应天府永城县。这一着虽然是出其不意,但他们低估了应天府的军事力量。也低估了永城守将的能力。
永城县驻有五百护民军,守城将领名叫寇成,本是吉倩山寨头目。手中一杆大枪,也素有骁勇之名。护民军扩军之后,被岳飞提为步兵都头,驻防永城县。
担任都头以来,寇成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捕盗逐寇,做得条条有理。一个月时间,永城县治安局面大为好转。这日寇成正领着几十个骑军在城外巡逻,忽见南方烟尘四起,马蹄声声。
寇成一下跳到马背上,踮起脚尖张望来军。来军高举的大旗上依稀写得也是岳字。但只望得一眼,寇成就脸色大变,迅速下了两道命令,“徐舍,你带上二十个兄弟,速往附近乡镇传话,告诉他们有敌来犯。让各村镇加紧戒备。然后你自己快速赶回应天,去搬救兵。剩下的人,速速随我回城,准备迎敌。”
永城县的城门刚刚关上,刘宝的二千骑军就杀到了城下。可是看着拉起的吊桥,城头站得密密麻麻的守军,刘宝不禁搔了搔头皮。
张铁锤还在的时候,刘宝在张俊麾下并不受宠。张俊明显更喜欢傻大黑粗的张铁锤。如果不是刘宝的指挥能力明显突出,也不一定能做到步兵统领的位置。
张铁锤被擒之后,张俊把逃回来的两千骑军交与刘宝指挥。刘宝知道这是张俊看在自己献了奇计的面子上。但如果自己不能建立奇功,这副统制的位置肯定也做不久长。
所以刘宝亲率两千骑军,快速奔袭永城县。为了更好的迷惑永城守军,他还特意做了一面写有岳字的大旗。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寇成识破了他的计策,不但及时地关上了城门,还派出了去四方乡村通报消息的士兵。
刘宝勒着战马,抬头仰望城头上的寇成。寇成今年四十岁,但一脸皱纹,看上去就像老人。虽然顶盔贯甲,依然摆脱不了农民相。
刘宝叹了一口气,没想到一个老农般的人物竟然如此警惕,使自己的奇袭大计落空。出师不利,忽然让刘宝对自己的计策产生了怀疑。看城头这些器甲鲜明的士兵,就知应天府内还有精兵留守。
刘宝定了定神,用大刀指着寇成,大声喝道,“大胆叛匪,朝廷平乱大军已经城下,还不开门纳降?负隅顽抗,只会全城俱灭。”
寇成用手扶着城头的长条青砖,用眼睛再仔细打量了刘宝大军高举的岳字旗上面,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刘宝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寇成笑过之后,突兀地问道,“将军姓岳吗?”
刘宝不知寇成为何这样问,所以摇了摇头。有御营裨将狐假虎威地喝道,“大胆叛匪,我家将军乃御营副统制刘宝,怎么可能姓岳?”
寇成哦了一声,似乎刚刚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诈城。”
刘宝问道,“你怎么看出来我们不是护民军?”刘宝确实不明白这一点,因为骑军奔驰时尘土飞扬,离远了根本看不清人的面目。等到能看清骑兵面目的时候,再想关城门也来不及了。可是看永城县的样子,分明提前做好了准备。所以刘宝想看看自己的计策哪里出了破绽。
寇成用手指着刘宝骑军走过的地方,即将成熟的黄豆被践踏得一地狼籍。寇成冷冷说道,“刘宝,你纵然奸诈,但你却忘了我们这支军队的名字。我们是护民军。我们的军队,无论是骑军,还是步军,绝对不会践踏乡民的庄稼。有践一禾者,斩。而你的骑军虽然也有走在路上的,但绝大多数却是从大片豆田里突袭而来,焉能瞒得过我。”
刘宝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城头的士兵,心中暗想,世上真有这样不扰民的军队吗?可是看站在城头的士兵,以及越来越多拿着武器站到城头的百姓,刘宝就知道寇成没说谎。护民军在应天确实极得民心。
刘宝决定再试试劝降,他命中军打起御营前军旗帜,然后对寇成说道,“我观将军智勇双全,何必执迷不悟,和乱匪一路。不如开城纳降,我刘宝对天发誓,绝对会在皇上面前保你一功。”
寇成尚未答话,永城县令刘文学领着几十个衙役走上了城头。刘文学打量了一下城下人马,忽然惊喜地说道,“寇都头,这真的是御营人马,是皇帝派来的人马。快快开城接他们进来。要不然皇上怪罪下来,我们担当不起啊。”
这刘文学原来是永城县的一个秀才。因为县令一帮人都被永城百姓杀了个干净,刘文学因为平时刚直敢言,颇得百姓好感,于是就被推上了县令的位置。他为官清廉,颇受百姓好评。寇成对刘文学的印象也算不错。但他没想到刘文学竟然说出了开城纳降的话。
寇成有点不敢相信地说,“刘大人,这支军队践踏百姓快要成熟的黄豆,和土匪流寇没什么区别,我们可不能开门揖盗啊。”
刘文学不耐烦地说道,“寇都头,皇帝亲派大军来救我们应天百姓,踩坏一点庄稼算什么。永城乡民肯定不会在意的。”说到这里,刘文学抱拳冲城下的刘宝说道,“刘将军,鄙人是永城县令刘文学。我这就命人打开城门。”
刘宝哈哈笑道,“原来刘县令和我是同姓。请刘县令打开城门吧,御营大军可是奉旨前来平乱。”
刘文学立功心切,他本是一个屡试不第的秀才,虽被百姓推为县令,但总觉得自己的县令得来不正,没有经过皇帝认可。如今见御营大军来到永城,当然想立个大功。可是刘文学再三命令寇成打开城门,寇成只是沉默不语。
刘文学见使不动寇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就命令手下几个衙役前去开城。但几个衙役走到城门边,却被护民军当场按翻在地。
刘文学大怒道,“寇将军,你想造反吗?御营大军亲来永城,你为何不开门,反而要把朝廷大军拒之门外。”
寇成不理会刘文学,他用手指着城外被践踏的庄稼,大声对站在城头上的乡民说道,“各位乡亲,你们愿意让这样的军队进城吗?此人口口声声一直说是来平乱,我倒想问问刘宝将军,以及我们的刘大县令,现在应天府乱吗?应天府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好的治安?如果你们愿意让这样的军队进城,那我立即领着护民军撤出去。乡亲们,你们愿意吗?”
刘文学不等城头百姓回答,自己抢着说道,“当然愿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御营大军踩了些庄稼,但百姓们只会深感皇恩浩荡。寇都头,你还是打开城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