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听黄纵说了张宪所犯之罪后,不由得有些头疼。无论是私囚上司,还是私放乱兵,都是大罪,罪当问斩。
但岳飞绝对不可能杀张宪的。更不要说张宪根本就是为了担心自己安危,才不顾一切触犯了军法。
吉倩抱拳说道,“岳团练使,张副团练使虽然触犯了军法,但念在他有功于应天府,不如暂且记下他的罪过,让他将功赎罪,岂不更好。”
其他将佐也纷纷替张宪求情。
岳飞尚未答话,李八少走出了士绅队列,转身面对一众士绅,大声说道,“各位乡邻,张副团练使今日虽然行事鲁莽,却无一点私心。不过是担心岳团练使安危,才做出私放乱兵的举动。今天他把老夫关在军营,老夫不但不恨他,反而更加欣赏他是轻生重义的好汉。我们谁不想拥有张副团练使这样的兄弟呢?再说,他虽然放出了数百乱兵,但现在那数百乱兵不是又被关起来了吗?前几天平定乱兵中,张副团练使所立功勋,大家有目皆睹。此刻四乡不平,盗贼蜂起,我们可不能让护民军自断左臂。大家说是不是啊?”
这些士绅今日被张宪在军营里关了半下午,要说不恨张宪那是假的。毕竟这些士绅都是惊弓之鸟,刚从前几日的兵乱中缓过一口气,又被自家的的护民军关了起来。
最可恨的是,张宪不知道使了什么迷魂法,竟然让自家子弟不顾亲疏尊卑,胆敢把自己这些长辈关在营账里。虽然知道他们不会杀害自己,但这份委曲实在受不了。这是以下犯上。
但听李八少这样一说,他们顿时明白,张宪肯定是杀不得的。不说别的,刚才岳飞已经说出了他与张宪共担罪名的话,他们自然不可能连岳飞也杀了。那样的话,被杀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士绅。
更重要的是,李八少在话里提醒他们,现在应天府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并不安全。四乡的流寇流民正对繁华的应天府虎视眈眈,城内也有试图作乱的军器坊匠户。如果岳飞带着自己的一众兄弟离去,不出几天,应天府就会变成一座血城。
再一想自家子弟都能在几天之内奉护民军令如山,不正是说明了岳飞张宪二人的统兵能力吗?
于是一众士绅纷纷附合李八少的话,也都向岳飞求情。
岳飞把目光再次投到黄纵身上。黄纵知道自己不表态不行了。按黄纵的想法,张宪可以不杀,但必须严厉惩治。
黄纵进士出身,虽然游历天下,结交豪杰,骨子里还是一个读书人。他最看重的就是规矩,法纪。黄纵一直觉得,皇宋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正是因为皇帝带头乱了法纪。
来应天府这几天,黄纵对护民军诸位将领也有了初步了解。他深知张宪文武兼备,气度非凡,若沙场争锋,必不亚于国初良将。
但正因如此,黄纵才认为张宪更要严厉惩治。须知军法面前,人人平等。哪怕岳飞着力保全张宪,自己也不能屈于岳飞之威。
想到这里,黄纵大声说道,“张副团练使今日行事,虽情有可原,但罪无可恕!一军之中,军法最大,既然张副团练使乱了军法,那就必须以军法处置。要不然还要军法何用?如果人人都仗着自己有功肆意妄为,那护民军又和那些乱兵有何区别?还望岳团练使严肃军纪。”
岳飞和黄纵相处几日,对黄纵理政之能深为佩服。但此刻却对黄纵有点生气,暗骂黄纵有点迂腐。
看黄纵死活不饶张宪,岳翻和吉倩嘴巴一张,就要喝骂黄纵。徐庆手疾眼快,一把捂住了岳翻嘴巴。吉倩则是被身后的花如玉一把拧住耳朵,小声说道,“傻子,别给岳大哥添乱。”
吉倩反应过来,顿时明白了花如玉的用意。要知道皇宋历来以文统武。此刻黄纵身为应天代知府,论地位还在岳飞之上。虽然黄纵一直敬岳飞如上司,但并不代表岳飞可以指使黄纵。更不要说护民军部将了。再说岳飞也早和吉倩等人说过,皇宋法度暂不废。如果岳翻吉倩刚才喝骂了黄纵,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岳飞语气加重地说道,“敢问黄知府意欲如何?”
黄纵抱拳说道,“按照护民军纪,当斩杀张宪,以警示诸军。但有过必纠,有功也必赏。前几日张宪平乱有功,但岳团练使让他担任副团练使,已经是酬了张宪之功。所以,以前的功劳不能为张宪脱罪。但今日张宪在出城之前,率兵一举平了军器坊内乱,使应天百姓免去一场大劫。这是大功。囚禁我和李老在军营,这是大罪。功罪相抵,我建议岳团练使撤消张宪副团练使之职,再军杖五十,以正军纪。”
岳飞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黄知府之议甚好。就免去张宪副团练使一职,但因为军中不可一日无副职,就仍让张宪暂代副团练使一职。至于五十军杖,我有言在先,就和张宪共担。各打二十五军杖。”
众岳飞既已说出此言,黄纵也不为已甚。在李八少以及一众乡绅的请求下,就以岳飞前些时日杖伤刚愈,不可再受杖刑为由,让张宪这五十军杖也暂且寄下。
处理了让人为难的张宪之后,一众士绅顿时退出军营,各回自家。只有李八少和黄纵留了下来。
吉倩等人纷纷贺喜张宪,让张宪请诸位吃酒。张宪笑着一一应允。这时候黄纵走到张宪面前。“张将军不会怪我非要给你定罪吧?”
张宪连忙说道,“黄大人说哪里话?我张宪岂是不明事理之人。我知黄大人是为了护民军好。”
黄纵察言观色,发现张宪确实没有记恨自己的意思。黄纵暗笑自己多心。如果张宪是不明事理的人,岂会自缚请罪。
不过黄纵还是抱拳说道,“张将军深明大义,黄某深为佩服。其实不是黄某和张将军过不去。而是黄某一向认为,一国之安,在于法纪。一军之强,在于军纪。法纪不严,则国亡。之危。军纪不严,则军灭。黄某认为,我护民军刚成立,更应以军纪为先。争取练出一支和大宋其他军队完全不一样的铁血之师。如果护民军表现不出和其他宋军不一样的面貌,我们如何聚敛中原人心,如何应对女真数十万铁骑呢?”
黄纵此言一出,张宪对黄纵的最后一点不满也消失了。岳飞一手握着张宪的手,一手握着黄纵的手,大声笑道,“我刚才还在暗怪黄兄迂腐,此时才知错怪了黄兄。”
话一说开,张宪和黄纵自然重归于好。两人本来就没什么矛盾。张宪不是小肚鸡肠的人。黄纵也不是在挟私报复。再说刚才他还是变通了一下,并没有非要斩张宪以正军纪。
等到诸军安顿之后,天已黑透。李八少和黄纵依然没有离开军帐。岳飞知两人肯定有事相商,当即和张宪智浃二人同来。
之所以喊上智浃,因为岳飞已经把智浃看成自己的参谋了。
黄纵和李八少也都是聪明人,一看岳飞把智浃也领来了,就知道岳飞已经把智浃当成了亲信。顿时话语之间对智浃更加看重。
智浃则是尽量不说话。毕竟他初到应天,诸事不知,不便贸然发表意见。
李八少乐呵呵地望着张宪,一边问道,“张副团练使,今天咱们在军器坊内收缴的那几个武器呢?拿出来让鹏举和智浃大师见识一下。”
张宪立即亲自走进自己军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两个圆形铁球。岳飞正要伸手接过,张宪却说道,“大哥千万小心。这东西说炸就炸。”
岳飞吃了一惊,问道,“莫非是轰天雷?”
黄纵先是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这确实是轰天雷,但比以往宋军使用的轰天雷威力大。”
张宪说道,“大哥有所不知。今天军器坊内乱,一方有八百多武装起来的匠户,另一方只有一百多匠户。但就是凭着这个轰天雷,一百多匠户硬是把八百多匠户撵出了军器坊。大哥请看!”
说到这里,张宪起身走出营帐,用火镰点亮铁球上的火线,然后一甩手把火线扔出几丈远。夜色中只见火光一闪,轰的一声,吓得刚刚准备休息的护民军还以为军器坊的那帮匠户杀到军营来了,纷纷出营观看。
这也就是不宵禁的护民军,再说白天他们去军器坊平乱,听熟了这声音,如果换了其他军队,说不定这一声响就炸营了。
岳飞感觉这轰天雷的响声和火光自己听过了无数次,当轰天雷轰然炸响的时候,岳飞脱口而出,“手雷。”
张宪笑道,“大哥这名字起得贴切。”
岳飞走到轰天雷炸响之处,看了一下爆炸的威力,发现确实比自己以往见到的轰天雷威力大了许多。岳飞弯腰在地上拾起一块炸碎的铁片,若有所思地说,“照这个威力看来,已经可以对战马构成杀伤力了。”
智浃点了点头,有点感慨地说道,“我在中山守城时,也使用过轰天雷。但威力极小,也就是和烟花爆竹差不多。一开始还能吓退金狗战马。后来他们听惯了,根本不在乎轰天雷的响声。如果中山府有这种手雷,金狗也休想攻破。”
岳飞见智浃对中山府的陷落一直耿耿于怀,连忙说道,“大师何必忧虑。金狗拿了中山府。我们再从金狗手里夺回来便是。对了,张宪,你可知道这手雷是军器坊哪个匠户制作的?快领我去见识一下。”
张宪摇了摇头,苦笑道,“大哥,这个我没有查出来。我带兵进入军器坊的时候,那些没作乱的匠户也都如惊弓之鸟了。虽然我前几日平定乱兵时,和军器坊几位监管见过。可惜今天那些监管全被作乱的匠户杀了。再加上我面色严厉,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根本没有人敢到我马前说话。不过我把那些作乱的匠户全关到衙门大牢了。那些没作乱的匠户依然留在军器坊。制造出这手雷的人,肯定还在军器坊内。”
岳飞霍然而起,大声说道,“走。跟我去军器坊。一定要找到这个制造手雷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