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九日,天尚未亮,原来的高俅府邸,如今的李宅,所有的人都已开始忙活起来。李八少穿着员外服,坐在大堂上,表面上淡若无事,其实浑身上下都透出喜气。
李八少很高兴。他为自己的女儿终于找到了如意郎君而高兴。他也为自己没有看错人而高兴。一年前,岳飞还是一个罪将之身,而他李八少,则是在几大世家围攻下即将覆灭的悲壮老人。如今岳飞已是手握十万雄兵的一方大帅,而他李八少,则成了中原百姓心中的活菩萨,商人士绅眼中的财神爷。
李八少很清楚,在打退金兵的三路大军之后,整个中原已归护民军。别看如今有些地方依然奉着朝廷正朔,挂着宋室旗帜,那只是因为岳飞拒绝了他们的投诚。若是岳飞愿意招揽,所有的州府都会挂上护民军的大旗。这意味着中原人心已叛赵归岳。若是岳飞露出称帝的念头,立即就会有无数无耻文人前来劝进。
可是岳飞却没有一点称帝的意思。如果岳飞真想称帝,他必须开始树立自己的权威,并把黄纵的行政权,李八少的财政权慢慢收归手下。为帝者孤。欲为帝,就必须把亲情和友情抛之脑后。如果岳飞真要收权,黄纵和李八少也只能听之任之。更重要的,百姓们也不会认为岳飞做得过分。被明君圣臣洗脑了上千年,百姓们只渴望一个明君。如今岳飞做得非常好,体恤百姓,爱护兵丁。若是岳飞做了君主,肯定比李世民还要杰出。
但岳飞不但没露出收权的念头,反而依然保持着三驾马车的执政中枢。岳飞掌军,黄纵掌政,李八少掌财。更重要的是,岳飞一再强调,驻防各地的护民军将领,绝对不得干涉地方政事。护民军在不断的胜利中树立着自己的权威,但黄纵石不遇等各地知府却也在良好的施政声誉中增加着自己的威望。
岳飞也在和黄纵李八少等人的聊天中一再说,最好的政体绝对不是君王至上,而是三驾马车的政体。在这样的政体中,没有任何人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出现宋徽宗这样的奇葩。权威导致腐败。绝对权威导致绝对腐败。
黄纵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安国良相。若是岳飞真要称王称帝,黄纵也只会举双手赞成。惟一反对岳飞称帝的,反而会是李八少。经过了半世海商的生涯,李八少在欧罗巴见过迥异于皇宋的制度。李八少虽然鄙夷欧罗巴喑于教廷的愚昧,但他却始终坚定的认为,欧罗巴的皇权没有皇宋强大,正是欧罗巴可能超越皇宋的惟一理由。
皇权过于强大,天下就成了一家之天下。正如始皇帝屠戮豪杰,焚书坑儒,把百花齐放的华夏变成万马齐喑的秦朝,正是把天下看成了自家私产。结果就是项羽刘邦起兵时,连勇悍善战的老秦人都抛弃了赢氏家族。原因很简单,在秦国的体制下,并不只是被灭的六国百姓是奴隶,原来的老秦人照样也是奴隶。严刑厉法之下,王候将相尚且朝不保夕,何况百姓。
更让李八少得意的是,岳飞不但没有露出一点收权的念头,反而在日常闲谈中经常露出对皇权的厌恶。岳飞不止一次声称,华夏之所以屡次被落后的游牧民族入侵,正是因为有了始皇帝这个暴君之主。历朝历代,若是开国太祖不把天下看成一家私产,不担心地盘太大难以治理,凭借开国时的悍将锐卒,早把地盘扩大到了欧罗巴,还用担心草原上的异族吗?但历代开国皇帝在华夏初定时做的第一件事,往往就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屠戮功臣,刑杀猛士。
只要岳飞保持这种清醒的心态,李八少相信岳飞会成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圣人。至于赵太祖所谓的黄袍加身,不得已而称帝,纯粹是放屁。若是赵太祖不愿称帝,哪里找得到如此称身的黄袍!
今天,岳飞就要迎娶自己的宝贝女儿,从此李家和岳家算是彻底绑在了一块,一荣俱荣,一毁俱毁。若是岳飞称帝,李家也就成了后族。但李八少却不愿去当那个劳什子的国公。
李八少早看出来了,岳飞是真的喜欢李孝娥,而不是什么政治联姻。自己的女儿绝对会过得很幸福。想到这里,李八少脸上的喜意更甚,他端起一杯温茶,淡淡地抿了一口。
李八少刚放下酒杯,侍立在身边的李横就提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此时的李横再也不是那个让金兵闻风丧胆的悍将。他卸去了沉重的甲胄,重新穿上了家丁的衣服,像以前一样侍立在李八少身边。
李八少望了李横一眼,有点不满地说道,“李横,你真的不换下这身家丁服吗?今天孝娥出嫁,可是希望你充当兄长的。”
李横十分感动却又无比坚决地说道,“老爷,我李横只是个下人,万万不敢充当大小姐的兄长。大小姐将来贵不可言,若让后人知道他有个奴婢出身的义兄,岂不让后人耻笑吗?”
“胡说!”李八少大声说道,“你曾经是我的家丁。但你现在,可是护民军的步兵团团长。卫青不也曾经做过别人的家丁吗?你们这些将士,提起卫青大将军,那个不竖起大拇指呢?李横,听我的话。换上一身衣服。等到一会儿花轿来到门前,你要以孝娥家兄的身份迎候。速去换衣!”
李横笑着说道,“老爷,我就穿着这身衣服迎接姑爷的高头大马,想必姑爷也不会嫌弃我。”
二人争论再三,最后李八少还是没能说服李横,只得依他。
而在二进院子的绣楼之内,大红的蜡烛更是一夜未熄。绣楼下面,十几个请来的嫁娶婆子聚在一堆,她们本是被李八少请来给李孝娥梳妆打扮的。结果李清照和张若兰来了之后,直接就把这些婆子们请下了绣楼。这些婆子本来还有点不服气,当知道来人竟然是应天女学的正副校长时,顿时都哑口无言了。李清照和张若兰出身大家闺秀,却又慧质兰心,让她们来给李孝娥梳妆打扮,绝对美若天仙。这些婆子们之所以赖在楼下不走,正是想见识一下李清照和张若兰的手艺。
绣楼之上,在亮若白昼的蜡烛照耀下,李孝娥穿着大红衣服,手里拿着红盖头,正紧张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镜子里的李孝娥明眸皓齿,光彩照人,但李孝娥却还是担心哪里有什么不妥。
李清照正为李孝娥编着发髻。张若兰则在一边笑道,“孝娥妹子,你看看你现在比天仙还要漂亮呢。岳相公可真是有福气了。竟能娶得到孝娥妹子这样的大美女。”
李清照把李孝娥收拾齐整之后,也朝镜子里看了一眼,方才赞道,“妹妹,你就不用再用一幅紧张的眼神对着镜子看了。像你这样的大美女,就算他岳鹏举眼光再高,也尽可以让他满意了。”
李孝娥的脸像被蜡烛烤红了。她的眉梢既有羞涩,也有掩藏不住的喜意。她佯装担心地问道,“二位姐姐,你们再看看我这浑身上下,可有什么不妥?我这个丑媳妇,今天可是要见婆婆了。”
李清照笑道,“若是妹妹还算丑媳妇,天下就没有漂亮媳妇了。放心吧,妹妹,岳伯母可不是鸡蛋里挑骨头的人。”
李孝娥的贴身丫头小蝶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你今天就像凤凰一样漂亮呢。”
李孝娥啐口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尽是胡说,你见过凤凰啊?”
小蝶说道,“那当然了。肯定和小姐长得一样啊。如果和小姐不一样,那就不是凤凰了。”
李清照的丫头小青也在房内。她把嘴贴到小蝶耳边说道,“小蝶,你这张嘴可会说好听话。”
众人说笑之中,绣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李孝娥又不自禁地紧张起来。她对着镜子反复整理自己的衣服,生怕那衣服皱了似的。
远处已经传来了喧闹的鞭炮声。小蝶大声说道,“肯定是姑爷来了。”
今天的岳飞打扮也和往日不同。骑着乌云盖雪,穿着新郎官的衣服,打扮得神彩奕奕,英气勃勃。岳飞马后,则是八个轿夫抬着的大红轿子。吹鼓手,锣鼓声,不停地吹拉弹弹。街道两边,早有不少便装的护民军混在了流民之中,看到岳帅如此英武,一边大声喝彩,眼睛却也没忘了打量街道两边的行人。
负责安保工作的,正是暗情司的主管徐进士。因为岳飞不许净街,不许戒严,所以徐进士几乎把所有的暗情司人员都集中到了汴梁。岳飞武功虽高,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今天的岳飞身上可没穿铁甲,万一被刺客近距离以袖弩刺杀,可是有生命危险。
给岳飞牵马的马童却是焦文通。焦文通瞪着一双牛眼,不停地左右顾盼,看那样子,哪里像去李府迎亲的,分明是去龙宫虎穴一般。
最后岳飞实在看不下去了,咳了一声,焦文通方才恢复正常。总算牵着马,以正常的行进速度走向李府。
李府门外,围观的人群更是人山人海。此时围观者半是流民,半是富人乡绅。
随着一声锣鼓响,乌云盖雪终于停在了李府门前。焦文通清了清嗓子,大声喝道,“姑爷到了门外。李八老爷,还不派人迎候吗?”
焦文通话音刚落,那些富人乡绅好象商量好了似的,齐齐大声喊道,“姑爷到了门外,八老爷,该把闺女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