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黄河之上,数百艘战船正在缓缓向着下游驶去。每艘船的吃水都很浅,证明这些硕大的船只都是些空船。除了像标枪一般排列在船舷南侧的一排排水兵,以及放在甲板下的刀枪剑戟,船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每艘战船之上,都挂着硕大的护民军战旗,旗帜中央绣了一个黑色的李字。正是名扬天下的护民军水军第二师。
其实水军第二师并没有这么多战船。此时在黄河之上缓缓行驶的大船之中,还包括了水军第一师和徐州石家商社的所有大船。
数百艘大船在黄河上拉开了十几里的长列,看上去极为壮观。
而在大船之后,则是小一些的近百艘商船。商船上的东西则是琳琅满目,瓷器,丝绸,精美的漆器,凡是海外青睐的中原物产,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荥阳渡口,李宝一身戎装,手按铁剑,看上去颇有龙虎之势。岳飞手提酒壶,亲自给李宝倒了一大碗酒。
“李师长,请满饮此杯壮行之酒。此次第二师出海,关系着护民军的生死存亡,也关系着中原百姓的生死存亡。希望李师长不负龙王之名,尽早满载归来。”
李宝接过大碗,一饮而尽,擦了把嘴唇上的酒水,慨然说道,“岳帅放心。李某纵横东海南洋,深知有些海国物产极为丰裕。绝对不会空手而归。那些小国,若肯把粮食卖与我便罢,如若不然,我也不介意重做海寇的行当。”
岳飞的眼中露出了一丝无奈。他深知此次李宝南去,可能会灭掉几个岛国。但他又绝对不会因为疼惜南洋土著而阻止李宝远航。如果一定要有牺牲,牺牲别国的子民,总比牺牲自己国家的子民要好。
此次前来给李宝送行的除了岳飞,还有应天知府黄纵,以及李宝的恩公李八少,护民军参谋薛弼,副帅张宪,以及一干新近投靠的流民军将领。来到河边的每个人都知道李宝为何远航。他们也都对李宝寄予了极大希望。
因为没有粮食,护民军只能把数百万流民拒于境外。每天都有试图强行突进应天的流民被斩杀。每天都有一边狂骂护民军,狂骂岳飞,一边拖着瘦弱的身躯离去,向另外的方向乞活。因为没有粮食,面对权力真空的中原,护民军也只能占领了京东西路和汴梁洛阳许州之后,再次停止了扩张的脚步。因为岳飞说过,只要是护民军所辖之地,绝对不允许出现饿垺。
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若是中原的农田上全部种上秋粮,撑过夏天,就不会再有大批流民。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护民军没有足够的粮食,帮助所有的流民撑过这个夏季。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护民军占领了整个中原,却无力解决中原百姓的口腹之欲。那么他们就会由人人拥护的军队变成人人唾弃的军队。百姓是很盲目的。他们才不会思考到底是谁把他们陷入了这等绝境。他们只会把怨恨转移到统治他们的官兵身上。
而像现在这样,接管了几个最适合种粮的地方,稳住了这些地方的百姓。那么这些地方的百姓就会继续护民军,并和仇恨护民军的流民势力形成对消之势。
如果李宝此行真的可以满载而归,几百艘大船运回的粮食又足以让护民军所辖百姓没有缺粮之虞。
正是出于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护民军所有重量级人物才都来到了黄河岸边,亲自为李宝送行。
李八少倒了一碗酒,笑呵呵地走上前去,也要为李宝敬上一杯。
李宝看到李八少上前,当即单膝跪地,极为恭敬地说道,“小侄岂敢接受世伯敬酒。没有世伯解救,李某早成鱼腹枯骨。”
李八少把酒放到李宝手里,笑着说道,“我对你的恩情,你早已偿还完毕。如今你是护民军师长,我是护民军的财政大臣。我们都知道护民军现状。李师长,此番前去,务必用心啊。”
李宝把李八少的敬酒一饮而尽,厉声说道,“世伯放心,此去就是血染海洋,也要为护民军带回最多的粮食。”
李八少望着黄河上标枪般立着的水兵,略带感慨地说道,“若能不死人,尽量还是少动干戈。我们这次是一支规模极大的武装商队。但商还是要放在前面的。当然,若有不识相的,还是要用最强大的武装击垮他们。”
李宝毅然地点了点头。
薛弼倒了一碗酒,也敬到李宝面前,笑着说道,“李师长此去,须防止泉州的回回们捣乱。我听说南洋岛国和回回们都是信一个主子的。他们的商队势力也不可小觑。他们虽然也是海寇,却又挂了个朝廷水师的招牌。李师长务必小心。”
李宝长笑一声,“大海之上,我李宝还不曾怕过什么人来!若是那些回商识趣还好。若是不识趣,我不介意先打下泉州城。”
薛弼喝道,“李师长不愧是海上龙王,此语壮哉!当浮一大白。”
随着薛弼的敬酒,一众护民军将领也都挨个上来给李宝敬酒。李宝也真是海量,酒到碗翻,一口气喝了二十几碗酒,连肚皮都鼓了起来,依然不见半点醉意。
最后知府黄纵也端着一碗酒走到了李宝面前。黄纵这阵子极为操劳,面容都消瘦了不少。李宝知道黄纵进士出身,典型的儒家子弟,以为黄纵要给自己讲一番以和为贵的道理。谁知黄纵的话更为生猛。“李师长,护民军的粮食危机,并不是一次航行就可以解决的。若是可以的话,你要尽量占领几个水稻产区。”
黄纵的话里透出无尽的杀机。李宝可不知道黄纵正是痛心于韩琦司马光等人对西夏的一再忍让,才让李元昊成了气候,也让西夏成了大宋的失血之地。所以现在的黄纵和岳飞极为相似,对制下百姓极为优柔,但对外敌却是极为铁血。
李宝把黄纵的酒再次一饮而尽,对面前诸人抱拳作揖,朗声说道,“岳帅,李世伯,黄知府,张副帅,还有诸位弟兄,且请回汴。李宝这就去了。”
说完这句话,李宝沿着重新搭起来的浮桥,走到黄河中央,纵身一跳,落到正在桥下等候的帅船之上,再对岳飞遥遥作了一个揖,方才厉声说道,“扬帆。”
数百艘大船的速度骤然加快,顺流之下,有如疾箭。十几里长的船队不过一刻钟,已经尽数消失在岸上诸人的眼皮底下。
岳飞一直目送船队消失,方才对众人说道,“回去吧。李宝此去,最快也要二个月。我们目前的最大任务,除了收麦,还要让辖下百姓在荒芜的田地上种下秋粮。汴梁周边,就有上百万亩不惧旱涝的良田。陈黑户,聂万金,分给你们的种子,可别被百姓们吃进了肚子。种子可以只发一次。没有第二次可发了。”
因为荥阳一战表现得极为突出,陈黑户和聂万金被岳飞分别任命为步兵团团长。他们二人现在除了各有五千新兵,还要管理数十万涌到汴梁的流民。汴梁周边田地也被李八少亲自主持,分到了各户流民手里。反正汴梁本地百姓几乎已经百不存一,要么被掳到了金国,要么逃到了江南,这些良田都是无主之地,正好用来安顿这些用命来换良田的流民。
得益于仁宗时期大科学家沈括的汴梁水利工程,汴梁周边的田地涝可排,旱可灌,可以说是风水宝地。若是没有这场大乱,这些流民做梦也不敢奢想拥有这些土地。
可是在消灭蒲察石家奴之后,岳飞真的说到做到,给每个参战的流民,都分到了三十亩田地。战死者多分二十亩。
陈黑户和聂万金站在众人之中,虽然身高体长,极为突出,却极为局促,几乎不敢说话。他们二人可是知道,自己这点功劳,放在流民之中算是突出。放在这群人之中,可能岳帅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没想到岳飞竟然直接点出了他俩的名字,陈黑户和聂万金愣了一下,当即大踏步出列,走到岳飞面前。聂万金大声说道,“报告岳帅,你分给我们的种子,我们都保存得极好。今天回去,就准备往地里种。”
陈黑户则是极为霸气地说道,“岳帅放心。谁敢偷吃那些豆种高梁种,我打得他们吐出来。我早告诉乡亲们,吃掉了种子,秋冬只能吃泥土。”
岳飞哈哈大笑道,“这样就好。有恒产者才有恒心。百姓们有了自己的田地,就有了保卫家园的责任和勇气。若是足下无立锥之地,百姓们又有什么抛头颅洒热血的理由呢?陈黑户,聂万金,你们二人都是出身农家,现在虽是军将,又是流民大屯的乡老,希望不要忘了乡亲们相互提携之恩。乡亲们如果真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汴梁的安民官,就是那些学生,也可以直接通过你们和我说。你们二人千万不可忘本!”
陈黑户瞪大眼睛说道,“谁忘本,谁就是小娘养的。”
聂万金则又报起了祖宗聂政的大腿。“岳帅放心,我以聂政后人的名誉发誓,绝对不会做贻害乡里之事。”
李八少打量着陈黑户和聂万金,有点感慨地说道,“鹏举,你看他们二人,像不像郭进李横?只可惜郭进死于金狗暗箭之下。”
陈黑户一听李八少竟把他们二人比作大名鼎鼎的郭进李横,当即来了劲头。一改刚才的局促,大声说道,“李八老爷,我可以代替郭进,和李横搭档的。你要知道,我最佩服的就是郭大马杓。”
岳飞笑道,“你和聂万金就是黄金搭档,别再妄想和李横搭伙了。”
诸将也被李八少的话提起了兴趣,一路上都在比较郭进李横和陈黑户聂万金到底谁厉害。谈谈说说到了汴梁,岳飞却被报知,师兄周义和孟林也到了留守府。
想到战死的孟邦雄,岳飞不禁长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去见孟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