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州乃古陈国都,历史悠久,自春秋时起,即为中原名城。唐末,魔王黄巢率十万流寇围陈州,一年方下。流寇不携军粮,随军带数百具石磨,把百姓填入石磨,磨成肉糜而食。城破之后,十万百姓尽为肉糜。经此一劫,陈州元气大伤。有宋一代,百年生息,陈州又为豫东大城。城里城外,也有数十万百姓。护民军崛起于应天府,羽翼陈州,陈州人丁不减反增。
可是,这一次如果守不住陈州,难免重现唐末惨象。张宪站在陈州城头,双手紧紧地扣着城砖,赤红的眼睛里全是怒火。这几天,张宪根本不敢合眼。只要合上眼,就会被一片血光惊醒。
在七千异族骑军的弯刀之下,一个个村庄变成废墟,一个个城镇变成血沼,一个个中原百姓被马蹄踩倒,被弯刀砍翻。
仰天号呼的百姓,衣衫破碎的妇女,挂在枪尖上的婴儿,自发纠众反抗的青壮,他们反抗了,无比惨烈的反抗过,但在七千蓄谋己久的异族强盗面前,他们的反抗只是一种无力的惨烈。
他们死前的眼神是愤怒的,因为这些变身禽兽的异族已在中原居住了百余年,在往常的日子里,也曾和他们称兄道弟。他们死前的眼神是绝望的,特别是他们看到护民军第一师也挡不住这些禽兽时。
从宋太祖赵匡胤开始,就把前来进贡的西域胡人安顿在汴梁城内外,以此来象征燕云虽未复,但皇宋已经万邦来朝。
这些胡人在汴梁的地位可不低,甚至可以说比汴梁市民的地位都要高。他们做生意的时候,满街横行的白员城管根本不敢找他们的茬。汴梁西北角,有三条大街,尽为胡人所有。
来到汴梁的胡人成份复杂,有来自欧罗巴的破产商人,有来自中亚的白帽回回,也有四海为家的蓝帽回回(即犹太人),有西夏来降的党项人,也有倭国人,高丽人,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胡人。反正皇宋不在乎这些胡人来自哪里,只要这些胡人顶个前来纳贡的帽子,送上一些稀奇古怪的动物植物,皇宋的赏赐绝对会让他们心满意足。
十一世纪的汴梁乃是地球上最繁华的城市,这些胡人到了汴梁,几乎没一个选择离去的。当然了,换谁也不会离去。这些来到汴梁的富人,大多是在本国混得不如意的商人。如今看到自己可以在天堂一般的地方安家落户,高高在上,当然不会有人嫌天堂太好。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汴梁城的胡人由开国时的数百人变成了数万人。三条街已经住不下他们,只能把他们往汴梁市郊安置。
女真围攻汴梁时,这些胡人没有受到金兵攻击。这让负责镇守汴梁的宗泽心生疑窦,怀疑这些胡人和金人私下勾结。但好大喜功的大宋君臣却严禁宗泽抓捕这些胡人。不但不许抓捕,连监控这些胡人都不许。用大宋君臣的话来说,“皇宋泱泱大国,向来以德服人,怎么能够对这些敬慕皇宋的胡人动刀兵呢!”
这些装瞎的大宋君臣似乎没有看到,在胡人居住的地方,全是胡人建立的教堂,在里面供奉的是他们的**上帝,耶稣如来,惟独没有一个供奉孔子的。
杜充镇守汴梁时,这些胡人开始纠众自保,在三条街上修建街垒,训练青壮。李成杀进汴梁时,本想按照宗泽的密信驱逐胡人,不知怎么搞的,反被王俊几句话说服,不但没有驱逐胡人,反而把胡人训练的七千青壮全部收入军营。
结果就是李成惨死在王俊的暗杀之下,七千胡人忽然夜袭军营,把忠于李成的三千七卒全部杀死,顺利地逼降了其他义军,掌控了整个汴梁城。
掌握了汴梁的局面之后,这些百余年来安居大宋的胡人顿时变身禽兽,虽然汴梁原来的市民多被金人掳去,但随着宗泽镇汴,城内又逃入了数十万流民。如今胡人就开始拿这些流民开刀了。他们像变戏法一般地,从胡人街里变出了上万匹战马,举着弯刀在大街上驰骋,见人就砍。汴梁城时隔一年之后,再次变为血城。短短几天时间,至少有数万流民被杀,其他的流民或坚守险要,或钻入汴梁城下四通八达的下水道,以求避开这些杀红了眼的胡人。
张累率领五千骑兵率先到达汴梁,当他听说胡人在城内大开杀戒时,当即大怒,率领骑军和出城迎敌的七千胡人骑军杀了个天昏地暗。
张累本以为这些胡人仓促成军,必为乌合之众,不堪一击,结果七千胡人不但骑射皆精,而且有一种不要命的凶狠。特别是王俊麾下的五百回回军,每个人手里都持着一把******,一刀下来,能把护民军骑兵的上好钢刀砍为两段。
最后双方苦战大半日,五千护民军战死一千七百人,终于溃败下来。王俊率领骑军衔尾紧追,又在一日后撞上了张宪的万余步军。
张宪以鱼鳞阵迎击,王俊以驰射之法应对。双方再次苦战一日,各自损伤了千余人,却没有分出胜负。如果再给张宪二天时间,张宪有信心击溃王俊的铁骑。可是随着张累失败的消息传出,那些原属于杜充辖制却又被应天府击溃流散在汴许之间的数万匪军却再次鼓起勇气,加入了王俊麾下。王俊也适时地打出了自己的旗号,号称忠义军。王俊当着许多匪将的面掏出了一份密旨,说自己乃是赵构亲将,惟一的任务就是消灭护民军。只要能够消灭护民军,王俊对军纪不加约束,任凭匪军烧杀抢掠。
这样的条件顿时让困顿了十几日的匪军疯狂起来。第二日张王再战时,王俊以骑军直冲护民军阵,近五万匪军四面进攻,这样的打法让张宪有点措手不及。不过护民军第一师乃是天下精锐,当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溃的。苦战一日,依然守住了自己的阵地。虽然打到最后,连张宪都提起一杆长枪,站在了鱼鳞阵的第一段防线之上。
这一战,一万护民军损失了二千多人。而对面的匪军不减反增。张宪审时度势,当即连夜退军。可是第二日又被王俊的骑军给追了上来。双方再次大战,依然拿不下对方。等到步行的匪军杀上来,张宪再次连夜退军。打打停停,就这样一直退到了陈州城,在岳亨斥候团的接应之下,总算稳住了阵脚。张宪率领步军退入陈州,岳亨的二千精骑驻扎柳林街,和张宪遥相呼应。
飞天雕王俊的麾下军兵,已经超过十万。他分出三万人把柳林街团团围住,自率七万人直扑陈州城。
陈州城池高大,易守难攻。可是除了张宪的五千步兵,陈州城内再无其他士兵,只有一万多民兵。王俊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来到陈州城下的第一天,就发动匪军不停歇地攻打西门。
完全的人海攻势。却也是最好的进攻方式。反正死的不是胡人骑军,全是想来分一杯羹的匪军。这样的进攻已经进行了三天,陈州城已经数度告警。最危险的时候,曾有胡人精锐登上城墙,张宪出动了李横的步人甲,方才把这些胡人击退。
此刻城中守军加上民兵,也已不足万人。虽然各大士绅也知城破后的下场,把自家的家丁青壮也都送到了张宪麾下,又给张宪增添了万余士兵,但在城下越聚越多的匪军面前,依然是杯水车薪。
杜充麾下大将戚方在昨日率领五万匪军来到城下,和王俊汇合,城外匪军已有十几万,眼看着陈州城又陷入了唐末黄巢围城的绝境。
望着在陈州城外扬刀驰骋的异族铁骑,望着西北方向的村庄上冒起的浓烟,张宪把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反而是张宪身边的几个大将依然气愤不己。
李横用手指着城下的铁骑,高声骂道,“这些畜生,大宋对他们那么好,让他们住在京都,让他们过着比大宋百姓还好的日子,结果大宋有难,他们不但不帮忙,反而趁火打劫,比金狗都狠哪!”
“不是他们狠,而是我们太蠢了!”张宪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森冷,透着无边杀机。“你看看城外的这些禽兽,一个个高鼻子,蓝眼睛,一脸杂毛,可和我们汉人有半点相似之处!我们的情报人员太蠢,竟然没看出王俊这厮是个党项狗,沒看出这些色目禽兽的纠众自保,却是大屠杀前的准备工作。结果不但李成被杀,忠于李成的数千老卒被杀,被金人抢掠屠杀过的汴梁百姓又被屠杀了一回。我们号称护民军,不但救不了汴梁百姓,反而被这些禽兽打得退回了陈州。张宪愧对被杀的百姓,也愧对岳帅!”
张累见张宪双目赤红,情绪几欲失控,当即小声劝道,“张副帅,你也不要太过自责。此战之败,首因在我。如果我的五千骑军能挡住王俊狗贼的骑军,流散汴梁一带的杜充匪军也不至于重整旗鼓,狐假虎威。那样的话,我军也不会一退再退。但是,张副帅,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些禽兽能屠我百姓,毁我家园,我们也能以牙还牙,以杀还杀!”
“张累将军说得对。”进士出身的团长许宣同样大声说道,“去他妈的以德报怨,护民军只讲究以直报怨。”
张宪对天发誓,张宪狠狠一拳打在城墙之上,打得碎砖四溅,手上鲜血直流,"此战过后,中原大地上不会再有一个活着的色目人!”
“他们都是喂不熟的狼!他们不配活在中原!”李横大叫道。
张累有点迷惑地问道,“在辽国,除了契丹人,其他人全是下等人,不管汉人女真人还是这些色目杂种!大宋倒好,竟然把这些色目人供起来了!历代赵宋官家都是蠢猪吗?”
张宪冷笑道,“他们并不蠢,他们只想给赵家脸上贴金,营造尧舜再世万邦来朝的假象。”
许宣看张累似乎不信张宪的话,当即加了一句,“张副帅说得对。他们就是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赵宋历代官家全是软蛋,燕云收不回来,只能用万邦来朝的假象来自我麻醉了。我是看透了,别看每个皇帝都骂隋殇帝,其实都他妈一路货色!都想用色目人来营衬万邦来朝的盛景!这也是为什么宋国境内的色目人越来越多的原因。一些死不要脸的儒生还号称同化了色目人,可是无论白帽回回,蓝帽回回,还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欧罗巴回回,哪个没有自己的寺观,人家信的是自己的祖宗。同化了人家一百多年,可有一个回回信了孔子?同化,我呸!“
李横忽然惊叫道,“唉呀,咱们应天府也有几百胡商。万一他们也突然造反,应天府损失可大了。”
张宪冷冷说道,“中原哪个城池没有这些胡人的踪迹。不过李横你就不用担心了。岳大哥向来就对这些胡人没有好印象。应天府的数百胡商早在徐进士的严密监控之下。只要他们敢作乱,那就是一个死字。”
说到这里,张宪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冷地说道,“不过就算他们不作乱,此战过后,我也会让他们滚出应天府。”
没有人怀疑张宪的话。陈州城本也有百余胡人,张宪进城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这些胡商给捆了起来,扔进了陈州大牢。张宪才不会像后世的明朝将领一样愚蠢。明朝末年的很多城池都是被城中的满族人打开城门,从而城破。偏偏这样的事一再发生,也没有哪个官员想起要把城中的满族人全部控制起来。当然,也许是守城官将早存了纳降的心思。
许宣吐了一口唾沫,狠狠地骂道,“这些狗日的又进攻了。”
匪军大营里,再次出现了万余人,手持刀盾,扛着云梯,推着撞车,乱纷纷地向着陈州西门攻来。匪军的阵形虽乱,城上诸将却不敢半点大意。
就是这样的乱军把他们从汴梁城外赶回了陈州。就是这样的乱军打得陈州城数度告急。这些是乌合之众,但也是亡命之徒。何况在这些乱兵身后,还有王俊戚方的督战队。乱兵退也是死。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乱军对陈州城下层层叠叠的尸体于不顾,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姿态向着城墙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