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彦铁了心要把大军撤回清风岭了。一个月前,王彦带着浩浩荡荡的七万义军下了太行,在孟州南线立下一座大营。大营位于快活林和卧虎坡之间,恰好扼住宗翰的进兵路线。
面对宗翰一眼望不到边的三十万大军,王彦却果断地选择了硬撼。牛皋横渡济水,和王彦合兵一处,更是把孟州大营守得水火不透。
可是一个月的战斗也让义军实力大减。牛皋的第三师一万五千人,死伤三千有余。而王彦的七万义军却伤亡了将近四万。这倒不是牛皋打仗奸滑,而是王彦军的装备实在太差了。
七万义军,浑身披甲者不过五千余人。如果把铁甲皮甲棉甲都算上,披甲者也不过一万二千人。其他义军多是穿着破烂的冬袄,拿着简陋到极点的武器,和武装到牙齿的金兵作战。要知道在宗翰麾下,就算是充当炮灰的汉儿军,也多身披铁甲。
金兵每次攻击,都是弓箭先行。长大的铁箭一波波射向营垒,守垒的义军总是尚未看到金兵的面,就已经伤亡惨重。伤亡的四万义军,至少有二万死在牛皋军到来之前。
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牛皋引得宗翰回师,然后又横渡济水来援孟州,王彦的七万义军早就崩溃了。
第三师来到孟州,迅速和宗翰大军形成了僵持局面。一万五千人的第三师,人人都有一身精甲。三千人的骑兵团更是夸张,除了人马皆披精甲,配备的武器也是百炼钢刀。并且人人都配了十支投枪,以及一把可容十矢的手弩。
不过随着时间的转移,金兵的人数优势渐渐体现出来。面对一里宽的进军路线,金兵每次进攻至少投入五个千户营。如今五道营垒丢了三道。第四道营垒也是摇摇欲坠。
最近几日,对面的金兵突然发起疯来,日夜不停地发动进攻。义军压力大增,伤亡人数迅速增大。王彦的义军已经出现了逃兵。毕竟就再精锐的军队,伤亡接近三分之一就会崩溃。何况王彦部的伤亡己经超过了一半。如果不是这些义军都和女真人有破家灭门之仇,早在半月之前就一哄而散了。
岳飞来到孟州的时候,义军正和金兵正在第五道营垒和第四道营垒之间的百米距离内拼死战斗。义军能打的将领全都冲到了一线。手持双锏的牛皋,手持大枪的王彦,手持门扇大刀的傅庆,手持双刀的傅选,还有骑着白色大公牛的焦文通,无一不是浑身浴血,宛如杀神再世。
纵然如此,金兵依然死战不退。指挥攻营的女真万户撒里石哥不敢退,指挥攻营的汉军万户王觉更不敢退。就在营垒外五百米处,一杆女真文写就的大旗正在烈烈飞舞。大旗之下,则是亲自督战的完颜宗翰。
宗翰年过五旬,半生征战使他看起来比正常年龄更老。他的脸上已经有了纵横交错的皱纹。但是此刻,身披铁甲手执金刀的完颜宗翰却让所有人忘了他的年龄。因为他身上的杀气实在是太重了。
宗翰四周站着一圈大将,至少是女真千户级别,汉儿军万户级别的将领才有资格站在宗翰身边。但这些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如今全是面色忐忑,噤若寒蝉。
就在大旗之下,悬挂着十几颗头颅。如果岳飞来到这里,肯定可以看出有一个头颅正是久违了的拓跋耶乌。善于逃命的拓跋耶乌逃过了岳飞的追杀,却被完颜宗翰亲手所杀。
宗翰给了仆散烈和拓跋耶乌三日内攻下义军大营的死命令,如今过了七日,双方还在争夺最后一道营垒。万户仆散烈在第三日头上亲自冲杀到最前线,结果被傅选一刀跺掉左臂。但仆散烈因祸得福,因为身负重伤才逃过了宗翰的军法。而一向滑头的拓跋耶乌因为三日过后身上没受一点伤,就很荣幸地挨了宗翰一刀。
宗翰面色如铁,双眼如饿鹰,死死地盯住血肉横飞的战场。他把手指一根根屈弯,又一根根伸直,终于冷声说道,“宋军快完蛋了。只要把他们这股拼命的气势打下去,绝对会让他们弃垒而逃。”
这个时候,只有完颜希尹还敢说话。完颜希尹不以为然地说道,“宗翰勃极烈,我们四天前就夺下了第四道营垒,如今却还在第四道营垒战斗。这些宋狗的韧劲几乎可以和我们女真铁骑比美了。说句悲观的话,我甚至都不知道如何才能击垮他们。”
完颜宗翰斜了完颜希尹一眼,伸左手指着战场,笑着说道,“丞相大人,你仔细看看,如今在战场上厮杀的都是些什么人?”
完颜希尹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才有点惭愧地说道,“我眼神不好,实在看不清楚战场形势。”
金十三连忙解释道,“丞相大人,如今宋军所有的将领全都冲上来了,在前线厮杀的全是身披铁甲的义军精锐。往日里那些破衣烂衫的泥腿子一个也看不到了。这说明宋军已经把最后的力量都拿了出来。”
完颜宗翰点了点头,“不错。宋军已是强弩之末。不过为了在日落之前杀光这些宋猪,我们还需要再加一把力。阿木留合!”
宗翰的亲卫统领阿木留合当即大声应道,“末将在。”
“我给你三百飞虎军,你去给我拿下那个焦文通的人头。”
一听宗翰要出动飞虎军,众将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飞虎军可以说是女真精锐中的精锐,全国只有五千余人。守卫黄龙府的完颜宗隽乃是飞虎军统领。不过除了黄龙府的飞虎军,几位勃极烈身边也都有三百飞虎军。
每次大战到了最后关头,只要出动飞虎军,敌军无不立溃。这一次,想来对面的宋军也不例外。只有阿木留合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映过来,焦文通就是那个骑红牛的宋将。
如果焦文通知道阿木留合的想法,肯定会大声纠正他,金狗,你家焦爷的公牛是白色的。之所以变成红牛,是因为染满了你们金狗的血。
三百飞虎军披挂整齐,几乎是一个个活动的钢铁堡垒。无论是人还是战马,浑身上下,全都被铁叶子遮盖住了。马头罩着马甲,人头罩着精铁面甲。
阿木留合把面甲拉下,沉沉地说了一声,“飞虎军,出击。”
三百移动的钢铁堡垒开始缓缓跑动,挡在他们前面的女真军纷纷自觉地让开了通道。飞虎军的加速虽然缓慢,但在跑了四百多米之后,马速已经提了起来。飞虎军纵然放开了马速,队列却依然严整无比,马与马之间,相隔不过二米之遥。
沉重的铁蹄把乱石搭就的营垒震得晃动不停。战场上交战的双方将士几乎不约而同地停下战斗,转首看向如怒潮一般滚滚杀来的飞虎军。
金兵发出了一片欢呼。而宋军则都发出了一声惊呼。和金兵打了一个月的仗,还是第一次看到浑身裹在铁皮里的军队。而王彦和牛皋几乎同时脸色大变。
王彦喝道,“不好。这是金狗的铁浮屠。”金兵的飞虎军在宋国这里,一概称之为铁浮屠。
牛皋则发现飞虎军正奔着焦文通所在方位,“看来金狗准备击溃我军士气了。”
王彦也发现了飞虎军的目的,当即扯着嗓子大吼一声,“傅庆,带上你的五十名亲卫,跟我走,我们去把焦文通救出来。”
牛皋这时也喊了几十个最骁勇善战的亲兵,同样跃马向着焦文通方向杀去。
牛皋王彦之所以如此紧张焦文通,是因为在这一个月的战斗中,骑着白色公牛的焦文通俨然成了义军的斗魂。
焦文通武功不算最高,但他的悍不畏死,却连猛汉傅庆都甘拜下风。更重要的是,他骑的那头白色大公牛太显眼了,每次战斗,义军都会看见那头白牛冲到最前面,然后被金兵的鲜血染成红牛。而在撤退的时候,焦文通总是最后一个从营垒上退下来。
普通士兵最爱的,不是武功最高的将军,而是身先士卒却又敢于殿后的将军。焦文通正是用自己的表现征服了数万义军的心。
宗翰的眼光老辣无比,短短的观察了两天,就看出武功不是最高的焦文通却是义军的斗魂。所以他命令阿木留哥先行击溃焦文通。
正在高呼酣斗的焦文通当然也看到了杀来的飞虎军。但焦文通向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飞虎军的冲天杀气不但没有让他心生退意,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斗志。
焦文通舞动长刀,一催胯下公牛,直接对着飞虎军冲了过去。
“金狗受死!”
焦文通一声怒喝,长刀如电,直劈一名飞虎军的前胸。飞虎军却不闪不躲,同样一刀劈向焦文通的左肩。
只听锵的一声,焦文通的长刀竟然没有砍开飞虎军的胸甲。不过数十斤的大刀惯性,依然让这名悍勇的飞虎军吐出一口鲜血。
焦文通闪开劈来的大刀,再次催牛上前。大公牛低着头对着飞虎军的战马就撞了上去。牛角上的两把尺许长的尖刀终于刺穿了马身上的铁甲,战马一声嘶鸣,向着一边倒了过去。
此时其他的飞虎军已经杀了过来。
焦文通舞动大刀,上下翻飞,来回遮挡飞虎军的兵器。向来刀下无一合之将的焦文通一个飞虎军也没有砍下来,自己倒受了三处轻伤。
而在焦文通身边的宋军在飞虎军的冲杀下几乎可以说是一触即溃。就算焦文通的二十个亲兵也在一照面间倒下了十四个。
焦文通眼角扫见一个个熟悉的亲兵倒地身死,不由目眦俱裂。但他无力解救身后的亲兵了。因为连他自己都陷入了极大的危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