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大营外的宋军鼓手整整敲了一夜战鼓,让三万汉儿军一夜未眠。他们可享受不到耳朵塞皮毛躲进帐篷睡觉的待遇。只能裹着单薄的皮甲,握着冰冷的兵器,在十一月的寒冬里戒备了整整一夜。
最初宋军的战鼓还能让这些汉儿军打起精神,但听了大半夜,早已不再放在心上。反正张万户已经说了,宋军只是疑兵之计。
凌晨时分,宋军的战鼓忽然敲得更响,但凌晨时分也是人最困的时间段,守在营墙上的汉儿军全都昏昏欲睡。直到他们听见一阵惊天动地的奔跑声,方才惶然地睁开眼睛。
他们惊讶地看到,数千身长力壮的宋军壮士,身披战甲,手持长刀重斧,已经趁着最后一抹夜色杀到了营墙外数百步。一杆曹字大旗正在向营墙快速逼近。
终于有汉儿军扯破了喉咙大喊,“张大将军,宋军来袭营了。”
汉儿军万户张留孙是个负责任的军官,沙古质命他守营,他真的在营墙上站了整整一夜。不过这老家伙毕竟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凌晨时分,他也困得受不住,闭上两只发红的眼睛小寐了一会儿。
几乎在汉儿军示警的同一时刻,张留孙也一下子睁开了双眼,看着营墙外铺天盖地杀来的宋军,张留孙打了一个冷战,睡意全无。他嗖地一下拔出腰间的短刀,砍翻两个鼓噪不定的汉儿军,厉声喝道,“宋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所有人不得慌张,擅动者斩,呼喊者斩。弓弩手准备,放箭拦住宋军来势。投石车准备,先扔出去几十块石头,让宋军见见血。擂鼓,吹号,唤醒沙古质将军。”
随着张留孙的命令,金军营墙上的弓弩手开始拉弓放箭。数千支弓箭破空飞去,把宋军的前锋罩了个结实。按照以往的经验,一波弓箭就能阻住宋军攻势。但等待欢呼的汉儿军却惊讶地看见,箭雨射倒了宋军前锋上百人,但其他的宋军不但没有停止脚步,反而不再沉默,齐齐喊出一句,“杀金狗。”提着长刀重斧向前冲得更快。
不知不觉,张留孙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面巨大的曹字战旗,盯着战旗下那个手持长刀的彪形大汉。原来是曹成这厮的亲军,怪不得人人披甲,且又如此骁勇。
张留孙情不自禁地转头向金军帐篷观望,因为他没信心挡住曹成的偷营。
曹成这次偷营,可以说是势在必得。多年的绿林生涯训练了曹成的军事才能。曹成昨晚向宗泽献上的疑兵之计可不只是简单的疑兵之计。还包括了今天早上的袭营。
为了一举成功,曹成把军中最精锐的五千壮士都集中起来,充当袭营前锋。五千壮士都是标准的重步兵装备,披着步人甲,手持长刀重斧。
而为了提升士气,曹成顶盔贯甲,亲临战阵。虽然马宏刘友一再劝曹成让一夜未眠的杨再兴充当前锋,但曹成这次铁了心要在宗泽面前大显风头,果断拒绝了两位义弟的提醒。
汉儿军的第一波弓箭没有起到太大作用,五千壮士身上的重甲防护性能极好。但在壮士们冒着箭雨冲到离金军营墙不过一百步时,大汉奸刘广定为金兵设计的简易投石车终于开始发威了。
刘广定本为燕地书生。金兵破辽时,杀了他全家老少,独独逃出他一人。刘广定当时也有报仇的心思,一个人跑到大宋,想给宋皇上书,建议联辽伐金。但当时全天下的官员都明白宋徽宗要联金破辽,当然不会给刘广定进见宋徽宗的机会。
刘广定在京城滞留了一年多,盘缠花尽,就成了一个乞丐。再后来,就跑到相州一家妓院里做了个大茶壶。可能是宋人的白眼让刘广定死了报仇之念。反正当金兵第一次南下时,刘广定身穿长袍,头戴东坡帽,前去求见宗望。
见得宗望之后,刘广定献上自己设计的投石车。这种投石车和宋军用的大同小异,但射程却比宋军用的远了二三十步。宗望大喜,赏刘广定白银三千两,并封为随军书记。
数年来,金军攻城掠地,经常随军携带简易投石机。可以说刘广定设计的一系列攻城器械给金兵立了不少功劳。此人也忘了金兵的灭门之仇,开始一心一意地为金兵效力。
沙古质过河,就是为攻破汜水关而来,所以随军携带了一百辆投石车。但汜水关作为天下雄关,早被李成在城头上装了不下三百具床子弩。和床子弩能打一千五百步的距离相比,能投八百步的投石车可就算不了什么啦。被床子弩射坏了三十几辆投石车,沙古质才把剩下的投石车撤下战阵。
不过这剩下的六十多辆投石车却在曹成头上展示了恐怖的威力。眼看宋军壮士已经逼近金军营墙,数十块巨石忽然从金军营墙内弹了出来,正好砸在五千壮士的营阵中间。
上百斤的石头从天而降,再好的步人甲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被砸中的壮士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已经断了气。而砸空的石头借着惯性在壮士队列中一阵翻滚,所到之处,惨叫连连。
因为冲锋的队列过于紧密,正好让投石车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三波石头砸下来,五千壮士早被砸得七零八落。
看到一块块石头带着尖锐的风声冲天而降,曹成的眼睛血一般红。虽然这是他十万大军中挑中的精锐选锋,但如果再被金狗这样砸下去,肯定会崩溃。
曹成几乎要喊出撤退的口令了。但这个时候,冲在最前面的壮士们已经到了营墙之下。一名手持重斧的壮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开声,一斧砍在粗壮的树干之上,把三把粗的树干竟然砍出了一道深痕。
壮士正要再砍一斧,一支弓箭从上面射下来,正中他的脖梗。壮士的身子晃了一下,斜斜地倒在了营墙上,红红的鲜血顺着被剥皮的树干一路流淌。
但很快又有一个壮汉挥起了手中的重斧,再次一斧劈下,竟把粗壮的营墙砍得晃了一下。但随即又有几十支箭射向他壮如山岳的身体。
一个个壮士倒下,但随后却有更多的壮士冲上来。金兵扎营的树干虽然粗壮,但很快也被砍得支离破碎。最后终于在一个壮汉的劈砍之下,金兵的营墙终于破了一个口子。
宋军壮士齐声欢呼。这也让心生退意的曹成再次咬了咬牙,手中长刀向前一指,“金狗的营墙破了,弟兄们冲啊!”
士气低落的壮士们看到胜利再即,顿时再鼓余勇,齐声呐喊着向金军营墙冲去。
如果曹成看见了张留孙的脸色,他肯定不会再次发起冲锋。看到营墙破裂的张留孙不但没有神色慌张,反而在脸上露出了一种残酷的笑意。
一个满脸精悍的宋军壮士长刀横挥,终于一刀劈倒了面前的营墙。精悍壮士高兴地大叫一声,拖着长刀冲进了金营。但迎接精悍壮士的却不是慌张的汉儿军,而是数百名甲具齐全的金军铁骑。
金军千户留哥对着眼前的宋军壮士冷冷一笑,手中长刀扫过,满脸不甘的壮士头颅飞上半空。
金军的反应之所以快到极点,正是因为他们昨夜虽然躲进了帐篷睡觉,但却是人不脱甲,马不解鞍。汉儿军刚敲响第一声金鼓,一众金军全都翻身而起了。
反应最快的千户留哥没有等待沙古质的命令,而是在集结了数百骑金军之后,就已经驱马来到了晃动不停的营墙之后。
宋军壮士给自己劈开了一道门户,但也给金军铁骑的突击开了一道门户。
千户留哥劈翻精悍壮士之后,毫不迟疑地率军顺着断墙杀了出来。
如果穿着步人甲的壮士结成方阵,不要说留哥的女真铁骑,就是大金最精锐的飞虎军,也不一定敢正面硬撼。但此时数千壮士早已队形凌乱。
面对数百铁骑的突然逆袭,壮士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金兵的投石车虽然停止了投射,但战况却比刚才更加惨烈。数百名女真铁骑舞动手中的兵器,不断地杀戮着精挑细选的宋军壮士。
虽然宋军壮士不怕死,纷纷舞动战斧挡在铁骑前面,试图给后面的战友一点整队的时间。但不成队列的步兵无论再拼命,也不过是骑兵的活耙子。
曹成看到数百铁骑破墙而出的一瞬间,就已经明白,今天的偷营失败了。不但偷营失败,说不定这五千选锋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刘友看到曹成黑下来的脸色,顿时明白了曹成的心思,当即说道,“曹大哥,金狗的反应太快了。看来偷营失败了,我们还是撤吧。”
曹成有点为难地说道,“我们逃了,这五千弟兄可就栽在这里了。我们再坚持一下吧,也许我们的骑兵就要杀上来了。”
马宏冷笑了一声,极为阴险地说道,“曹大哥,咱们可不能把希望放到岳飞那厮身上。谁都看得出来,岳飞这厮眼红大哥的兵力,一直在宗帅面前说你的坏话,才让宗帅疏远大哥。你觉得岳飞会来救大伙儿吗?曹大哥,别犹豫了,快点下撤退的命令吧。”
曹成本来还要坚持一下的,但金营的大门此时訇然而开,沙古质的数千铁骑如洪水般杀了出来。曹成不再犹豫,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鸣金收兵。弟兄们,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