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充虽然心疼三十万担粮食,但更担心自己的生命。所以极为神速地安排人马,在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上万民夫推着车子,把三十万担粮食,十万担粮草,送到了护民军的营寨里。
岳飞见杜充如此上道,也不再为难杜充,只是把送粮的上万民夫留了下来,一同前往洛阳。因为岳飞来汴梁,没想到宗泽竟然被排挤到洛阳,所以随军的民夫只有三千人。如今多了这么多粮草,三千民夫明显无法运送。只能强留下这些民夫。
岳飞本来还担心这些民夫不愿随军。谁知派人和民夫一讲随军的事,所有的民夫全都愿意追随护民军。十几个被推举出来的民夫头子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能够在战后前往应天府做工。
要知道这些民夫在汴梁城中也是饥一顿饱一顿,有活干了有饭吃,没活干了就没饭吃。如今的汴梁再不是二年前的汴梁,那时的汴梁汇聚了天下财富,楼阁如云,富人如雨。不管是要饭花子,还是穷途路人,只要肯舍下脸子,总能在街上讨到一点吃的。如今的汴梁就是一座巨大的废墟,连皇宫都被金人拆成了破烂。不管是家财万贯的富人,还是略有富余的中产人家,如今都成了金人的奴隶,正在冰天雪地里吃冰卧雪。
如今在天下流民心中,应天府成了第二个汴梁。传说只要到了应天府,每天至少都有一碗稀粥喝。所以这些民夫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应天府做工。
岳飞知道这些民夫肯定是听信了传言,不过他也不纠正。传言虽然有所夸大,但目前的应天府和徐州府确实只有懒死的人,没有饿死的人。各个村镇都建起了作坊。只要肯干活,肯出力,还是可以养家糊口的。
护民军离了汴梁,行了十日,终于抵达了洛阳偃师县,赶上了宗泽的车驾。宗泽如今正在偃师城中。因为宗翰的大军就在黄河对岸的孟州济源一带,和偃师的义军隔河对峙。
半月之前,宗翰的前军沙古质部经竹芦渡过河,抵达了汜水关下。此时汜水关的守将乃是双刀将李成。李成自从在二龙山下被岳飞俘虏送往汴梁,宗泽本想斩杀李成,但因为爱惜李成的一身本事,终于还是决定让李成戴罪立功。
李成经过这一败,也明白道长陶子思完全是在漫天说鬼话。也彻底地熄掉了那点刚刚燃烧的野心。为了报答宗泽的不杀之恩,李成再次来到汜水关,真的是全心扑在了城防之上。
李成先是亲率五千精锐出城野战,和沙古质的一万精兵杀了半天,又在败势方露时就领兵退入城中。
沙古质派三万仆从军围住汜水关,连攻七日。最接近胜利的一次,金军人马杀到城墙上的都有七八百人。但李成身披三层重铠,手持最新铸就的双刀,在城墙上左冲右突,连斩金军二十七名勇士,终于让金军胆寒,主动溃入了城墙。那一战,李成也负创十余处。
随着宗泽的数十万大军杀到偃师,沙古质主动退到了竹芦渡,守住了女真大军渡过黄河的通道。
宗泽亲自率军来到偃师,完全出乎了宗翰和沙古质的预料。宗翰早从情报中得知,宗泽在洛阳汴梁之间修筑了三十六座营寨,准备据营而守。宗翰当然想不到新上任的皇帝依然像徽钦二帝一样愚蠢,在生死存亡的关头,依然只顾勾心斗角,互相拆台。
宗翰担心宗泽孤注一掷,全军进攻竹芦渡,把通往黄河南岸的惟一通道重新夺回去。所以严令沙古质死守竹芦渡。沙古质作为征战沙场二十多年的将军,虽然轻视宋军,但对宗泽却不敢小视。这个性如烈火的倔强老头,向来不怕和金人打仗。
退到竹芦渡的前几天,沙古质每天都担心宗泽率军来攻。以一万女真精骑,三万仆从军,对付宗泽的三十多万大军,沙古质一点把握都没有。
宗翰的大军停在济源孟州一带,正在和太行山上的义军纠缠不休。太行山上几十股义军像狼群一样,时不时出山袭击。其中牛皋部和王彦部更是强悍,竟敢拉着大军袭击宗翰中军。猛将傅庆一把大刀突入宗翰亲军,差点把宗翰一刀给结果了。
宗翰大怒,开始派军围剿太行义军。不清理干净太行义军,宗翰还真的不敢全军渡河。因为眼下的太行义军比起一年前,战力完全上了二个档次。
沙古质提心吊胆地等了七天,也不见宗泽的大军来攻。只从间谍口中得知,宗泽到达了偃师县之后,除了派闾勍率精兵一万前往洛阳,就再也没有发布第二个命令。好象宗泽急行军数百里,就是为了在偃师县按兵不出。
这种完全不符合宗泽性格的举动让宗翰有点摸不着头脑。反而是随军的金十三一语道破了天机。“宗泽年逾六旬,性如烈火。这次被朝廷猜忌,又被无胆小人杜充逼出了汴梁。肯定心里憋着一团火。我想宗泽肯定病了。说不定病势还很严重。不然的话,依宗泽的性格,早就挥军进攻竹芦渡了。”
宗翰眼前一亮,极为肯定地说道,“十三弟说得不错。宗泽那老贼肯定病得不轻。这真是天要亡大宋,天要兴我大金啊。宋之良将,惟宗泽一人。宗泽一死,其余皆如鸡犬,不堪一击。”
说到这里,宗翰又加了一句,“当然,那个岳飞也不可小视。不过赛里肯定会牵制住岳飞的护民军。我们就在这里,先击溃太行山的这些草寇,再大举渡河,一举击溃宗泽老贼。”
万户萨谋鲁在旁边接了一句。“就怕到了那时候,宗泽老贼已经归天了。”
金十三猜度得极准。宗泽确实病了。当岳飞来到偃师县衙,看到躺在床上的宗泽脸色,当时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一年前,岳飞还在宗泽麾下当兵。那时的宗泽,虽然须发雪白,皱纹密布,但面色红润,双眼有神。顾盼之间,不怒自威,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如今的宗泽却已经瘦得脱了形。身上的官服简直成了被单,裹住了宗泽单薄的身体。宗泽的脸色,苍白中透着灰色,明显地带了一股死气。
本来有点清瘦的脸,如今完全没了肉。只剩一张皮贴在五官之上。两只眼睛也昏黄无神,再也没有一年前厉电般的气势。
岳飞跪到宗泽床前,极为悲痛地喊了一声,“宗帅,我是岳飞啊。”
此时守在宗泽房里的共有十几人,有宗磐,陈淬,曹成,李成,张用,马皋,翟兴翟进,全是宗泽看重的将领。但这些将领却都明白,刚刚进帐的岳飞,才是宗泽最看重的人才。
宗泽在昏迷之前,一直和诸将在说,义军不堪野战,想要击退宗翰,必须要仰仗岳飞的数万护民军。曹成虽然心中不服,但也不敢主动提出和金军野战。毕竟这些义军乃是曹成安身立命的资本,如果和宗翰拼了个干净,他还怎么在这个乱世建功立业。
看到岳飞进帐,立即跪地痛哭。诸将心感之余,也暗服宗泽识人之能。宗泽说岳飞绝对会带兵带来,岳飞真的就带兵来了。
宗磐抹了一把眼泪,上前搀扶岳飞。“岳将军,我爷爷这几天时昏时醒。随军的刘医生束手无策。我们去洛阳关林请神医庞和了。只是神医还没到。”
岳飞止住泪水,望了一眼昏迷的宗泽,咬牙说道,“宗帅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会病到这个地步?”
帐中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用开口说道,“还不是被朝廷给气得!宗帅大半年的心血都放在了三十六座营寨上。结果朝廷一旨令下,把宗帅发配来了洛阳。当时宗帅就吐了一口鲜血。出汴梁的第三天,宗帅就有点不好。到了偃师,就成这样了。都是朝廷昏庸无能。汴梁防线让宗帅来防,金狗休想进得寸步。但让杜充那个无能小人来守,估计金狗能长驱直入。”
陈淬是宗泽亲将,一向敬仰宗泽,但作为一个进士出身的将军,陈淬又是忠君典范。见张用在话语之中指责朝廷,陈淬连忙出声说道,“张用休得胡言乱语。我等身为臣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宗帅如果醒着,也听不得你这话。”
张用狠狠地跺了一下脚,低声骂道,“我去他的雷霆雨露君恩。”
岳飞此时明白了宗泽的病根。但想治好宗泽的病,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宗泽忠而见疑,心中自然郁积了一团愤气。再加上担心杜充毁了汴梁防线,两股气交在一处,硬是逼倒了大宋骨头最硬的老头。
跟着岳飞进来的黄纵也学过一点医术。他把手搭在宗泽手腕上,号了一下脉。脸上也变了颜色。因为他感觉宗泽隐然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当然了,这话黄纵可不敢当着堂上将领的面说出来。正在踌躇之际,宗泽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是鹏举到了吗?我刚才依稀听到鹏举的声音。是鹏举到了吗?”
岳飞握住宗泽的手,悲声说道,“宗帅,我是岳飞。我到了。我来到偃师了。”
宗泽的脸上露出一股笑意。“好。我就知道你会来。很多人认为你有自立的野心。但我却相信你会来。我宗泽没有看错人。你带来多少军队?这次和宗翰的大战,你们护民军可是主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