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银术可带到相州的七个千户,拓跋耶乌最狡猾,黑风最骁勇。黑风是女真人,却不是完颜部的,而是来自一个女真小族。正因为如此,黑风征战有年,立功颇多,但却只弄了一个千夫长的官职。
黑风属于那种极端的女真族至上主义者。银术可曾想推荐黑风担任汉儿万夫长,辽儿万夫长。却都被黑风拒绝了。黑风经常说,宁带十个女真兵,不带一万辽宋军。辽国和宋国的军队在黑风眼里等于废物。也正因为如此,黑风在金军中也是大有威名,号称最厉害的千夫长。也是大金国公认的第三勇士。手下军兵全都敬畏地喊他黑风大王。
黑风之所以请命做先锋,正是因为一路之上被金十三不停嘴地夸赞岳飞给说烦了。在黑风看来,金十三完全是在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南征以来,他黑风也会过无数的宋军宿将,又有哪个不在他手下束手就擒,望风而逃。在拿下相州之前,黑风就已下定决心,只要见了岳飞,绝对会首先冲上去,一刀把那个叫岳飞的宋人劈成两半。让汉化太深的金十三看看,在骁勇无敌的黑风大王面前,宋人的英雄豪杰皆是插标卖首之辈。
但银术可拒绝了黑风当先锋的要求。倒不是银术可害怕黑风不是岳飞的敌手,虽然他心里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更重要的是,岳飞的军队离这里不过十几里路了,银术可完全不需要分兵迎敌,只需要整顿骑军,与岳飞战于野外。银术可相信,再骁勇的将军,在适合大规模骑军冲击的平原之上,也起不到力挽狂澜的作用。武悼天王冉闵就是最好的例子。
银术可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跨上高大雄俊的战马,提着那把跟随自己二十多年的长刀,金鼓声中,领着四千骑军出了营寨,蹄声如闷雷,烟尘漫天,滚滚向西。
留守营寨的千户王索看到手下的将官多数都有遗憾之色,知道他们是为错过了杀宋人的机会而遗憾,当即笑骂道,“你们这帮兔崽子,是不是以为留在清水镇无人可杀啊?我告诉你们,镇上可是还有二万军民,以及那个不要命的宋人小将。万户大人的你们也都听见了,放走一个宋人,砍掉咱们十颗人头,放走十个宋人,全营皆斩。你们可都给我瞪大了眼睛,那宋人小将可不是吃素的。”
说到这里,王索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好望见施全和赵玉英站在清水镇最高的门楼上,正在冷冷地打量金兵。王索一看见施全那幅石头般坚定的面容,就有点头痛。心中暗说,这小崽子受了那么多伤,怎么就不死了呢?
施全根本没理会王索的眼光,他的目光一直遥遥地望着西去的金兵大队。看了一会儿,方才激动地说道,“肯定是岳将军带兵来了。要不然金狗大将不会几乎倾巢而出。嘿,岳将军真信人也。”
赵玉英用佩服的眼神望着面色苍白的施全,低声说道,“施全将军,我不该质疑你的眼光。岳将军确实和其他的大宋将军不一样。我就是有点担心岳将军能不能挡住这银术可。我听父亲说过,银术可乃是真正的金军名将,耶律马五和蒲察石家奴根本无法和他相提并论。薛广将军那么善战,依然被这银术可一战而败。不知道岳将军这次带了多少人马?”
施全听赵玉英提到施全,不禁咬牙说道,“如果不是金狗降军阵前作乱,薛将军也不会兵败身亡。岳大人临走前,曾劝说赵大人把那些金狗用做排军。可惜赵大人被韩肖贵那个狗东西欺骗,非要对金狗降军讲什么仁义,把金狗降军安置在队伍之中。唉。”
说到这里,施全方才想起面前的这位大小姐可是赵大人的千金。再说死者为大,赵大人都以身殉国了,自己不应该再说赵大人的不是。当即红着脸说道,“施全一时口不择言,还望大小姐不要怪罪。”
赵玉英勉强笑道,“薛将军兵败的消息一传入相州,我父亲就开始自责了。我想我父亲在那时就已萌了死志。我父亲只是一个书生啊。金兵南下前,他爱的是吟诗作赋,从不读兵书战策。他又怎么对付得了那么多的明枪暗箭哪?施全,你说是吗?”说着说着,赵玉英的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
赵玉英忽然想起靖康之变的前几年,父亲就经常仰天长叹。经常自言自语地说,眼看就要天下大乱,不知防贼,却偏偏防着我们这些宗室。一旦中原鼎革,赵室宗祠岂能保乎?
长大之后,赵玉英才明白,自家是赵宋宗室,但因为是太祖一系,所以不能接触军队,不能熟读兵书。更不能身处嫌疑之地。清醒的父亲几乎夜夜长叹,却不能未雨绸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赵宋江山一点点滑入深渊。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现在赵玉英也体会到了。
施全看赵玉英珠泪纷纷,更是有点手忙脚乱。想给赵玉英擦去眼泪,又怕自己的袖子太脏。正在手足无措之际,忽然从西边遥遥传来隐雷般的呐喊声。施全一下子忘了眼前的赵玉英,侧着耳朵细听了一会儿,方才大声说道,“金狗和岳将军已经对上了。”
赵玉英也侧耳细听,但听了半天,只听见一种隐隐的响声,有如天际远处的雷声。如果不是施全提醒,她根本听不出这是两军对垒的呐喊声。赵玉英用手帕擦去泪水,有点担心地问道,“施将军,你能听出谁胜谁负吗?”
施全苦笑道,“大小姐,我这可不是顺风耳,哪里能听得如此清楚呢。”再次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施全依然捉摸不定。“金狗的号角声和杀金狗的呐喊声混杂在一处,看来岳将军已经和金军撞上了。”
千户王索也在清水镇外侧耳细听,脸上同样阴晴不定。作为打老了仗的女真将领,王索不需要亲眼看到,光凭借鼓声和号角声,也能猜度出战场上的情形。王索感觉到此时厮杀的金兵似乎没占上风,光听隐隐的牛角号,也知道双方正在浴血拼杀。听了一会儿,王索感觉自己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隔着围绕清水镇的大水塘,王索放眼向西边望去,只看见远处的烟尘起降不定。他隐隐地感觉自己看见了漫天飞舞的血光。王索喃喃地道,为什么宋人还没有败?为什么宋人还没有败?这次来的宋人为什么这么能战?
银术可离开清水镇七里远时,已经碰上了岳飞亲领的四百背嵬军。以四千骑军对四百骑军,银术可自然不会客气。他远远打量了一下,发现护民军的大队步兵藏在背嵬军后面,正在紧张地布置阵势。
银术可不想给护民军布置阵势的时间。他用手中的长刀虚指着路两边荒芜的农田,厉声喝道,“拓跋耶乌,金舍里,刘志远,你们三个,各率一千人,绕过岳飞,去攻打他的步兵。岳飞的一千骑军交给我了。”
拓跋耶乌金舍里刘志远齐齐答应一声,自去分军。黑风见银术可没有提自己的名字,不由摩拳擦掌,正要主动请战。却听银术可再次高声喝道,“黑风何在?”
黑风用炸雷般的嗓子应道,“末将在此。”
银术可用刀尖指着对面的岳飞,沉声说道,“黑风,你是我大金国数一数二的勇士。今天,你要面对的是宋国数一数二的豪杰。怎么样?有信心击败岳飞吗?”
黑风哈哈大笑道,“大将军,只要你准我出战,我就会在一刻钟后给你献上岳飞的人头。”
银术可赞道,“好!不愧是勇不可挡的黑风大王。我给你一千骑军,冲上去,给我杀了岳飞。杀不了岳飞,也要给我缠住岳飞,不许他救援后面的步兵,也不准他冲击我的三百亲卫。如果你挡不住他,我可以饶你,我的军法却饶不得你。”
黑风见银术可对自己没有信心,当即气得哇哇怪叫,“大将军,一刻钟之内,我若砍不下岳飞的头颅,我就把自己的头颅献给你。”
说完这话,黑风不再迟疑,当即点齐自己的千人队,放马冲着一里外的岳飞冲去。与此同时,拓跋耶乌,金舍里,刘志远也领着自己的三千人马冲下道路,践踏着荒芜的田亩,对着正在布阵的护民军冲去。
此刻银术可身边只剩下三百亲卫,但银术可却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安危担心。他这三百亲卫,个个身高体壮,人马皆披上好战甲,士兵和战马完全像藏在铁甲中,只露出一双人眼和一双马眼。凭着这三百亲卫,在相州城外,银术可以摧枯拉朽之势击破了宋将薛广的绝地反击。这是银术可的杀手锏。
银术可没指望黑风能够杀死岳飞,或者击败岳飞。他是打了几十年仗的老仗,远远看见背嵬军的气势,他就明白,对面的这支骑军也是天下强军。他只想让黑风缠住岳飞,到时候自己再以三百重骑压上去,岳飞必败。
望了身边的金十三一眼,银术可问道,“老十三,你认为黑风能挡住岳飞吗?”
金十三斩钉截铁地说,“黑风必败。”
银术可拍了拍金十三的肩膀,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不过你也别小看黑风。他虽然有勇无谋。但在战场上,一个勇士能起到一百个谋士也起不到的作用。虽然我相信岳飞厉害,但在个人勇武上,我不认为他能胜过我大金第三勇士。”
银术可话音刚落,忽听黑风部的军兵齐声大喊,似乎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