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成正扛着袋子低头快走。
到小院前时,忽听有人叫道:“叔,你咋到现在才回来呀?”
高子成忙抬头看,只见丁姗丁超从院里跑了出来。
高子成说:“是你们呀,咋不上学了,星期天了?”
丁姗叫道:“八月十五放假!你咋到现在才回来呀,都下午了?”
高子成把药扔到地上说:“今天跑的远了些,回来的晚了,上院里吧。”
等高子成到了跟前,丁姗说:“子成叔,俺妈让给你送月饼,现在吃正好,不用做饭了!”
“给我送月饼?”高子成站住了,“你妈……哎呀,送什么月饼呀,你妈真是的!”
“咋了?你能给俺俩买本子,给俺俩钱,给俺家买方便面,俺家就不能给你送点儿东西呀?八月十五了,俺妈他们让来看看你!”
“好好,走,上屋去吧。”
院里门还拴着。
高子成道:“怎么门还拴着,你们没进屋呀?”
丁超笑道:“我们没上屋!”
丁姗说:“你没回来我们就没开门!”
“咋了,怕我不允许你们进屋呀?”他去开门。
丁姗叫道:“丁超,去拿月饼!”
高子成道:“别拿了,进来吧!”
丁超已提过了月饼兜,他一举笑道:“叔,给,吃吧!”
“真给我吃月饼呀?我不吃,留着回去给你们爷爷和奶奶吃吧?”
丁姗叫道:“俺家还有,这是专门给你送的,你快接着吧!”
高子成笑着抓住了丁超的手推着道:“我不要,我什么月饼都吃过,这样吧,这几个月饼你们俩每人吃一个,剩下的三个带回去,好不好?还装兜里吧,丁超,装起来!”
丁超道:“不行,叔,你接着吧,俺妈说了,无论如何得让你吃了!”
丁姗也叫道:“子成叔,这月饼你要不吃了,不收下,回去俺妈会骂我们俩的,真的!”
“是吗,你妈太过份了吧?”
“俺妈真交待了,无论如何,你不要也得要!”
“嘿嘿,是吗?好,那我就先接着。”高子成接了过来,“进来吧,外边热。”
二人进屋后高子成取出月饼说:“来,咱们一人一个,都吃!”
两人忙摆手道:“我们不吃!”
任高子成怎么说,两个孩子就是不吃,最后无奈,高子成连哄带吓,甚至不要,才逼两个孩子和他各吃一个,剩下两个带了回去。
今年的灾情,让家家户户的玉米收成都不太如意,丁大伯家本来就生活困难,如今七亩地只收了十几袋玉米,老头天天唉声叹气。
不过悲伤之余还有喜事,他的两只母羊在秋收中都产仔了,一个产了两仔,一个产了三仔,五只羊羔让老头和一家人脸上都有了笑意。
犟筋叫道:“大伯,这五只小羊羔,喂好点儿到腊月里卖,起码得卖五百块钱,快比你那六七亩地值钱了,六七亩玉米才收十四五袋子玉米了!”
老头笑道:“你净胡说,会卖了五百块钱了呀,以后青草少了,也不喂粮食,到腊月会长多大呀?羊价也不太好,能卖四百就中!”
“大伯,你这就不懂了,别看夏天草好、草多,那牛羊它都不上膘,可冬天别看没青草了,冬天的畜牲就比夏天的膘好,不信你想想,冬天羊都肚子大的很,脊背都是圆的,毛还好,你说是不是?”
“要说也是的,冬天的羊好像胖一些。”
“肯定胖!秋天时畜牲都吃得多,储了一身膘好过冬,而冬天的干草干树叶都是营养也高,也没水气,牛羊吃的香,也不胀肚,平时再把剩饭、刷锅水喂一下羊,不用喂粮食,羊一样长得快,羊价一般腊月里贵,羊能吃喂到二三十斤重,哪个不卖一百多呀?”
“但愿像你说的一样吧!”
今年由于洪水太大,不少农田道路都毁了,特别山里边,本来路就不好,经过这场罕见的洪涝灾害,所有的沟路桥都毁了,空手走着都难。所以冬季的首要任务就是修路。
双河乡的决心很大,他们响应县里号召,决心把各村的道路都修好,特别是主干道,必须修成砂石路,让人阴雨天也能不踩泥走路。
青龙湾村的主干道就是青龙湾口到里边的丁湾这段九曲回肠之路。这段路近十里长,中间还有一道岭,就是因为有这道岭,这青龙湾村的路才是全乡最难修的路,要想把路修好,要想让人好走路,这道叫泥鳅岭的土石岭必须从中间炸个口子才行。
村长王怀山领着几个村干部看了又看,最后王怀山说:“唉,看这个样子,要想把路修好,这个地方下来,估计得十来万块钱,也就是说每个老百姓至少得出上百元!”
治安主任张海笑道:“要是一个人得这么多钱出,只怕钱难收上来!”
会计老王摇了下头说:“咱们算着得这么多,实际上也不一定够,我看这路呀,也难修成!秋季玉米收成不好,咱这儿也穷,一家有个三五口人就得三五百块,谁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呀?”
“是呀!”“是啊!”其他几个人也不住地点头。
王怀山说:“看看你们几个,事还没开始就打起泄气低子了,照你们这么说,路就真不修了?唉,咱这山里人真是目光短,真是穷死也不知道咋死的!要想富先修路,这口号不是随便喊出来的!错不了!咱这路要不修,就照这样下去,别说致富了,越致越穷吧!谁想搞个啥项目,不管养、种或加工,弄出来的东西拉不出去,外边也没人敢进来收,等着赔死吧!还有就咱那一点粮食,烂屋里、霉屋里也没人来买,想卖自己往外扛吧!所以,这个修路,其实还有一定道理的,别的不说了,这路要不修,就咱山里的男人呀,以后都等着打光棍儿吧!谁往山里来呀?山里的女人还比着往外飞呢?弄不好像咱这些有家室的人,要不了几天,也得变成光棍儿!笑?笑啥?我说的是真的,到时候人家外边都小康了,咱连个路都走不成,到处是沟是石头,老婆不闹离婚才怪!”
张海笑道:“到时候俺几个再在后边扇扇风,,先让嫂子和你离,让你先成光棍儿村长!”
“哈哈……”众人一阵大笑。
“算了算了,都不说笑话了,咱们是成不了光棍儿了,但咱得多为年轻人,为孩子们,为后人想一想,咱连路都没有,将来小孩子长大找对象,肯定受影响的。好了,这个也不说了,咱关键还得服从上边的精神,这路是非修不可!当然,如果咱几个饭碗不想要了,这路咱就不修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咱几个都不干,这路还少不了修,县里已明确批示了,无论如何也得把毁坏的路修好、沟修好、桥修好,特别是路桥,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影响小康目标的隐患铲除,有山开山,有河修桥,各乡镇的主干道必须宽敞平坦,撒上砂子,不能影响社会发展,咱乡里的批示你们也都听了,和县里一样,各村主要路也逢山开山,逢河架桥,力争各庄有好路走,该提多少钱提多少钱,碰见钉子户有派出所出面摆平!”
老王说:“话是这样说,可其他村每人只收三四十元,咱得上百元,咱又比人家其他村穷,弄不好有人要上告!”
张海说:“开始乡里不是说好了统一收钱,统一支配嘛,谁他妈的使横劲儿又让各出各的了?这是给我找麻烦!”
王怀山说:“谁想告就告吧,出事有乡里顶着,咱要不收这些钱,事儿就办不成!乡里虽打算统一收钱再分配,但也肯定收不上来,有几个村是低山坡地,人家根本用不了推土机、炸药,出人工刨刨、填填,再用压路机压一下就行了,人家会出冤枉钱呀?现在的人……唉,没法说,要是人家一户不交,可以让派出所去整,但人家要是整个村都不出钱,就没办法了!所以乡里让各弄各的,这你们不都听了吗?
“他妈的,乡里这帮孙子也是一群废物!”一人个骂道。
王怀山说:“乡里也没办法呀,像高村吧,他们每人收三十块就不少了,全村一千多人,每人三十就收四五万!光用压路机,修几座桥会用四五万呀?到时候他们村干部还有油水捞哩!咱呢?每人收一百还不一定够,才八万多块钱,光推土机、炸药、压路机、借风钻这几样,就得大半儿用去了,还有那么多桥,咱修地坝桥是省钱,可桥多,桥长,八九座桥也得几万,其它开支还有,别说油水了,咱几个连买瓶水的钱都没有!像咱村这种情况,人家高庄能给咱出钱吗?不可能!”
老王点了点头说;“要说也是,可收这么多钱怎么收呢?哪一家就得好几百,不好办呀?”
王怀山说:“那有什么办法,不好办也得办!如果咱村有两千口人,每人五十块就够了,可咱村只有八百多人!好了,事就这样说吧,回去都通知一下各组组长,明天来个现场会,如果谁能想出更好的办法,咱就少收点儿钱,如果明天再研究还得这么多钱,也只能这样了。还有,今儿回去都先别说收多少钱,如果老百姓一听说收这么多钱,这八字还没一撇,只怕咱又要先挨骂了,到时候工作更难做!好了,都回去吧!“
第二天,各组组长都到了,众人议论纷纷。
坡李庄组长李学堂叫道:“今年该外地来人帮咱了,又让各干各的了,咱村怎么这么倒霉呢?就咱村这几百号人,干咱村的工程,不累死人吗?这工程这么大,都让自己出钱,这事呀,我看难办!”
丁庆说:“累,咱也不怕累,为咱自己干活儿累点儿也没啥,就是钱的事不好说,老百姓只要不出钱,也都不怕累,可看看咱村这路,估计得不少钱出。”
李学堂说:“要出钱,也得你们里边向个庄多出点儿,路等于专业为你们里边几个庄修的,像俺庄连路边儿都沾不上凭啥又出钱又出力呀!
柳树湾赵奎说:“你这话不对,虽然你庄沾光不大,但你敢保证你庄的人一辈子都不走这路上?再说这是全村统一搞的,不能谁没利谁就不干吧?”
“看看,我一说不出钱,里边庄的都站不住了,我说的是实话,这是给你们修路,俺庄八辈子也用不上,也走不成,就是万一谁弄啥走一半次,也不能出钱呀?俺庄也没说不干,俺出力还不够窝囊呀?还让出钱,俺庄的人可快占村里人口的一半了,俺庄太窝囊了!”
王岗组长王坤说:“学堂,这路不是你们庄走不走的问题,关键它是咱村的主路,公共走的路,都像你们庄一样,干脆这路也别修了!”
“不修去龟孙,谁还想修呀?”
赵奎笑道:“你这想法不中,你庄出庄走的是人家刘庄村的路,人家要不让你们走,你们庄不没路了吗?”
“刘庄敢不让我们走?那路我们也出工了!”
“我们不也照样出工了吗?咱两组还挨着呢,但我们不是没走那路嘛!如果都像你们庄的立场一样,当初都不出工,只怕刘庄也修不好,你们也走不好,那路当初也不比这路强多少!”
李学堂道:“你这是废话,那是全县统一的,你们敢不出工吗?这呢?这等于专门为你们几个庄服务的,要开山,全村老百姓得出多少钱,你们忍心吗?”
张海听了一阵实在憋不住了,他笑道:“中了中了,都别抬杠了,学堂哥嘴厉害,你们谁也抬不过他!我给你们说,别看咱今年是单干,这也是全县统一搞的,今年都被水毁的不轻,县里让各干各的,都不再外出了,哪里不干都不中!要想富先修路嘛,这是造福子孙的小康路,路修好后,村里山上的树就好卖了,分钱时你们就该争着要钱了,到时候少给谁一分谁都不愿意!”
“那是,少给一分就不中,都是青龙湾的人,公家财产人人有份嘛!”李学堂道。
“看看,一说少分钱你就不愿意了吧?你知道是青龙湾的公共财产就中,修的路就是青龙湾的公共路、公共财产!路修不好谁来买咱的东西呀?东西卖不出去,分个屁的钱呀?路就是公共财产,谁都得出力出钱,一辈子走一次也得出!”
“你要这样说,俺坡李庄还真不出了,俺太远!”
村会计老王说:“好了,都别抬杠了,怀山咋还不来呀,就差他一个唱主角的了!”
“过来了!”有人说。
王怀山来了,他笑道:“老母猪今儿有点儿不吃食,帮着打针了!”
张海说:“老母猪病了?”
“也没病,可能伤着胃了,好了,人到齐了没有?”
“到齐了。”李学堂笑道。
“好,到齐了咱就开始开现场会,该怎么修路,咱一边看一边说。”
王怀山向高地方走了下又说:“今年虽然不到外边去干了,但咱自己的工程任务也很艰巨,昨天村里俺几个已大概看了一下,估计不太好干,每个人身上的担子也不太轻。在乡里开会时,乡里已说了,今年不比往年,今年水多,路毁得很,首要任务就是修路,道路通百业兴,要想富先修路,这是全国的口号,这话很有道理,路不通什么也谈不成。现在这个事虽然是乡里说的,但可是全县统一搞的,谁不干就不行!县里下了死命,不惜一切代价要把老百姓的路修好,现在有的乡已经开始干了,咱也马上就干,这次不单单是填填坑,护护坡,而是要把各村主干路加宽,都修成砂石路,虽然不是柏油路,但修好后下雨也能过车走路!咱还要找压路机、推土机,有石头的地方还要开山、崩石,今儿把大家都召集到这儿,我想大家也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咱村的工程难就难这泥鳅岭上,要想让人出入方便,这个山必须得开个口子,而且至少得往下开一半,这样以来,就得不少钱。一会儿再谈钱的事,下边我……”
李学堂截住他叫道:“还真往下开一半呀,那得多少钱呀,光炸药就得上万元!”
“一会儿再说这些,先让我把会开完。这条主干道咱修完后,各庄还要修各庄的,出庄的桥由村里统一规划出钱,只修出庄的主桥,各庄的路垫好之后,咱让压路机过去压一下,之后再洒上河里的碎砂石,然后再压一遍,这是各庄的路。下边说一下这河里的桥,这主路上的桥有几座,东边一座,俺庄前一座,丁湾一座,王岗和柳树湾各一座,其它几个庄也有几座。学堂,我知道你们庄修路亏,修桥也亏,所以决定给你们庄修两座桥,你回去看一下修哪里合适,其它你别再说什么了,下边咱说钱的事。”
李学堂张了下嘴,又合上了,他点头笑了笑。
王怀山接着说:“桥,大概八九座桥,平均一座桥,照几千元,八九座桥得两万元左右,推土机,压路机,柴油,生活费,下来至少也得两万元,咱的工程得一个多月,光以上这几样四万也不一定够,接下来就是炸药、雷管、导火线什么的,还有电钻、电组,这些下来还得一万多!另外预想不到的开支还不少,比如炸药可能得更多一些,不够还得买,还有谁受了点儿伤什么的,村里都得出钱,所以还要多算一些钱。再另外就是修桥拉石砂的机动车辆,这个下来也得不少钱,所以咱的下来至少要七八万!昨天俺几个预计过了,下来每个人至少摊上百元,就按最少六万,每人也得八十元出。今儿把大家都叫来,就是看一下实际情况,看到底得多少钱,免得老百姓说俺几个乱收钱!”
李学堂叫道:“别胡扯了,一个人八十,俺庄二百多口人不就一两万呀!我说这路呀,其实我看五万也用不了,咱租几个机器就天天用呀?不用也白给他钱呀,咱可以晚租几天机器,等路都修差不多了再租租压路机!”
王怀山叫道:“学堂哥,我就知道你意见大,你们庄人多,又在外边儿,基本上又不走这条路,出庄也没有河,所以我刚才说,没河也给你们修座桥,修个生产桥也行,你还是有意见!”
张海也道:“我早料到他了,光占便宜不想吃亏的家伙!我给你说李学堂,牢骚可以发,但钱得出,工得出!”
李学堂道:“俺庄收一万六七千块,就给俺修一座小桥,刚才还说两座呢,这会儿又成一座了,给俺庄修五座也亏呀,这样吧,俺庄也出钱,也出工,给俺庄地头都修座小桥吧,一座小桥也就几百块钱,修十座才几千块钱了,怎么样?”
王怀山笑道:“不给你胡扯了,就修两座,多了不修!“
“这不行,俺庄太亏!俺庄出力最多,出钱也最多,只修两座小桥肯定不行,我说是十座桥,其实也没那么多,顶多五六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