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沉了!
人们的所有祈祷和希望终于被击得粉碎。甲板上的人,有的被直接掀入海中,有的撞向铁栏杆,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叫……
在栏杆上,挂着一个瘦瘦弱弱的人,像一条被风吹起的丝带,他是八字胡。货车老汉见他一直紧紧地拽着包,便冲他大声喊:“小伙子,把包扔掉,风大……”八字胡还没听清,一个浪头袭来,那根缠在脖子上的包带,像死神的大手把他狠狠地拽进大海,没有给他留一点反抗的余地。老汉遗憾地摇了摇头。
船舱内,桌椅、餐具发出阵阵的破碎声,与哭声、叫喊声交织在了一起。船体与海面形成了七八十度角,船舱窗口变成了天花板,如同一双双死神的眼睛居高望下。
阿芳拉着小颖的手说:“看在多年姐妹的份上,你能活下来,帮我照看我的儿子……”说话间,她们惊叫着随船向左滚落,阿芳重重地撞在舱壁上,拼命伸出手来,想抓住前面的一个扶手,海水已淹没到鼻子,她刚想呼喊儿子的名字,已没入水中……
四五个男人急红了眼,一起用手、腿、凳子拼命击打着钢化玻璃窗。被甩出来的小颖躲在男人们身后,不停喊着,快呀,快呀。众人合力下,玻璃窗“哗”地一声碎了,男人们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后,拉起小颖,将她推出窗外。
几个女人疯狂地哭叫着,用手中的衣服、头巾包着拳头挥打着玻璃窗,但无济于事。
一堆男女老少叠压在一起,惨叫声接连不断。
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把孩子高举过头,哀声地哭叫着:“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两个不相识的男人挤在一起,闭上眼睛,瑟瑟发抖。
“哥,我是不是点背,念书时没少学呀,可考不上大学;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又是下岗;没办法,求爷爷告奶奶地借了点本钱,做个小买卖,偏又赔了!前不久去了趟南方,寻思打工挣碗粥钱吧,可好,半路上又让小偷给偷了一把!这不,坐船回家吧,邪门!船又出事!我现在可不想别的,你说我这是咋的了?”
“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磨练磨练也好,这就是命啊。”
小伙子不以为然:“我说大哥呀,上了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总好说这个,我都听腻了。命运?命运是个什么东西?!在哪?看得见吗?……我不信这个。”
小伙子沉默了半天,又打开了话匣子:“就说眼下这个事吧。我就不明白,船咋会着火了呢?着就着了,偏又灭不了,怎会灭不了呢?救兵来了,可只能眼睁睁地干瞅着,靠不上来……好嘛,这事全凑到一块了。哎呀,这么一想就头疼!”
“那就别想。”
“哥,都说今年是世界末日?”
“现在,有区别吗?”
“咱们真要死了吗?”
“死了,就做个鬼兄弟吧!”
分头青年冲出船舱,一阵狂奔乱跑到总服务台的出口,可惜已经被海水封住了。他随即转身跑回舱中,抡起凳子砸向玻璃窗,他脑中想的都是未出生的孩子,拼了命也要冲出去,他不能让孩子出生见不到爸爸。
罗洋也加入砸窗的行列,踢了这么多年足球,让他锻炼了一身肌肉。一声巨响,玻璃碎了,正待大家准备爬出窗外时,后面窜上一个人,扯开他们先钻了出去,那个人脖子上挂着金链子。海水冲了进来。一会儿功夫,便淹没到脖子,罗洋憋了一口气,沉到水中,奋力把大爷大妈向上顶,手刨脚蹬地从窗户裂缝中钻出去……
短短几分钟,大舜号便船底朝上,彻底倒扣在海里。
冰冷的海水,像刀扎进骨头,心脏都在跟着颤抖,出来的人使出浑身力气往船底上爬。刚爬几下,一个巨浪打来,罗洋转头,已看不到那爷仨的踪影。
货车老汉和儿子,还有几个站在甲板上的人,像下饺子一样落入海中。不远处,有一只自动充气的橡皮救生筏在飘荡着,他们拼命地游去。老汉一用力把儿子推了上去,喊了声“抓住绳子”,接着自己被浪卷进了海里。儿子慌乱中拉起几个围在救生筏边上的人,再放开嗓子喊父亲时,看到的就是随浪浮动的黑色海面。
赵庆从水下窜出头来,手中已经没有那张温暖的手,他撕心裂肺呼喊着,在水中不停打转摸索着……
小颖吃了两片晕船药,呕吐地不厉害,保存了一些体力,一露出水面,便挣扎着哭喊“救我,救我”。她的哭声惊动了不远处的一个男人,他也正在怒海狂涛中挣扎。
“别怕,我来了!抓紧我!”他伸出手来。
“大哥,我没力气了!”
“坚持住,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我们来了!”男人冲救生筏大喊一声。
救生筏炕般大,上边带个水红色的小篷,四周边的绳是弧形的。小颖第一次没上去,掉了下来,下意识看到水里血红一片。她喘了喘,用牙咬筏上的帆布往上撑,时间越长,手脚越不得劲。她用牙使劲一咬,把帆布咬裂了,上面的人伸手拉了一把,那位大哥在下面用手顶了一下,费尽周折,终于爬了上去。她转身向下,伸出几乎冻僵的手,颤抖地对那个男人喊:“大哥,把手给我!拉你上来!”
男人现出一笑,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正要向上用力,不料一个浪过来,小颖眼睁睁看着他卷入其中,不见了踪影。小颖趴在筏上,双手不停拍打着,张大嘴,哭不出声……
罗洋看到一个空救生筏,刚要伸手抓,大金牙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拽了他一把,抢先冲了上去。大金牙扭着肥大的屁股拼命往救生筏上窜的时候,一个浪重重拍了过来,大金牙和罗洋随着浪涛,卷来卷去,一晃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