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森非常年轻,所以常常都是骄傲的。
但被自幼受到的教育所影响,这份骄傲通常都被包裹在“谦逊”与“温和”这样的壳子下。因为自幼父亲就教育他与人相处之道,更因为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了自己将要成为怎样的人。
与那些纨绔子弟不同,更区别于影视剧中塑造出来的富家子弟,徐森对于自己注定要继承父辈事业这件事是甘之如饴的。
至少在听到杨泽的这一曲之前,他是这样认为。
录音棚里,妹妹脸上已经破涕为笑,那副熟悉的丑样子曾经总是让他嫌弃,所以他以前总是忍不住嘲讽和教训她,希望她能成为自己心目中想象的那样。
但今天徐森无暇他顾,至少在这一曲结束之前,他没有破坏这份意境与美妙的欲望。
衣着朴素甚至于略显寒酸的男孩就那样立在那里,没有浮夸做作的表演,甚至认真分析的话他持萧的姿势都有些不够规范。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彻头彻尾的土包子,正在用声音编织着一场奇妙的幻梦。
徐森已经忘记自己这次过来一趟的目的了,本以为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又要被人骗而气冲冲赶过来揭发骗子的他,此时只顾着享受从未有过的体验。
箫声又转了,急促的竹管共鸣音将听者脑海中的打斗推向了高潮,“这是最后一击的对决了!”,徐森这样想到。
果然,随着一段激烈的华彩过后,箫声中的杀气开始收敛,音符舒缓起来,带给人一丝落幕后的荒凉与空寂,伴随着最后一个长音地渐弱,脑海中那个得胜的侠士背对着夕阳,渐行渐远,
一曲落幕。
录音棚里和外面的录音室诡异地静谧着,没有人开口赞叹,也没有人出声批判,
录音师瑶姐后背紧紧地靠在椅子上,指尖的香烟已经快要燃尽,长长的烟灰勾勒出这支烟燃烧前的模样。
良久,耳机里传来长长的呼气声。
是徐森,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转头离开了这里,背影如同来时的那般坚定,只是脚步略有一丝虚浮了。
“额,这次怎么样?我觉着还行。”
杨泽笑眯眯地开口,惊醒了还在发愣的瑶姐。她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反而手忙脚乱地检查起了录音文件,终于确定这一段被完整录下来后,她才回了杨泽一个心服口服的大拇指。
徐淼则是一脸傻兮兮的怪笑,她虽然不是第一次听,但杨泽这是第一次全功率使用“女妖”,又与她同处在封闭的录音棚内,为了加强渲染能力他甚至还模拟了章千演唱时的灵子波动。
这一番手段下来,再看看徐淼现在的傻样子,杨泽不由得担心是不是将这孩子给震傻了。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一定行的!”
徐淼突然蹦起来一掌拍在杨泽肩上,让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傻了但没彻底傻掉。”
也许是终于“赢了”哥哥一次?又或者是终于证明了杨泽不是以往那种“心机婊”?
总之,回去的一路上徐淼就没停下嘴里的得意。
“杨泽杨泽!你可太厉害了!我就知道…”
“杨泽杨泽!我跟你说,徐森这家伙可是第一次灰溜溜的逃走诶!你都不知道他以前…”
“杨泽杨泽!要不你干脆别做服务员了,跟我一起组成组合咱俩一起把国乐发扬光大!你说咱们组合叫什么名字好?…”
“杨泽杨泽!今天我真是太开心了,本来还以为徐森一来会把事情搞砸的!这家伙一直都那么过分…”
“杨泽!你怎么不说话?!”
这姑娘太能唠了,杨泽在这几天的“磨练”中早已经学会了左耳进右耳出的绝招,自动屏蔽这丫头的废话。
所以当他的意识被被接二连三的呼唤从脑海里的幻想中拉出来的时候,便见到徐淼气鼓鼓地叉腰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喂!人家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杨泽见她这副孩子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喂!你还笑!我有那么好笑吗?不准笑了跟我好好说话啊喂!”
杨泽没有如她所愿,反而笑得更欢了,引来了恼羞成怒的“追打”和“撕挠”。
这一拳一脚的毫无威慑力,打在身上甚至像按摩一样舒服,杨泽索性不再招架,任凭小拳头雨点一样落在身上。
他观察着小丫头的表情与神态,体会着她现在愉悦的心情,嘴角也不自觉的翘了起来。
虽然之前徐淼在他面前话也很多,但那些欢声笑语中总有一丝刻意的扮演与逢迎。也许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天真,她并不是真的蠢到愿意被人卖了还乐意帮人数钱,她只是,被拒绝得害怕了。
徐森说的那些她也知道,或许杨泽的确也是别有用心故意接近她,但在那首曲子的感染下,她小心翼翼却又大胆地再次选择了相信。
这或许就是在录音棚里,她崩溃中带着一丝恳求地向杨泽求证的原因。
“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
杨泽突然开口说道:“不说也没关系,反正我们是朋友了对吧。”
徐淼一愣,脸上的笑意收了起来,脸上又红了起来,好像回到了那天两人第一次作自我介绍时的那样。
杨泽没有多问,想着不愿意说的话就算了吧,别又哭了好难哄的。
徐淼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其实…但是…哎呀!好烦恼,”她扭头盯着杨泽的眼睛,
“我以前的事挺讨厌的,你真的想听吗?”
杨泽被她的表现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
徐淼长长地出了几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才开始讲述了起来。
“其实就跟徐森说的差不多啦,我从小就挺傻乎乎的,
小时候爸妈离婚后我就跟妈妈住在一起,妈妈不像爸爸那么有钱,所以一直都工作得很辛苦。
虽然妈妈工作很认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不久,所以我们经常搬家。因为要照顾我嘛,总是要租到工作地方附近才行。
总是搬家其实挺好的,可以住很多不一样的房子,但是也因为这样小时候的我老是来不及交到新朋友就搬走了。”
说到这里徐淼的语气有些低沉了下来,
“可能因为这个我才会傻乎乎的吧,
后来妈妈终于找到了稳定的工作,我也终于可以交到朋友了,但是我没有想到大孩子跟小孩子是不同的…”
徐淼的话的方式还是那么啰嗦,絮絮叨叨的像个小老太婆一样,但这一次杨泽却没有感到厌烦,反而听得格外认真。
就像预料中的那样,单亲家庭的孩子,没有朋友,被欺负,有人愿意搭理就掏心掏肺的,然后理所应当地被骗,被利用。
很普通的故事,对此世间种种也远远称不上凄惨,只是一个有些害羞有些孤独的小女孩罢了。
但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就这样站在你面前,用笨拙的语气描述自己有些惨兮兮的过往时,很难有人硬得下心肠不去共情。
她就这样絮絮叨叨又有些得意地说着,“那时候谁也不跟我说话,我就想要是能变成别人就好了,结果真的有这样的事!我打扮成动漫里的女生后就有好多人喜欢我,跟我合影陪我聊天,我真的好开心!”
杨泽突然就理解了她为什么因为一首曲子就如此信任自己,又为什么非要缠着自己把李开的曲子给录下来。
她大概是从箫声里听到了同样的孤独,才会把杨泽,继而把李开,当成了自己的同类吧。
真是笨拙得可爱!
一路上,徐淼说着,杨泽听着,时不时配合地笑一笑,偶尔顺着她的话声讨她老哥徐森,不知不觉便走了一下午。
“杨泽你知道吗?今天我真的太开心了!你现在真的是我的朋友了对吧!对不对对不对?”
跟先前的小心翼翼一点也不相似,也没有了录音棚时的紧张与期盼,徐淼这时候的语气十分坚定,她知道了答案是自己想要的那一个,她这时候就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看看,确认自己不是在做一场美梦。
杨泽摸了摸她的头,认真地笑着回答:“那当然了!小丫头。”
徐淼脸上还是熟悉的红润光泽,眼睛里亮闪闪的像是发着光,她恨不得跳起来呼喊,但终究还是没有做到。
杨泽就这样满脸笑意地看着她,等着她那句今天已经说过很多次的“我太开心了!”
但终究没有等到,
前一秒还欢呼雀跃着的女孩下一秒就摔倒在冷冰冰的地上,杨泽的笑意还冻结在脸上,没来得及伸出手拉她一把。
终于还是来了,杨泽打开“全知之眼(伪)”,眼前一片红光炽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