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瞅着那边彩色海报上的数行工整漂亮的黑体字——“急聘小学、初中全科教师,师范类优先,待遇优厚!”,又一看招聘方打出的招牌——“牡丹市双杨县民办光明中学”,终于觉得渺茫的前途有了一丝光亮。
所谓“师范类优先”,不过是招聘单位玩得文字游戏罢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师范类的毕业生能来最好,非师范类的毕业生也不是不要。这“优先”两个字,真是用得绝妙,既在无形之中抬高了招聘单位的身价、摆出了一副“正规单位”的姿态,又降低了门槛下限、避免了庙小招不来人的尴尬。
——毕竟牡丹市双杨县可是全省有名的贫困县(当然此地的牛骨汤还是很有的,可说是享誉国内),何况这还是一所民办学校。
所以在这个“摊位”前排队咨询的人并不多,屈指可数。
——但当时的我对这所“光明中学”并无半分轻视之意,虽然它是五线小县城的一所私立学校,但毕竟给处于就业窘境的我提供了一个不可多得的平台。我寻思着这可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历史学专业毕业生,如果真能做一名历史教师也算是专业对口,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机会难得,我很感激也很珍惜这个机会,心想即便不能如愿以偿,也可算是一次“牛刀小试”的锻炼机会吧。于是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当即迈着大步朝“光明中学”的“摊位”走去。
接待我的是一位举止优雅的年轻女性,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几岁。她那圆润的面容虽算不上闭月羞花,也可说是十分姣好,再加上其凹凸有致的身材、深蓝色的整洁工装、恰到好处地刚好能遮住膝盖的套裙、细腻光滑的肤色袜子、精致耀眼的亮黑色纤细高跟鞋,以及浑身四溢飘散的奇妙馨香,不免使我这个不怎么和女生交往的毛头小子有些心旌摇曳,血液流速也加快起来。
“欢迎关注我们光明中学,请问您有意向于应聘哪个学科的老师?”她笑靥如花,一张嘴就带起双颊上两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您……您好,我想问问……问一下,有没有历……历史教师的职……职位。谢谢。”我知道自己的脸肯定是胀红的,并且竭力地掩饰着自己举手投足间的不自然,但说起话来还是免不了带着紧张的口吃。
“我们学校确实有历史教师的岗位”,她边说边接过我双手递过去的简历,翻看着,“您是历史学专业的吗?”她在举止言谈之间始终不失礼貌地面带微笑,给人一种大方得体的舒服感觉。这种感觉,如春风化雨一般,直把人心里不该滋生的、不安分的邪念吹得烟消云散。
我在她友好笑容的安抚之下逐渐地淡定下来,终于不再结巴:“是的,我的专业是历史学,不过不是师范类。”我觉着还是开门见山得好,坦诚相待,成就成,不成就拉倒,没必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所以刻意摆明了自己“非师范生”的身份。
她听我这样说,翻看我简历的手便不经意地停了下来,接着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我的简历——我把盖了章的成绩单的复印件附在了简历的最后,我大学这几年的学业成绩还算是不错的,可说是专业过硬。几秒钟的时间,她扫视着我的成绩单,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犹豫着权衡什么。
“当然,我已经通过了教资考试的笔试和面试,很快就可以拿到教师资格证了。”我忍不住亮出底牌,打破了僵局。
此言一出,彼此都释怀了。她合上我的简历,小心翼翼地在我的简历封面上盖了个戳——“光明中学·初试通过专用”,然后抬起头望着我微笑着说道:“小伙子,你很不错。我们光明中学是一所九年一贯制的民办学校,在我们双杨县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办学历史,是县里稳居升学率前三的名校。欢迎你加入我们,不过,你需要再去B区教学楼参加一下试讲面试,如果你足够出色的话,相信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但愿我们以后能成为同事。”
“谢谢您,请问您贵姓,我该怎么称呼您?”我不知何故鼓起勇气问道。
“我姓欧阳,你可以叫我欧阳,哈哈。”她回答得很爽快,笑得也很爽朗。
我收好简历,还待和她好好说一声“再见”,她已经又满面春风地去招呼另一个应聘者了。
我知她已无暇理会我,不好再去打扰她,便转身离去。孰料她倒是没有忘记作别的礼节:“高老师,再会!”
这一声“高老师”,真是高抬我了,把我喊得心里暖洋洋的。我不禁把两只手挥舞过头顶,向她回应道:“再见,欧阳老师!”现在想起来,我当时高举着两只手乱挥的样子肯定是十分滑稽搞笑。
从运动场出来,我赶紧向着B区教学楼找去。没费多少周折,在二楼便找到了光明中学用来做面试场地的教室。门口竖立着两张醒目的招聘海报,排队等着试讲面试的同学倒是不少,大约有三十几人吧,这却是出乎我的意料——从初试现场来看,我还以为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个贫困县的民办中学呢,看来与我“同病相怜”、同样是“英雄末路”的人,是大有人在啊。
三十几个人有秩序地排成了两队,我站在其中一队的末尾,正因为不知这面试是什么样的程序而发愁,忽然“吱呀”一声,教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教室里面走了出来。
我定睛一看——那个走出教室后挠着后脑勺向我这边走过来的家伙,不正是罗一彪那小子么!敢情他也是走投无路,被“逼”到这里来了。
我看这家伙走起路来六神无主、心不在焉的,像是有什么心事,这都快要走到我跟前了居然还没发现我。
于是我“主动出击”,搞了个突然袭击,一把扯住罗一彪的胳膊,把他拉到了我的怀里来:“老罗!想什么呢,当心走到沟里去!”
罗一彪吃我这一惊,浑身一颤、抖了个机灵,这才回过神来:“老高呀,你搞什么鬼,一惊一乍的。”
我开玩笑道:“尊驾是预料到高爷我要到光明中学这里来,所以特意提前来给高爷我打前站来了么?”
若说这打起嘴仗来,罗一彪从不会让别人占到半点便宜,他嗤之以鼻道:“我说老高呀,你怎么总是这么自作多情呢。我看分明是你尾随跟踪罗爷到此,要步罗爷的后尘呐。老罗,咱俩从高中起可就是同校同学,机缘巧合地报考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又鬼使神差地被分到同一个宿舍,怎么,这么些年你还没和罗爷我腻歪够啊,临毕业了还要阴魂不散地追到双杨县去,你这是要和罗爷我天涯海角比翼双飞吗。”
我不由自主得“噗嗤”一下笑出声来,然后努力憋笑、一本正经道:“得,若论拌嘴的功夫,在你罗爷面前我高小东甘拜下风。说正事,我看你刚才出来的时候怎么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里面什么情况,至于把你打击成这个熊样吗?难不成有什么凶神恶煞么?”
“别提了,简直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怕”,罗一彪做一个鬼脸,接着道,“罗爷我什么场面没见识过,没想到在这小阴沟里翻了船。嘿,这试讲可真是天底下第一等让人头疼之事,台下的评委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你还得装作是在给台下几十个学生上课,这样的表演不是让人难为情吗?”
“前一阵子教资考试面试试讲的时候,你不是表现挺好的吗?”
“教资考试那会儿才四个评委,这个光明中学真他妈够狠,弄了十个资深的老家伙在台底下坐着,一张张地尽是些古板严肃的苦瓜脸,看得你觉着像是欠了他们五百万似的,真是让人难受!罗爷我一紧张就卡壳了,一卡壳不要紧,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啊,竟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了,当时我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太他妈丢人现眼了!”
罗一彪一顿疯狂吐槽,扭头一看,我似乎是被他搞得也紧张起来了,他便耸一耸眉,给我来一个拥抱,用手抚着我的后背,又笑着说道:“兄弟,放轻松嘛,我刚才唬你玩呢,你好好讲,没问题的。我这次发挥失常,或许是天意要拆散咱们俩呢,我罗一彪去不了光明中学,那是他们没有福气留住罗爷我这匹千里马。”
我一把推开罗一彪,也笑道:“滚蛋,老子没兴致和你‘搞机’。快和老子说一说,这面试试讲究竟是个什么流程,有没有教材供我备课,是所有人统一讲同一个章节,还是临时抽签确定题目?我在这里排队等着就可以了吗,是否还需要找他们的负责人要个序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