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泽的意思是,你若因此憎恶天界成了堕仙,身上神力颠转成魔,将会成为比卿君更为可怖的存在。”林月见的声音纵然没有温度,听在耳里,却还是甜的。
“所以,他们还会上天入地的寻我?”我颤声问道。
林月见点了点头,“正是如此,卿君让我提醒你,天界的目光虽暂时集中在了中曲山,却也可能会在六界暗察。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沉沉应声,道了句多谢。林月见转身就要离去,我却叫住她:“月见!”
她回过头,暗夜之中黑衣黑发衬得那一张脸越发小巧,也越发惨白。
“你的身子根基不好,先养一两年再出世吧!”
“无妨。”回我的却是无关紧要的两个字。
许是昨夜行事过于毛燥,苏以归觉得我是有预谋而来,是以,今日他一直都躲着我。而我却从他的种种形迹中断定,他并非真是一心向佛,毕竟真正放下了红尘的人,是不会害怕提起往事的。
阿桃提了换洗衣服上来,纵是微寒的春,脸上也冒了不少的汗。我将一早备好的热水提了出来,她愣了一愣:“姑娘?”
“昨日本就不该再让你上来。”我拿过那几套衣裳整理着:“清凉寺位置偏远,你来来回回这许多次,一定很累。晨起时我猜今日会是个暖天,便备了些热水,想着你若到了,便沐浴一番,也好安心礼佛。”
“姑娘待人真好!”她感激一笑:“从前也有待阿桃好的主子,却不像姑娘这样细心,舍得亲自为一个下人做事。”
我将整理好的衣裳放在一边:“左右我也没什么事儿做。”言罢,走出门去,将门合上了。
合上门才想起随着阿桃一起带上山的还有沈凌写来的信,却又想着自己已关了门,贸贸然的推开兴许会吓着阿桃,于是也就断了念想,一个人在清凉寺里到处晃悠。
清凉寺并不大,除去弥远以及前来作客的四人,便只有六名小沙弥。是以,清凉寺虽占了整整一座山头,却只有十来间房。
不过房子少也有房子少的好处,整座寺庙被重重树影锁着,极为幽静。顺着密林走去,便在不知不觉间,走回了昨夜登顶的路
昨夜天色已晚,我又急着去找苏以归,是以,清凉寺到峰顶的风景,我并没有好好看过。
这山路曲折,路旁零零散散立着些瘦弱的草木,到了峰顶,方才发觉昨夜我借以掩盖自己形迹的树,竟是一棵古态盎然的黄葛。
黄葛树在佛经里面的别名,叫作菩提。想想觉得分外讽刺,佛寺之中不种圣树菩提,反倒遍布桃花。真真是污了佛祖清明。
“施主此言差矣。”陡然生出的声音浑厚低沉,我绕着黄葛树走了几步,便瞧见了一名手持一千零八十颗小叶紫檀清心珠串的僧人。
佛珠的粒数向来讲究,有资格带上一千零八十粒珠串的人,定是高僧大德。
于是恭敬退了两步,与他行了个佛礼,问道:“大师能知我心中很想?”
“世间事,无所谓知,也无所谓不知。”他手中佛珠仍是有序拔弄:“九天的仙家为了寻琼落仙君而忙得不可开交,却不想原来仙君是心境恬然,礼佛来了。”
这话一听我便觉得不对劲,略微迟疑,我开口问道:“莫不是大师也是帮着天界来捉我的?”
“佛道之间不相干涉自古有之,老僧也无意乱了这规矩。”他似是知晓这前因后果,话说得极有分寸:“仙君命中有这一劫,躲也躲不过,老僧只是听见了仙君的祷告,故而前来为仙君指一条路。”
“何路?”
他的眼神飘缈向西:“无极。”
“琼落不懂佛尊的言外之意,还望佛尊说得明白些。”
他终于不再拔动手中佛珠:“老僧只晓得这两个字是开解你命格之中种种劫难的最佳办法。至于其间缘由,只能仙君自行揣摩。”
紫檀香气掠过鼻尖,凭空生出一方莲台。他站起身,一步飘然,身后佛光乍现,他在莲台上回头望我:“老僧不会向仙界泄了仙君行踪,但也希望仙君仔细思虑,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又是好自为之。仿佛我走了这一条路,就真是错得彻底一般。
可是方才那佛家尊者所说的无极,是需要历过一个死劫方能抵达的去处啊!
西方极乐世界,是为无极。
自遇见佛尊之后一直郁结烦乱的心思在看到沈凌来信的刹那又欢腾起来,他在信上写:待四月花开正好,我便回来。
他说回来。
嘴角渐渐染上笑意,我拿起一旁饱蘸浓墨的笔,细细写下这一日的见闻,写到那山中偶遇的佛尊之时,手顿了顿,在纸上留下一个污印。于是将这一页纸全部弃了,再提笔,却略过了与那佛尊的一段交谈。
信的最后,默默添了四个字:莫忘归期。
又再山上呆了两天,苏以归还是一如既往的避着我,我也不拆穿,只是每日躲在屋中看看书写写字,虽然无趣,却也落得自在。
晌午的天越来越暖,这一日照样无事可做,阿桃给我讲着她自幼的见闻明乡喘着粗气跑进了我的房间里头。
忙忙让阿桃给她沏了一杯茶,她却并不伸手去接,反倒扑在我身上,“哇”的一声哭出来:“长安,江诺他凶我。”
我愣了一愣,介于自己在情事之上实在没什么经验,只得轻轻抚着她的背:“怎么回事儿?”
明乡的眼泪滴滴落下,梨花带雨的小模样颇惹人怜爱:“他说有一些话要对师父讲,只对师父一个人讲。我不肯走远,他便凶我。”
“怎么个凶法?”我问道。
“他……他……”明乡抽泣:“他说我任性,不讲道理。”
我原本紧张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瞬间放晴,安抚的动作也轻了些许:“如此,也真是你任性,不讲道理。”
“长安!”她一声娇嗔,更带了几分恼意:“你也这样说我?”
我轻轻笑道:“他虽是你的夫君,却也是别人的徒弟,别人的儿子。有些话本就只能说给特定的那个人听。试想,若是在江诺与你讲些夫妻情话之时,有我在场,你会作何感想。”
她微怔,哭声渐渐小了起来。我松开抱着她的手,将那一杯温茶重又递到她手中,脑海中闪现的画面,却是江诺鹰隼一般的锐利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