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一月时光已倏乎而去,转眼已是二月底。因着先前那一场大雪,春天来得格外迟些。
光阳泛暖,院子里的两株杏花枝桠上已爬满了花骨朵儿,雪白娇小的样子格外可爱。闲来无事,我穿梭于离城的大小街巷田园阡陌,很是惬意。
沈凌的书信来得及时也准时,每日黄昏——太阳将落未落之时,会有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我的窗前。
日子过得恬静而美好,不知不觉间也使得我渐渐忘却了之前的担惊受怕。想来卿尧若是没有几分把握,也不会放任我随着自己的心意过活。
两日前楚候的诏令下来,说是熹元公主魂归九天,七七四十九天孝满,要各地百姓均在熹元公主断七这一日去附近寺庙行斋戒之礼。
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一腊而一魄成,故人生四十九日而七腊具;死以七日为忌,一忌而一魄散,故人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
初初听闻这个消息我是不屑的,一个父亲,女儿出生时不能伴她身旁陪她成长,女儿长大后有机会补偿却又步步为营将之推入死局,早就没了做父亲的资格。
而现在,举国缟素又怎样?万民祭奠又怎样?死后的尊荣再盛,也抵不得那人在时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然而我这样想,旁的人却不一样。阿桃一大早将我叫醒,扒拉出一件白衣在我身上比划:“姑娘,今天是熹元公主的断七日,离城只有六台归元两座大一点儿的寺庙,我们去哪一座?”
我撅起嘴:“可以不去么?”
“这哪儿能?”阿桃瞪着一双眼晴,“楚候将熹元公主看得比亲生的王子公主还要珍重,特特颁下诏令以示哀悼之情,姑娘不去,岂不落人口实?”
“没关系,认识我的人不多。”我懒懒说道。
“那就正好趁这个机会多认识一些人啊!我跟在你身后,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是我家的二夫人!”
“……”
虽则阿桃的话说得直了些,但我不得不承认,这些话也说得在理。左右我要在这楚国的土地上生存,便不能悖了这君主之命。
一番简单拾缀之后,我领着阿桃向城郊走去。她一开始还没说什么话,只顺从地跟在我身后。走了一阵子,路越来越偏,阿桃终是沉不住气,急步走上前来:“姑娘是要去哪儿?”
满园青葱绿意看得我身心舒朗,脸上挂着清浅笑意,我答道:“你自幼生在离城,总不该不知道这里有一个清凉寺吧?”
她似是恍然大悟般,却又惊异于我对离城的了解,挪揄道:“阿桃一时忘了!姑娘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不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要嫁给二公子所以之前就有刻意去了解离城呀?”又顿了顿:“可是阿桃记得清凉寺不对外开放的呀!”
我扶额,掏出一封书信扬了扬:“你家公子说清凉寺景致比较好而且名气不高没什么人知道,是以今天去那里的人也不会很多,我们可以安心地参拜叁拜佛祖。”
“这样啊!”阿桃悻悻退到我身后,我看着她满脑失望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姑娘,若一直这样单纯下去,就再好不过。
很明显清凉寺得名是因为一个“凉”字,而这凉字的因由,在于它位置不仅偏,而且高。高到我走到山腰时扶着石壁,远眺着还在高处的寺院若隐若现的一角,实在欲哭无泪。
沈凌说话说一半的性格,委实该改改了。
却不想这高山寒寺之中还暗藏惊喜,折过两道山门,清凉寺的大门虚掩,门边两株树木虽是无叶无花,但我却还是一下子便闻出了桃木气息。
青灯古佛之门,却种着一地桃花。
隐隐便能觉察到红尘之味,我敲了敲门环,却无童子想问。于是也就不去想那些虚礼,推开大门引了阿樱一起进门。
沈凌信上说,他的至交好友江诺携妻拜访师父,而江诺的师父,便是这清凉寺的住持弥远。
沈凌的意思是,在清凉寺为熹元祭奠之后,可将江诺邀到别院小住些时日。
他忧心我一人会无聊。
推门进去,寺内仍是寂寂无声,想来众人皆是被这高高山路所扰,并不愿耗尽力气来浏览一座没有名气的寺庙。
在寺里转悠了一圈,终于在庙后的一处山石边上看见了三个人影。
背对我的是个老者,头发中掺了不少白丝。三人似乎不惧寒凉,铺了竹席席地而坐,中间放了一方木桌,素白衣裳的女子在一旁生了小火炉,醅茶的技艺十分纯熟。
在寺庙之中见着如此景象,虽极有意境,但终究觉得有些奇怪,毕竟,三人皆是长发飘飘,并无寺中人该有的装扮。
也不知贸贸然上前是否会扰着三人雅致,我正犹疑,那醅茶的姑娘却抬起脑袋,见了我,笑出声来:“师父,有香客来了!”
于是背对着我的老者转过脸来,极和善的笑了笑:“竟不想今年第一个上了山来的香客,是个姑娘。”
而我却被他的样貌惊住,回头看我的老者长髯阔脸,身上的儒雅气质却是浑然天成。
林月见心心念念等了三十年的人,苏以归。
稳步上前,我礼貌问到:“不知弥远住持在何处?”
苏以归愣了愣,旋即点头:“我就是。”
于是愣住的人换成了我,片刻后缓过神来,我递上拜帖:“知道清凉寺是私人寺院,长安特地备了拜帖。”
他接过帖子细读下去,转手递给了坐在另一边的青年,笑道:“江诺,看来你的师弟,也快成亲了。”
我早前看过这一方拜帖,里头的几句话无非是沈凌对我的介绍,他措词文雅,不至于一眼就让人看出端倪才是。
青年站起身,将一旁的女子也扶起:“在下江诺,这是我的妻子明乡。”
“王长安。”轻声报出名字,又指着阿桃说:“小婢阿桃。”
苏以归却朗声笑开:“我这一生就收了两个徒儿。现在看来,两个徒儿却都比不得两个徒儿媳妇伶俐。”
明乡甜腻腻扭着江诺的胳膊,娇嗔道:“男子汉太伶俐了不好,要夫君这种沉稳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师父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