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端着碗药进来,浓黑的药汁在雪色瓷碗里头晃悠,颇为骇人。
“我是神仙。”眨了眨眼,我将身上的碧蓝斗篷收紧了些,顺滑的皮毛掠过脸颊,分外暖和。
“神仙又怎么?神仙伤了元神不也要用好些丹药进补?这些药材我挑了许久,虽说比不上天上的灵药那般功效卓然,在人间却也是独一无二的。”他拿着小汤匙在瓷碗里轻轻搅拌,约莫着凉了,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我唇边:“听话。”
我不甚乐意的张了嘴喝下这一勺,在他将第二勺递到唇边时坚决摇了摇头:“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恢复起来很快的。况且,这碗药喝下去,不一定会对我的身子起作用。”
“真是这样?”沈凌笑笑,将汤匙放在碗里,浓黑药汁漾起一圈圈波纹。
我看着他漆黑瞳仁里自己裹很相当厚实的傻样,瞬间就没了底气:“这药太苦了,我喝不下。”
“就知道你会这样。”他宠溺笑道,拿出一个印着三味居标识的小盒子:“这里面装着糖青梅,你把药喝了,再含两颗梅子在嘴里,应该能抵去不少苦味。”
“那……我先试试。”
“……”
事实证明沈凌没有骗我,喝了药再含两颗糖青梅果然没有那么苦。只是药汁的苦味与青梅的酸甜在我嘴里的比例不分上下,实在是独一无二的味觉体验。
这体验,让我直接奔向桌台的另一方喝了两大盅白水。
沈凌在我身后笑起来:“长安,你怎么总是这么逗。”
我翻了个白眼,傲傲然说道:“这主意是你出的,所以逗的人是你。”
身后安静良久,我转身,手上还捧着一个盛满水的茶碗。又瞥见亮堂堂的屋外,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碗,将窗户尽数打开。
“你现在,最好不要见风。”沈凌好意提醒。
我笑盈盈开着窗户,一道道阳光洒进屋内,满室生辉:“你看哪里有风,进来的不过是光亮与温暖。”
张开双手,闭上眼睛,我扬起嘴角:“有阳光的日子,真是很美好啊!”
“亏你还是个神仙,竟然这么容易就满足。”
“知足常乐啊!我从小就喜欢太阳的。记得那时候还小,爹爹带着哥哥们去巡逻,娘亲身子又弱,我没什么事做,就带着阿樱四处逛着晒太阳……”
阿樱。微微垂了垂眸,我颇有些惆怅:“不知道卿尧还会不会找上门来。”
沈凌眸光暗了暗:“卿尧?”
我点点头:“总觉得阿樱的失踪熹元有关。只是熹元的梦境里没有这一段,她又不一定醒得来。这一条线索,只怕就断了。”
“那倒不一定。”沈凌也走到有阳光洒下的地方,“你忘了林月见。”
“林月见?她被卿尧收在身边了呀!”我略有不解。却又在对上沈凌目光的刹那明了:“你是说月见楼?”
沈凌点点头:“又让你猜对了一次。”
“这哪里是猜?这是推测。”我辩解道。
沈凌负手而立:“那好,就让长安来推测推测,我们要从谁的身上下手?”
“夕颜。”说出这个名字,我没有半点犹疑。
“何以笃定是她?”
我学着他的语气,一本正经说道:“你来猜一猜。”
他一脸的高深莫测,开了口,却是简简单单两个字:“直觉。”
我:“……”
直步走到床前,将前次夕颜送我的那块血玉找了出来。阳光底下泛起耀眼光泽的血玉显得晶莹剔透,玉的内里却有微不可察的白色脉络缓慢生长。
“魄血。”沈凌说得笃定。
“真是魄血?”我讶然,妖魔界人人趋之若鹜的魔物,此刻竟在我手中?
魄血世间少有,在天下至阴之处化成,与六界阴灵相通。夕颜既然身怀魄血,没有理由不知道林月见的存在。
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
又想起卿尧戴在脸上的那张桃花面具,此刻一想,更觉得上面的红玉没有裂纹,而是生了白色的脉络。然而他还给我的那一张,红色桃花完整绽放,确确实实是红玉做就。
“长安打算在柏城留多久?”沈凌问道。
“嗯?”并没有听清沈凌问了些什么,我将魄血放在桌上,没有阳光照拂的魄血看上去,不过是一块普普通通的血玉。
沈凌微埋下头,刚好与我四目交接:“原本打算待你伤好便回建业,现在看来,只怕要多留一阵子了。”
我扭过头,到桌台的另一方拈起一颗糖青梅,这一粒梅子酸得我呲牙咧嘴:“你那样要花两个月处理好的事情已经办妥了?现在还不到两月呢。”
他将茶水递给我:“那件事,不需要我做了。”
“怎么说?”
“自大哥掌管柏城业务以来,这里的利润连年下降。至半年前,已然开始亏损。我觉着不合理,便差人密探了几回。这才发现控制柏城业务的是公主,而公主,一直将沈家的财物向外转移。”
沈凌认真的语气让我也不再那样吊儿郎当,他的头发洒在肩头,在阳光底下美好得像一匹锦锻:“你是打算,把熹元转移出去的财产夺回来?”
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若公主还不收手,出世的老爷子只怕要重新入世了。”
他说得诚恳又认真,我顺了顺身上的斗篷,偏头微微一笑:“你真是个好人。”
他狡黔笑道:“我有多好?”
“很好。”
“是么?”他摸着我的头:“既然我那么好,不如,你嫁给我好了。”
我的脸瞬间升温,定是烧得火红。假意咳了两声,我默默朝着里屋挪步子:“呀!我一定是没有休息好,心里有些闷。沈凌,你一会儿出去了记得帮我把门关上。”
身后良久无话,我心虚的回头望了一眼,沈凌一身站在阳光之中,日光与紫衣相撞,撞出公子,举世无双。
我慌乱移开眼,急步走进里屋,一头栽在了床上。
那夜月光淡淡微风凉凉,他眼眸若星辰璀璨,眼睫似蝶翼轻颤,俯下身来,隔着个面具烙下一个冰凉的吻。
我将头埋在锦被里,脑海像是要炸开一般,万年时光兜兜转转,又归于雪中的那片梅林。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这真是,躲也躲不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