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梵央是神君啊!天上地下唯一一个上古神君,由父神血肉填注的凤凰化生的神君,他的安好与否,哪里用得着我这样卑微的一个仙者记挂?
然而第二天仙界便出了一件大事,且这大事,关于梵央神君。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于日日都过得平淡无奇的众仙而言,很新鲜罢了——梵央神君离开了十八天,到框神殿走了一遭。
框神殿里住着未梳星君,手里掌管着仙界所有仙者前世今生种种行迹的未梳星君。听说梵央神君在框神殿里呆了一个上午,把框神殿里头所有的大小册子都翻了个遍就又匆匆离去了。
是夜仙帝叫上几位颇有威望的仙者一起上十八天想要造访梵央神君,却发现十八天静寂依旧,天门外头设的结界比之前的更强了许多倍。
众位仙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摇摇头灰溜溜地下了十八天。
更听说自那日梵央造访过框神殿,殿里头就有些小仙娥飘飘然了:“梵央神君真是我见过的男子当中最最俊秀的一个,此生被他看过了一眼,死也值了。”
飞升过后日子过得舒缓而平常,连着心境都修得恬淡。刚开始学仙法的时候,觉得做什么都要用上仙法才显得有成就感。而现在万年时光倏忽而终,又觉得凡事还是亲力亲为的好。不然,漫漫长日漫漫长夜,要怎样努力才不会觉得无聊?
半月多以前孟泽来时给我捎的小本儿,是人间的话本儿。我散漫翻着,久了,竟看得有些疲乏。于是想着取了头上红玉簪洗漱一番,好好睡一睡。
阿樱推门进来,将屋子里的插花换作一把艳艳的余容:“又是春天了,想来流破山上的陆莲花应该开得正好,仙子要不要去看看?”
我一只手抵着梳妆台,一只手揉了揉额头:“怎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这么快就想要去见那妖花荼蘼了?”
“阿樱不敢。”阿樱低了头,纤长白皙的手叠在腹前,屈了双膝,脸上却起了红云。
“我没说你错了。”我摇了摇头,“陆莲虽是妖花,流破却是仙山。你若果真想去赏花,收拾一番去就是了,我又不会拦着你。”
“仙子,仙子不去么?阿樱记得仙子在人世时最喜那陆莲开得满山的殷艳模样。”阿樱略一迟疑,缓缓开了口。
“不去了,”略有些无奈,“若湘前日托青鸾传来口信,叫我陪她去第六界散心。”
“六界人间,仙子答应了?”阿樱问。
“会有报酬,为什么不去?”我答得自然。第二根红玉簪子取了下来,一头黑发悠悠散落,垂至脚踝。
我望着铜镜里头的自己,一切都很寻常,只是额上一朵余容的花影,平添了几分朦胧几分绰约。
其实答应若湘并不是因为她许诺的报酬。只是因为我在这仙界本就无依无靠,而若湘一家是唯一一户同我往来并待我极好的的仙家。
横竖看来,这一份交好于我而言,也算是恩情。更何况若湘一向把我当作好友,现在她心头难过,我陪一陪她,也是理所当然。
次日便送了阿樱去流破,之后则提了仙剑缠在腰间前往璧山。想着这次是去人间,便早早跟若湘打了招呼,让她在人前叫我长安。
一开始我以为若湘会带我去一个有花有鸟山青水碧的地方,然后拉着我半哭半啼的讲一个妾有情郎无意的故事。
可现在我和她身处十里长街,街上馆店林立人声鼎沸,间或还有金边银绣的小轿被人抬来抬去,骏马嘶着嗓子一溜烟儿跑过掀起一路风尘。
“这便是你散心的好去处?”我憋着满腔的讶异,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是。”若湘用一种比我平静得多的语调回答。
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去个僻静深幽的地儿赏赏花儿逗逗鸟儿什么的?”若湘笑了一笑,明艳得紧。
我毕竟是比她大五千岁,若是承认自己的心思这么简单的就被人猜中,该是一件多么没面子的事。于是我说,“我只是觉着我们两分外的投缘,恰巧我前些天想着要回人世看看风土人情,你就给我带来了这里。”
“噗,琼落你可真有趣儿。”若湘撩了撩衣袖,“四海八荒那么多神仙,哪一个不知道琼落仙子自万余年前飞升后便再没离开过荒羽岛?”
若湘这么一说给我造成了一种错觉,让我感觉琼落仙子这个名号在六界之中其实很响亮。于是啜啜开口:“我原本是人,想念人间烟火也是迟早的事。”
我想我着实是有些老朽了,路边的小摊儿一排一排的,却难得有我熟悉的物什。
本来我打算问问若湘货架上都摆的些什么,一回头见着她气定神闲正走的端正。心中便慨慨然生出一份怨念,有拉住若湘哭诉的冲动。
若湘明明比我年幼许多,却为何做出一副熟谙世事的冷艳模样?莫不是这一回表白失败实在是伤透了她的心,竟让她来了个性情大变?!
“这位姑娘,莫不是你曾提到过的长安?”一袭白衣的男子冷不丁的出现。
我好奇地朝着声音的来处望去,却是一个好看的后生,一双眼睛深邃像是荒羽岛上的蓝砂石,透着夜空的神秘气息。而眼角眉梢舒展开来,却平添几分桀骜。
正好奇他的身份,一旁的若湘竟然有模有样地福了福身:“正是若湘失散多年的表妹,王长安。”
“表妹?”我不乐地撅嘴以示对若湘口中“表妹”二字的抗议。
那男子见我讶然出声,颇有深意的望了我一眼。
“沈公子见笑了,我这表妹从前跟着一道长修仙,对人情世故尚不熟悉。任谁唤她,都是一副不习惯的模样。”若湘对那男子说,而后侧脸,朝我眨着眼睛,“长安,以后万不可这般无礼,你不懂人世的规矩,便少说些话。万不可冒冒失失,叫人看了笑话。”
我听明白若湘话里的意思,点点头:“长安明白。”
那白衣却是淡淡一笑:“修仙之人修的便是一份出尘脱俗,那些规矩不学也罢。”
白衣该是若湘的旧识,二十一二的年纪,身形清俊,面目舒朗,再看去,却是一副温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