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长枪的手心满是汗水, 她对上他骄傲的眼神,一咬牙便提了枪扎进正与止桑缠斗的晋军身上。那晋军下意识握住从身后贯穿到前胸的枪,他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明乡:“王……王后?”
明乡把长枪拔出来,温热血液迸溅到身上也不理会。那晋军软软倒下,止桑与她遥遥相望,她牵了牵唇角:“我终于明白了,止桑。”
止桑跨过那晋军的尸身,拖着明乡便要下楼。底下桓常张弓瞄准止桑,弦紧绷着,羽箭似乎随时都可能飞出去。止桑也瞧见了桓常的动作,然而他只是冷冷一笑,大力将明乡拽了下去,去时嘱咐身边一个副将:“这里就交给你了。”
那副将神色肃穆领了命。而城墙底下,桓常的弓,终究没有拉开。
明乡不知道止桑要带自己倒哪儿去,她挣扎着要他把手松开。止桑却眉头深锁,他顿脚瞥了她一眼,眼中无尽阴寒:“别闹了好么?”
她被他这一瞥唬住,挣扎的力度小了很多,却还是倔强道:“我哪里胡闹了,作为一个将军,在敌军攻城时不好好守城,你才是胡闹。”
止桑回头,目光锁在她脸上,良久,他伸手擦她脸上的血迹。然而血迹已经凝固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反让明乡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朱唇微启,正要叫他住手。不料止桑低头,用火热柔软的唇,将她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不远处还有厮杀声飘来,明乡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他并未用手禁锢她的身体,于是明乡偏过头,苦涩道:“止桑。”
止桑面色仍旧沉静,他夺过她手里的长枪扔了:“保家卫国是男儿的事,与你何干?你只要做个笑容干净的女儿就好。走吧,远儿在双棠居等你。”他眼里含着笑:“不论你以后是回到他身边还是与他再不相见,都要过得开开心心的。我会保护你,如果保护不了,我就保佑你。”
“我不会走的。“明乡固执:”我答应过父王,会守着鲁国的江山。即便是死,也要为鲁国而死。”
“那你是想要手上再沾几条人命?”止桑微有怒意:“明乡,带着远儿走,带着他过干干净净的日子。今日鲁国必亡,你们若能逃出生天,也算是给鲁国留下了希望,你懂吗?”
旁边有人牵了马出来,止桑把明乡推上马,朝她遥遥一笑:“多想再看你跳一支舞,可惜你很多年不再跳舞。再见了,我的公主。”
言罢,他义无返顾的转身,回到了城墙上。
双棠居里远儿守着两个大包袱,明乡和思琴提着包袱便走。远儿却迷糊:“姑姑,我们为什么要走?院子里的石榴花就要开了啊,你不是说等这石榴开了花,就为远儿画像吗?”
明乡微微一笑,心里涨涨的痛:“因为有一个地方的花开得比这里的要好。”
王都外的地方都被晋军掌握了,要想顺利离开,他们不得不乔装打扮。因为成群结队过于引人注目,明乡便把一行十二人分成两队,约定去楚国离城相会。然而即便分兵,他们也没能逃出多远。
逃离王都的第三天,明乡在一个小镇的茶馆里被抓。保护她的五个人,尽数送了命。
她的夫君将她抱上马车,迫不及待地送上一个吻。他的吻霸道而缠绵,似乎杀意腾腾。他按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不安分地覆上她的柔软。他在她耳畔喃喃:“明乡,我很想你。”
只这一句话,明乡瞬间便落了泪。她身子往上挪了挪,闭眼道:“我也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但我,做不到继续陪在你身边。
“你很想我?”桓常狡黠一笑:“那你在城墙上的义愤填膺都是骗人的么。许久不见,你倒是会撒谎了。”
明乡咬住他的唇:“现在你信了么?”
桓常摇摇头:“还不够。”他解开她的襟带,素色衣衫下的肌肤洁白细腻,惹得明乡低低一声嘤咛,他方粲然笑开:“这样才够。”
他并未将她送去鲁王宫,待马车停下,他掀开车帘,入眼是宽广湖面。他抱着她,踩着暗桩上了湖心岛。明乡心里百味杂陈,却只无力地靠在他肩上。
她忽然想起很久之前,他的神色晦明不定:“江诺会一直陪在明乡身边,无论此生抑或来世。”
只有江诺,才会生生世世陪在明乡身边呢。明乡笑了笑,她明白自己是真心喜欢抱着自己的这个人,不管他是谁,她都喜欢他。可他既然亡了她的国,她便不能心安理得的留在他身边。
这是她作为女子的悲哀,尤其,她还兼了鲁国公主和晋国王后双重身份。明乡在许多年前认定了桓常,她爱他,更敬她是个英雄,所以即便是隔着国恨家仇,她也不愿伤他分毫。
但,要她像当年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一样乖巧听话的留在他身边,她也是万万做不到。
她觉得心里涌出一阵寒意,那寒意让她觉得惶恐。天大地大,竟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安心。
她攀上桓常的腰,将头贴在他胸膛上。桓常眸子里笑意融融:“累了?”
她摇头:“我想听听你的心跳。”
“慢慢听,我们还有半辈子的时间。”桓常埋头亲了亲她。
二王兄最终没有保住鲁国的尊严,那日晋军攻上城墙,他着一身缟素坐在轮椅上,身边跟着两个内侍,一个推着轮椅 ,一个捧着雕花镶玉的红木托盘。城门徐徐打开,他扬起手中折扇,指着红木托盘向端坐马背上的桓常道:“玉玺,龙袍,你要的东西,我尽数给你。”
他降了。
也因他降得及时,城楼上负伤累累的止桑才得以捡回性命。只是这性命虽然捡回来了,伤却不是一时能好得起来的。桓常许是欣赏止桑的将才,也没为难他,只叫他回博阳侯府养伤。
鲁王室投了降,桓常统治这片土地也名正言顺了些。两方定下三日后在鲁王宫举行交接仪式,交接仪式一过,统治鲁国五百年的王室,便降格为晋国侯府。
明乡是从桓常口中听到这些的。虽然战事初定,还有许多事情等着他做,但他必定会在每日酉时回到湖心岛。明乡问他为何不专心处理政务,他挑眉看她:“你已经等了我六年,总不能让你等更久。再者,你以为一个男人压抑了六年的欲望,是很容易便能满足的么?”
明乡若有所思:“你也等了我六年?”
“当然,总不能让你吃亏太多。”
明乡脸色柔和下来,甚至,这一夜是她主动攀上了他的肩。明乡盯着桌上明灭不定的烛火,桓常的唇落在她锁骨上:“在看什么?恩?”
“就这一回?”
“什么?”
“我说,在我活着的日子里,我会一直喜欢你。”
桓常自然是没领悟到她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话里藏着怎样的心思。若是领悟了,他绝不会留明乡一个人在湖心岛上。
那是桓常和鲁王室举行交接仪式的日子。桓常本来想要带着明乡一起去,明乡却一千万个不愿意:“你忘了我是什么人?你忘了我在鲁王都的城墙上说过什么样的话?你要我同你一起去,是要叫世人看我笑话?”
桓常笑笑,正了衣冠,照例亲了亲她的额头:“今日的事情结束了,我便带你回晋国,你知道,花瑶已经八岁了,她也很想你。”
明乡便想起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她记忆中的女孩儿才不过两岁,一张小脸似苹果般红润。
桓常去后不久,湖心岛迎来了一位客人。止桑穿着一件样式大方的衣裳,划着木筏便飘到了湖心岛上。是了,这世间除去明乡桓常,再无第三人知晓水下暗桩的存在。
明乡就在窗前看他的木筏渐渐近岸,一边看一边写在纸上泼墨,等止桑上了岸,她的画也做好了。她搁笔倚在窗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猜的。两日前桓常告知天下,说要在下月初二迎王后回宫,所以我想,他一定是找到你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你舍不得他。”
“我舍不得他。”明乡甜甜笑道。
“舍不得,那就做好晋国的王后吧。你若愿意做他的王后,我就还做你身边的将军。”止桑顿了顿,又道:“只是可惜远儿,他和思琴被晋军追上的时候,面前恰好有一条河。也不知两人怎么想的,一齐跳进了河中。他不会水,第二日便有人在浅滩上捞到了他的尸身。”
“远儿……”明乡几乎是惊愕了,并不愿相信这消息一般痴怔,片刻翻出一幅画来:“他从前总叫我给画中人添上眉眼,我今日恰巧添上了。你把这幅画拿去他坟前烧了吧,也算我完成他的一桩心愿。”
止桑皱眉:“不若你亲自前去,你同他亲厚些。”
“我……”明乡柔柔一笑:“你忘了我下月初二就要被迎回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