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4619100000007

第五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此恨绵绵无绝期(下)

(八)

宇文凛第一次见到宁安郡主的时候是七年前,那时候的宇文凛还不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你便是立了战功,一回皇城便被封为北宁王爷的宇文凛?”皇城承乾殿前长长的阶梯上,宁安郡主一身红衣,张扬的出现在上朝的文武百官中间。

宇文凛站在台阶下,抬头看着这个传言中横行皇城、任性刁蛮的女子。眉眼中是抹不去的骄傲,微微抬起的下巴,目中无人。

四周开始有朝臣议论纷纷,礼部尚书在经过宇文凛身侧时轻声提醒:“这女子便是当朝皇上的表姐,因皇族没有公主,从小便被娇惯得不成样子,王爷还是要小心应对的。”

宇文凛听后点点头,丝毫不畏惧的缓步踏上台阶,一点一点向着宁安郡主的方向走过去,稳重不失礼节。

“宁安郡主,久仰大名。”宇文凛在宁安郡主的身侧站定,微微弯腰行了礼,声音浑厚不掺恭维。

大约初见时总是要印象深刻才能让人难以忘记,反正自从这第一面后,宇文凛和宁安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彼此。一个似朝阳似火的张扬,一个似深夜似冰的内敛。

宇文凛与宁安郡主的婚事曾是这整个皇城中流传的佳话,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要在闲暇时谈论几番。这令人羡慕的姻缘,仿佛汇集了这天地间所有的美好。

可这世间,总是要打破这美好给你看……

“宇文凛,我告诉你!”宁安坐在王府大堂的正位上,瞄了一眼在面前站着的宇文凛,声音里依旧是嚣张跋扈:“我宁安从不与人分享,东西不行,丈夫更不行!”

一屋子的下人皆默不作声,这样的戏码,自从两人成亲以来,三天两头的总是免不了来上一出,见怪不怪罢了。只是堂前跪着的那瑟瑟发抖的女子怕是吓坏了,昨日还愉悦的想着,自己将要成为北宁王爷的侧妃,如今却跪在这里,面临着宁安郡主的愤怒与娇纵,眼神不禁瞟向站在身侧的宇文凛,于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衫下摆,小声叫道:“王爷……”

“郡主觉得应当如何……便如何吧。”宇文凛的声音不卑不亢,似乎这件事情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关系。

“呵……”宁安从座位上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轻蔑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

“民女……”那女子哆哆嗦嗦的开口:“民女是雨花坊的……”

“青楼女子?”宁安轻蔑的一笑,道:“拖下去,仗毙。”

那女子闻言,立刻哭喊起来,无奈并未有人同情。

“宇文凛,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共度这一生?”宁安在那女子被拖出去后,缓步走到宇文凛的身前,说:“你宁可拿这种风尘女子来羞辱我,也不愿与我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宇文凛后退一步,恭敬地回答:“处理完了,郡主可解气了?”

“宇文凛!”宁安看着宇文凛,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已经变得陌生,厉声问道:“你为何要娶我?”

“皇命不可违。”宇文凛依旧淡淡的回答着:“郡主若是没什么事,宇文凛便退下了。”

宇文凛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大堂,只留下宁安站在堂中,紧攥着双拳,眼里面是强忍着的泪水。

入夜后,宇文凛没有再回卧房,宁安一人坐在桌前,思考着要不要去书房看一下,却仍是拉不下脸面,只能趴在桌子上,自己跟自己暗暗地较着劲儿。

“王爷遇刺了!”犹豫间,宁安听到屋子外有下人这么惊慌的喊着,于是顾不上再多,胡乱的披上外衣就朝着书房飞奔过去。转过转角,入目的是一片狼藉,宇文凛正坐在门槛上,喘着粗气,右手压住的胸口上的伤口仍在淌着鲜血,身旁的一众大夫惊慌失措。

宁安狂奔过去,双手使劲儿的按上宇文凛的伤口,想要帮他止血,却听到宇文凛厉声吼着:“你来做什么!”

“我……我担心你。”宁安第一次觉得有些委屈,声音因为担心而搀杂着哭腔。

宇文凛愣了愣,将宁安压在自己胸口上的双手扯开,轻声说道:“郡主回去吧,免得脏了衣物。”

宁安举着沾满宇文凛鲜血的双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宁安也不管满手血污,就那么揉了揉眼睛,硬生生的将眼泪抹掉,转了身。

宇文凛看着宁安远去的背影叹息一声,身侧的管家贴过来,轻声说道:“王爷,接下来的事情若是让郡主知道了,依郡主的性子,只怕……”

“那就瞒着!”宇文凛如是说道。

经过遇刺一事,宇文凛三个月都未曾在早朝出现,就是在王府里也鲜少看到他的身影,只是在朝官员却一个接一个的遇刺,次次都像是宇文凛那次一样,只是,宇文凛还活着,其他遇刺的官员全部都一命呜呼了。

有人说,大概是要变天了……

(九)

宁安听到皇上驾崩的消息已经是事情发生的三日后了。

大约她应该是最后才知道这个消息的,也是直到宇文凛拿回诏书,黄袍加身的那一刻,宁安才明白,宇文凛为了放松皇族的警惕娶了自己,又自编自演了遇刺一事,得到自己的证明,才能够在养伤的那三个月里,做出如此大的动作。

宁安自嘲的笑笑。起初,她以为有爱情,嫁给他,却只剩了婚姻;后来,她以为就算没有爱情,有了婚姻也还可以培养,却被他覆灭了整个皇族;最后,她的爱情没了,婚姻没了,家族也没了。

她,什么都没有了。

宇文凛见到宁安的时候,她正坐在一片狼藉中痛哭,地上是散乱的凤冠与朝服,那是三日后登基大典时,她与宇文凛共同站上高台时的用品,如今却被这样散了一地。

“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可……”宇文凛将凤冠捡起,放到桌子上,又转身去收拾扔在地上的朝服,接着道:“凤冠与朝服工序繁杂,若是损坏了……”

“宇文凛!”宁安抬起头,怒目圆睁,仿佛要喷出火焰,她打断宇文凛的话,接着站起来,走到宇文凛的身旁,依旧高傲,说:“我不会去的!”

宇文凛望向宁安的眼睛,一瞬间愣了神,他在原本应该只有骄傲的眼睛中,看到的,是绝望与仇恨,那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于是撇过头,绕过宁安的身旁,将朝服整齐的放在床上……

“宇文凛,我不会去的!”宁安又重复了一遍,她见站在床边背向自己的宇文凛仍旧没有动作,于是跑过去,猛地将宇文凛扯过来面向着自己,开口道:“我的国家亡了,你难道要我穿着这火红色的朝服,去嘲笑、去羞辱吗?”

宁安说到最后,已经变得泣不成声,一滴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飞快的滚下脸颊。

宇文凛看着心疼,于是伸手覆上宁安的眼睛,轻声道:“安安,对不起……”

“对不起?”宁安一把将宇文凛的手推开,抓着宇文凛的衣襟开始止不住的狂笑,最后质疑道:“你宇文凛居然会说对不起?”

宇文凛也不反抗,就令宁安没有规矩的抓着自己的衣襟痛哭。他多想告诉她,不要伤心、不要绝望、不要……恨他。

宁安哭到最后,像是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变得软绵绵的,已经有些哭不出声音。宇文凛抚着宁安的背,什么都没有说。

“宇文凛……”宁安停止哭泣后的声音仍旧搀杂着浓重的鼻音,说:“告诉我为什么。”

“十五年前,宇文一族大统领以莫须有的罪名入狱,被判谋反,处以极刑。”宇文凛顿了顿,接着说:“其他族人皆被流放,只我一人立了战功,活了下来……”

“呵……原来如此。”宁安苦涩的笑了笑,从宇文凛的身前后退两步,拱起双手,行了跪拜之礼,以极大的声音说:“臣妾恭贺陛下,大仇得报!”

宇文凛皱了皱眉头,刚刚未说完的话被梗在喉咙中,涨得有些发酸。宇文凛清楚的知道,一旦自己告诉宁安,自己是因为喜欢上她,才去求亲,以保她姓名无忧,宁安一定会在国家与自己之间举棋不定,她这样的性子,太过娇纵,却也刚烈,后果将会变得不堪设想。他的喉结抖动了几下,始终没有将剩下的解释说完。

“哦……我忘了。”宁安见宇文凛默不作声,于是直起身,眼神狠戾的看向宇文凛,说道:“杀了我,您的仇,才能算报。”

宇文凛听见宁安的话,心脏忽的疼了起来,像是被人一拳掏进胸口,连扯带拽。

“胡闹!”宇文凛猛地捏住宁安的下巴,狠狠地说:“你是我的结发妻子!”

“结发妻子?”宁安望着宇文凛的眼睛,她在里面看到的只有嘲弄,她的感情在这一场阴谋中飞灰湮灭,如今……

“宇文凛!杀了我!”宁安那一刻一定是疯了,她疯狂地冲着宇文凛嘶吼。杀了她、杀了她吧,她不要背负着国家的耻辱活下去。

宇文凛被宁安的举动怔在了原地,他伸手抚上宁安的脸颊,将几缕因为哭闹而散落的发丝整理好,淡淡的说:“三日后,若是不想去,便不去吧。”

那一日,宇文凛丢下一句这样的话落荒而逃,直到登基大典那一天,都没有再踏进宁安的房间一步。

登基大典那日,宁安早早的起了床,命人为自己梳妆打扮了一番,换上朝服,戴好凤冠,自己一步一步的向承乾殿走去。

宁安来到承乾殿时,登基大典已经开始,宇文凛坐在殿内,听着礼部尚书的长篇大论,不经意的一瞥,就发现了那抹站在殿外的火红朝服,像初见那天,张扬且骄纵。

宇文凛起身来到殿外,他想,宁安终究是来了,大概感情总是不那么容易放下的,他贪念的想着,或许,宁安还是爱他的。

宁安在殿外的长阶下站定,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宇文凛,没有作声,直直的便跪了下去,在长阶上行着三跪九叩的大礼,一点一点的接近着宇文凛。等站到宇文凛身侧时,膝盖已经有些疼痛,努力站稳后,对着承乾殿的宫门拜了三拜,高声喊道:“宁家后人无能,无法重振家风,望先祖不要怪罪!”

“宇文凛,我宁安一生骄傲如此,却为你所辱。”宁安看着承乾殿的宫门,高昂着头颅,张开双臂,不可一世的说着:“如今,我宁安郡主死,也要死得壮烈!”

“不!”宇文凛听完宁安的话,伸手时依然来不及,宁安的衣袖从他的手间滑过,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宁安从高高的长阶上滚下,最后躺在长阶的末端,大片大片的鲜红蔓延开来,映着火红的朝服,触目惊心。

宇文凛快速的飞奔下长阶,抱起宁安,用手不停的擦拭着宁安嘴角涌出来的鲜血,大声地呼喊着御医。

宁安看着宇文凛,笑了笑,和着嘴里的鲜血,断断续续的说着:“宇文凛……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不配!我……黄泉路上再也……不愿见到……你!”

(十)

我躺在床上,听着宇文凛一点一点讲着关于他的故事,他讲的没有起伏,可听到心里,才发现这是一个多么悲伤的故事。

故事讲完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温暖的红光,一夜就这么过去了。这一夜,我与宇文凛都未曾睡着。

他叹着气讲完故事,而我叹着气听完故事。

“你爱她吗?”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坐在桌边摆弄着茶杯的宇文凛。

“爱,当然爱。”宇文凛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转过身来也看着我,道:“否则,我不会娶她。”

宇文凛给我的回答很是肯定,他说得对,女子出嫁从夫,宁安嫁给宇文凛之后,就不再是那个皇家的郡主,她的身份就只剩下宇文凛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宇文凛屠了整个皇族,宁安的身份顶多就算是个前朝郡主,宇文凛自会有办法护她周全。

“更不会任凭她在王府中胡作非为。”宇文凛看我沉默不再说话,于是自顾自的说着:“可是……”

“可是你没有想到宁安的性子会让她连你都不要就去死。”我打断宇文凛,径直走到他的身旁坐下来,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疲倦……和无奈。

“我知道她爱我,我原以为她顶多就是恨我,会想方设法的杀了我。”宇文凛将茶壶端起来,却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所剩无几,于是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有再为我添一杯茶,他接着说:“这样,就算是我需要时时刻刻的防着她,我也能将她这一生一世都捆在我的身边。”

“你真可笑……”我摇摇头,无奈的道:“宁安贵为皇族郡主,骄傲是她的本性,你将她的家族铲除,只留她一个,那她与从前的你又有什么不同?”

宇文凛看着我,张了张嘴,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她跟你一样?”我笑道:“可她是个女人。”

宁安是个女人,宇文凛将她想得过于坚强。就算宁安再怎么张扬跋扈,骄傲任性,她始终都只是一个女人。仇恨只会让她痛苦,却无法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理由。我想,若她是个男子,那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让宇文凛付出代价。可惜,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粗活都做不来的郡主,她要指望什么,来手刃她的仇人?

宇文凛自嘲的笑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我不知道再找一个什么样的话题,于是索性也闭了嘴,静静的等待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像是凝固了一般,计时的水漏传来“滴答”声,提醒着时间正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悄悄溜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正好透过窗户照在宇文凛的脸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环,我在那一刻觉得宁安爱上他的理由,左不过就是这张人间绝色的面孔。

我在那一瞬间看得有些发懵……

“我去上朝了。”宇文凛的眼睛里再一次换上了冷淡,像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他整理了整理自己的衣冠,对我淡淡的说:“若是无聊了,便让眉音带你到处转转。”

“宇文凛……”我看着宇文凛走出屋子的身影,仿佛与昨夜的他判若两人。大概宁安死后,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变成了压抑着情感的怪物。这样想一想,似乎他也是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中可悲的存在。

宁安与他虽然相爱,可却被仇恨硬生生的挖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国仇家恨什么的真是恐怖,我摇了摇头,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仿佛在皇城中度过的时间都是漫长的,我在宇文凛走后吃了早饭,便在落雨小筑里逛了逛,直到有些累了,才去了池塘边,坐在亭子里看鱼戏荷莲,看得兴奋时,竟产生了下水捉鱼的念头。我摸着自己的肚子,又看了看已经高高的日头,于是将眉音唤了过来。

“等会吃什么?”我恬不知耻的说道:“我有些想吃鱼……”

眉音看着我温柔的笑笑,丝毫没有觉得我有什么唐突,回答道:“姑娘想吃,我便去吩咐。”

我看着眉音走向小厨房的身影,感念到,如今这样也不错,虽然没了灵力,倒也不至于饿肚子,身后还总是一大堆人伺候着。我伸了个懒腰,继续看着池塘里的鱼,嘴馋的不行。

“喂!”

我被这一声吆喝惊得回过神来,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是那日将宇文凛拽走的柳夫人,她今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衣裙,随着风摆动式,晃得我有些眼晕,于是我眯了眯眼,没有作声,接着回过头贪恋着池塘里的鱼。

对于这种大呼小叫没什么礼貌的人来说,我实在不太想要打理。

“我们夫人叫你,你没听到?”这次说话的是站在柳夫人身旁的侍女,声音里带着些不屑,我听着觉得有些刺耳。

“我不叫喂。”我转过身子背向着柳夫人坐着,学着宇文凛淡淡的说:“我叫渡罹。”

“那好,渡罹是吧。”柳夫人见我如此不屑,跑进亭子,硬扯着我让我回过身来听着她说:“我柳如烟是威远大将军的千金、当今皇上的表妹及妻子……”

“妻子?”我实在看不惯柳如烟这幅嚣张跋扈的样子,于是我眯着眼睛打断她,说道:“宇文凛可告诉我,宁安郡主才是他的妻子。”

大概世人都是如此。柳如烟在听到我这样的回答后,一瞬间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样反驳我,于是拉着我站起来,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问道:“这宫里的规矩你可学了?我比你来得早,你现在无名无份,连个侍女都不如,就敢在这里跟我叫嚣?”

“规矩呢,我没学。”我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接着道:“宇文凛也没说过让我学。”

“那我来教教你!”说着,柳如烟冲身后的侍女摆了摆手,便转身在石凳上坐下,笑意盈盈的看着我。

我被柳如烟笑得有些发毛,却搞不懂这些凡人话里有话的意思,直到那侍女走过来冲我扬起手掌我才明白,这是要动手啊。

“柳夫人。”眉音从远处跑过来,将那侍女的手拉下来,笑着道:“姑娘刚来,规矩不知道的,奴婢会慢慢告知的。”

我知道眉音是赶过来替我解围,于是瞥了一眼柳如烟,不再说话。

“你一个丫头敢拦我?”柳如烟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权利受到了挑战,看着眉音,一巴掌就扇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有些快,我措不及防的看着捂着脸跪下来的眉音,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有的人活得如此张扬,有的人却要受尽折磨。虽然我对这座皇城没什么好感,但眉音这几日确实将我照顾的很好,于是觉得,这件事还是要管一管。

“柳如烟!”我从旁边的石凳上噌的站起来,一把抓住柳如烟的肩膀,说道:“你火气这么大,干脆我帮你降降火好了!”

我原本想着,说完那句话就将柳如烟推到池塘中,让她灭一灭火,却忘了现在的我没有灵力,跟凡间女子没什么区别,又加上柳如烟死揪着我的衣襟不放,于是很不幸的,我与柳如烟一起滚进了池塘……

(十一)

我在水里听见岸上似乎是炸了锅,惊呼声与呼救声掺杂在一起,听得不是很清楚,我在池塘中扑腾了几下,就回了岸边,眉音跑过来,焦急的帮我检查着全身,看有无受伤的地方。

“别担心,我没事。”我将眉音哆嗦着的手抓过来,安慰道。

眉音一张小脸皱在一起,担心地说:“姑娘,你吓死我了!”

我抚了抚眉音的背,回头看了看刚刚被侍者们从池塘中拖上来的柳如烟,一张画着浓妆的脸已经花的不成样子,我看着好笑,于是憋不住笑出了声。眉音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先是一惊,随后憋着笑扯了扯我的衣袖,让我收敛一些。

我甩开眉音的手,走到柳如烟的身旁,蹲下来,看着还在咳嗽的她,问道:“柳夫人,可凉快些了?”

“你!咳咳……”柳如烟看着我,怒目圆睁,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咳嗽。

“喂。”我用胳膊肘碰了碰柳如烟身边的侍女,轻轻道:“送你们夫人回去吧,小心受凉了。”

“你!”柳如烟猛地从地上窜起来,抓着我的双肩,恶狠狠的说着:“我要你好看!”

我刚刚确实只想着收拾了这目中无人的大小姐,却忘记了眉音曾告诉我,这位大小姐并不是只会刁蛮任性,出生在习武世家的她,也能够算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柳如烟朝我扑过来的时候实在迅猛,像是饿虎扑食般,结结实实的掰住了我的双肩,用指甲掐得我有些生疼。

如今我才真正意识到没有灵力的不便之处,比如说,打架的时候都打不赢。

这么想着的时候,柳如烟用一个凶猛的过肩将我撂翻在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柳如烟就已经骑在了我身上,一手揪着我的衣襟,一手指着我,说:“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

我这可是第一次被人欺负,于是不服气的冲柳如烟瞪着眼,丝毫不示弱,看着柳如烟指着我的手指实在碍眼,于是狠了狠心,一口咬了上去,我听见柳如烟一声惨叫,随即用她另一只抓着我衣襟的手过来掰我的嘴,但姑奶奶已经打定了主意,打死都不松口,让你看看是不是会咬人的才是老虎。

当时的情景将院子里的一众侍者吓得不轻,介于柳如烟的身份,竟一个敢上前将我们拉开的都没有,我撇着眉音,看到她眼睛里急得泪水都出来了,我随便哼哼了几声,表明我没什么大事,反正手指快被咬掉的又不是我。

“住手!”我同柳如烟在地上翻滚得正激烈时,宇文凛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还不把她们给我拉开!”

“你敢咬我!”柳如烟被侍者从我身上拉开,两个胳膊皆被人架着,双脚却在空中冲着我不停地踢蹬,叫嚣着:“有本事过来接着打!”

“你来!你过来!”我的一只胳膊被眉音拽着,另一只手指着柳如烟的鼻子,大声说着:“看姑奶奶不咬死你!”

说完,我还象征性的呲了呲牙。

我跟柳如烟是真的打红了眼,两人的情绪都像是喷薄而出的火焰,收都收不回来。身旁的侍者介于我们的身份,皆是轻轻的拉着,不敢太用力,事实上并没有多大的效果。

柳如烟一直在我对面叫嚣着,我也不甘示弱的回应,很快,两个人又接近了不少……

“渡罹!你张狂什么?”柳如烟喊着我的名字,愤怒地说:“你不过就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够了!”宇文凛在我还未想好怎么反击时开了口,声音里带上了怒气。

宇文凛的命令很是管用,不仅柳如烟被吼得消停下来,连我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怒气震在了原地,不再折腾。落雨小筑的院子里瞬间恢复了宁静,我看着柳如烟花的不成样子的脸庞,她的胸口还在剧烈的起伏,想必一定还未从愤怒中冷静下来。

直到宇文凛一点一点走近我们,我才将将想清楚,柳如烟说的替代品是怎么回事。

“送柳夫人回去吧。”宇文凛声音里的怒意已经消退下去,也或许是被掩藏了起来。这声命令很是有效,柳如烟也许觉得再闹下去对自已没有半点儿好处,于是福了福身子,在侍者们的搀扶下走出了落雨小筑。

宇文凛这才回过身来看了看我,伸手将我湿透长发撩起来,挽了一个髻,擦了擦我脸上残留的水痕,顺便也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对不起。”宇文凛帮我整理外套的时候,轻声说:“烟儿自小便是这样……”

“宇文凛,你没必要跟我解释什么。”我拍掉宇文凛帮我整理衣物的双手,转过头不再去看他的眼睛,情绪有些低落的对他说:“我去换衣服。”

随后,我便头也不回的回了房间。

眉音跟在我身后,小声的冲我嘀咕:“姑娘,陛下从未向任何人服过软,姑娘是否有些……”

“别劝我!”我冲眉音摆了摆手,无奈的一笑:“我也正在气头上,今日平白无故的就被人欺负了一顿,委屈着呢。”

眉音见我确实不太高兴的样子,于是没再说什么,静静的跟在我身后,随着我回了房间。

我的衣服跟头发都被湿透了,现在粘乎乎的粘在身上很是难受,又怕着凉,索性就让眉音烧了热水,泡了个澡。我坐在浴桶中,被热气熏得很是舒服,暖和的令人想要美美的睡上一觉。我想,也许我还在做着梦,等我醒过来,这惹人烦的一切都会消失,没有宇文凛,没有柳如烟,也没有什么我从忘川河底浸泡千年的事情。

我憋了气将自己沉进洗澡的木桶中,闭上眼睛开始试着去调整自己的情绪。令我有些想不明白的是,现在的我,对于宇文凛仅仅只是个替代品的存在吗?这么想的时候,我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我竟然觉得,宇文凛应该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而绝不只是因为,我与宁安郡主长相相似。

“不可能……”我躲在水中,摇了摇头,轻轻张嘴说出这三个字,一连串的气泡从我眼前升起,在水面上炸裂。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似乎对宇文凛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这是在我来到凡间后,第一次想要实实在在的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走一圈儿,让他记住我,我也记住他。

我被自己这可怕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浮出水面,推门进来的眉音看着我,明显的被吓了一跳,站在屏风外,不敢作声。

“眉音。”我叫了一声,看着走过来的眉音,轻声问道:“宇文凛为什么……把我捡回来?”

(十二)

我泡完澡,换好衣服时,宇文凛还没有离开。我推开正厅的房门时,他正悠然自得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见我进来,也只是轻轻抬眼看了看,便继续低下头去翻他手上拿着的书。

我悄悄的走过去,坐在宇文凛一侧的椅子上,想要找些话题。

刚刚泡澡时,眉音告诉我,宇文凛在海里捞到我时,像是捞到了一件宝贝,平时极度厌恶潮湿的他,就在返程的时候,紧紧抱着我,直到他的体温将我浸湿的衣物烘干。

我想,大概我真的只是沾了宁安郡主的光吧。

“怎么了?”宇文凛见我坐过来一言不发,放下手中的东西,侧过身子来看着我。

“我……”我被宇文凛问得措手不及,语无伦次的回答着:“宁安郡主她……”

“明日搬去临安阁吧。”宇文凛没有将我的话听完,兀自打断,继续说着:“那里不会有别人打扰的。”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

“宁安若是你这样的性子……”宇文凛轻轻叹着气。

“宇文凛,我不是宁安。”我想大概呆的时间长了,习惯总是会传染的,就像我现在,总是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应该就是被宇文凛熏陶久了。

宇文凛有些惊讶的看着我,低下头,又将书翻了一页,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后,缓缓道:“对,你不是她。”

宇文凛说得斩钉截铁,末了自嘲的笑了笑,我听着那话里藏着无尽的悲伤与无奈,突然有些心疼,于是伸出手覆上宇文凛捧着书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想要告诉他,我可以陪着他,用替代品的身份也可以……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宁安了。”宇文凛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宇文凛的声音里,掺上了些许的抖动。而我想要告诉宇文凛的话,梗在喉咙里,始终没有说出口。

作为精怪的我,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拿出几十年陪伴一个凡人,其实很轻松。那收集眼泪的结果,还是个未知,一千年都过了,便让它再等几十年吧。

打定主意的我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第二日一大早就自个儿搬着东西去了临安阁,当然,眉音也跟着我,一起去了临安阁。

下了早朝原本想要回落雨小筑接我的宇文凛扑了个空,回到临安阁时,我已经将东西归置利落,坐在前厅懒散的窝在椅子里喝着茶,悠哉悠哉的欣赏着这个新的住处。

“你倒是心急。”宇文凛将我一副女主人的样子,走到我身边忍不住的打趣道:“估计明日你便能在这皇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嗯,我是心急了些。”我点点头,如实回答着:“宇文凛,你好好的看看我,也许,我与宁安并不那么相同呢。”

宇文凛听到我这么说,不由得一愣,然后坐到我的身旁,伸手拂过我的额头,最后有些微凉的指尖停留在我额间的红莲纹饰处,轻声道:“起初我以为你是没有渡过鬼门关的宁安,才将你带回皇城。”

“后来知道你不是……”宇文凛顿了顿,抽回抚摸在我额间的手指,继续说着:“便想着把你当作宁安,一点一点补偿我欠……”

“宇文凛……”我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叹了口气,道:“我不是宁安,你欠她的,也不应该补偿在我的身上。”

“宁安她已经成为你的过去了。”我将宇文凛的手拉过来,用两只手使劲儿的握着,眼睛直视着他,说:“你得走出来了。”

末了,我看着宇文凛的眼睛里我的倒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轻轻道:“我想要将你带出来。”

“多谢姑娘好意。”宇文凛抽回他的手,转过头不再看我,礼貌也坚决的回绝了我,说:“可我……并不想走出来。”

“怨憎会是这世界上最可悲的一种感情,我此生大概也注定遇此一劫。”宇文凛的声音再次变得冷清,低着头缓缓地说着:“姑娘若是可怜我,便陪陪我。我与宁安之间回忆太少,大概经不起这时间的流逝。”

“宇文凛!”我有些生气,也有些心痛,那种情绪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能硬生生的打断宇文凛将要说下去的东西,有些苦涩的提醒他:“我不相信,我的意思你会不明白。”

其实我想要说的是,我会陪着你,但请你不要只把我当成一件替代品,也请你或多或少的记着,我叫渡罹,我在你的生命中也出现过。不要到最后,你仍旧记不得我是谁……

“姑娘……”宇文凛大概看出我的心思,于是一直低着头,连说话都不再抬眼,道:“在下心里装着一个人,满满当当,其他的……再也装不下了。”

宇文凛的声音里是大片大片的悲伤,我听后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那句“再也装不下了”徘徊在我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听得我直想掉些眼泪出来。我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默默地出了门。

我出门后,转过身轻轻将房门带上,我看着宇文凛在我眼前一点一点的被阻隔在我的视线之外,不禁有些伤感。想我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精怪,居然动了心,还被别人婉拒在了心门之外,真是可悲,真是……可笑。

我缓缓的走在屋子前的长廊上,拿着刚刚顺手折下来的柳枝,有意无意的在空气中抽来抽去,以此缓解心中的烦闷。

有风拂过,带着些清凉,却像是长了眼般的从我身旁绕开了。

“哐啷”,原本专注于悲伤的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吓得不轻,回过头时发现是上次看见的那柄镏金大锁,竟自己个儿无缘无故的从门上掉了下来。我带着有些惊恐的神情,推了推那扇半掩着的房门,只觉得一阵阴气扑面而来,令我重重的打了个喷嚏。

我走进那间屋子,如我上次在门缝中看见的差不多,凌乱且铺满一地的画纸,杂乱无章。我弯腰捡起一张,展开来,画纸上一位红衣女子执伞而立,芙蓉如面柳如眉,眼角是张扬且不可一世的神情,立在百花丛中竟也毫不失色,在画纸的下端,书写着“吾妻安安”,没有落款,可我认得那字,厚重的帝王之气,与落雨小筑的几处匾额如出一辙。

我看着画上的女子,除了额间没有红莲,其他还真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又捡了地上其他几幅画卷,一一展开,毫不意外的,全是这位“吾妻安安”。

最后,我的目光定格在挂在北墙中央处的那幅画卷,宁安郡主站在承庆殿前的长阶上,身穿火红朝服,头戴凤冠。

那大概就是她自尽于承庆殿前的时候吧。

我走上前去,仔细地端详着,却在眨眼时恍惚觉得画上的人也眨了眼,于是揉了揉眼,继续盯着看起来,看得入神时,不知怎的竟上前用手触摸了画卷。

“嘶……”指尖一阵生疼,我猛地将手撤回来,发现右手的食指竟是出现了一道伤口,不深不浅,疼痛中像是缠绕了其他的东西,一并进入了我的身体。

“渡罹大人。”我看着画上的人缓缓开了口,对着我说:“小女子宁安,在此恭候多时了……”

(十三)

我看着眼前的画像有些恍惚,脑海中开始嗡嗡作响,我伸手扶住墙面,令自己稳了稳心神,再次抬头看向墙上的画像……

那画上的女子原本张扬的脸庞变得悲伤无比,眼角有泪滴流下来,显得楚楚动人,只是这对于现在的我实在有些吓人。宇文凛告诉我,宁安郡主已经故去两年有余,尸身皆已入土,如今怕是早就化作这天地间的尘埃,不复存在。我皱起鼻子,仔细的在空中嗅了嗅,那幅画上立刻传来魂魄的味道,我心中一惊,这幅画竟做了一个承载魂魄的器物。

“你认得我?”想想刚才她叫着我的名字,于是疑惑道。

“小女子宁安,认得大人额间的红莲。”画上,宁安的嘴开始一张一合,大概是画纸的限制,嘴角的幅度显得有些僵硬,但话还是讲得清楚的。

“既然认得,便将事情直接说与我听吧。”我果断的说道:“为何不去投胎,反而流连人间?”

“宁安被困于此,无奈身不由己。”宁安开始面无表情的讲述:“屋外的柳树与榕树形成困顿之局,宁安……走不出去。”

“那是谁人将你困于此处?”我顿了顿,接着问道:“宇文凛?”

我看着画上的宁安摇了摇头,接着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是威远大将军。他找来一个道士,告诉阿凛,如此便可以将我的魂魄留下……”说到此处,我听见宁安轻轻叹了一声,她的声音才继续响起:“宇文凛大概是恨透了我的家族,要我生生世世都受这不如轮回之苦,当真狠心!”

我听着宁安的话,直到宇文凛大概只是想要宁安留下来,并未存着要她不如轮回的心思,可我却有些奇怪,为何这威远大将军要告诉宇文凛这个能够困住魂魄的办法……

“渡罹大人?”宁安见我陷入沉思,于是轻轻唤着我的名字,说道:“求您……助宁安脱困。”

我看着画面上的女子,若是她现在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应该是跪下去求我吧,现在却只能一脸悲伤的看着我,等待着我答应她的请求。这个面容与我一致的女子,经过这两年的困顿,眉目里的张扬已经不见踪影,剩下的只有悲伤与无奈。可怜她与宇文凛,这一世的怨憎竟是到死都不曾消减。

“宁安郡主,宇文凛也许不是想让你觉得痛苦。”我想起那几日宇文凛看向我的眼神,一贯冷漠的眼底竟有着丝丝的柔情与宠溺,这让我如何相信,他困住宁安,只是为了让她痛苦呢。

于是,我继续宽慰着宁安:“也许,他只是单纯的想要留下你……”

“呵……”我听到宁安干笑了几声,有些无奈,然后对我说:“也许?我在他的手段里,从未看到也许。”

我想,宁安与宇文凛的隔阂时间已久,不再是几句话就能够说得清楚的鸡毛蒜皮,不知道宇文凛是否直到宁安魂魄的存在,也许,让他们好好的谈一谈,未尝不可。

“你再等等。”我看着画上那张悲伤的脸庞,坚定的说道:“我会帮你的。”

说完,我在宁安的目送中,转身出了屋子。站在长廊上有些不知所措。答应宁安的请求只是为了让宇文凛更快的走出宁安带给他的禁锢,我很明白,宁安被困住的这两年,完全依附在画卷之中,想要离开,一定要毁掉画卷,可画卷一旦损毁,宁安的魂魄将无处可去,长时间的留在阳间,她已经无法进入冥界了。毁掉画卷,这大概是我最自私的决定。

但这样,总归是能够将宇文凛带出来……我,想要这样做。

我回到正厅时,宇文凛已经不在了,我想怕是被我突如其来的一阵表达真心吓跑了吧,我又懒得出去寻他,于是只能干坐着,等他回来……

“怎么不吃?”宇文凛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桌上的饭菜被眉音热了一遍又一遍,他看着我爬在饭桌前皱巴巴的小脸,说道:“饿了就先吃。”

我看着宇文凛进门,脱去外套,似乎今天被我表白的不是他,我想这样也好,最起码不尴尬,待会儿的话题也能轻松些。

“吃吧。”宇文凛走到我身边坐下来,将筷子递到我面前,又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放进我面前的饭碗里。

“宇文凛……”我坐直身子,缓缓道:“宁安的画卷……”

“你进那个房间了?”宇文凛加菜的手一顿,惊讶的表情一瞬即逝,声音依旧平淡毫无起伏,说:“以后不要再去了。”

“宁安的魂魄在那里,你知不知道?”我不依不饶的继续追问着。

“魂魄?”宇文凛听完这句话,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震惊的表情,扔下手中的碗筷,掰住我的双肩,用颤抖着的声音反问着我:“宁安的魂魄……真的……真的在那里?”

我看着宇文凛眼睛里明明灭灭的神情,这才觉得他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可我却觉得有些悲伤,我在那一刻清楚的知道,宇文凛从未真正将我当作过宁安,他那样惊喜的神情,在此之前,我也从未见到过。

“是,她在画里。”我抿了抿嘴,别过头这么说道。

“可我……”此刻的宇文凛甚至有些慌张,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着:“怎么从未见到过她?”

“宇文凛,她恨你。”我看着宇文凛,尽量放慢说话的速度,并清晰的告诉他:“恨你毁了她的爱情;恨你屠了她的家族;更恨你将她困于此处,受尽不入轮回之苦。”

宇文凛听着我的话,眼神里有晶莹的东西开始弥漫,渐渐低下头,掰住我双肩的手忽的松开来,不知所措的颤抖着……

“宇文凛……”我心疼的看着宇文凛,右手抚上他的脸颊,轻声说:“宁安她,求我助她离开这里。宇文凛……你放手吧。”

我明显的感觉到宇文凛的身体一怔,不可思议的看着我,微微的摇着头,喃喃道:“不,我不放……”

宇文凛忽然推开我抚在他脸颊上的右手,不甘的说道:“我还……没有再见她一面。”

我看着宇文凛在我面前渐渐弯下腰,弓起背,肩头开始一颤接着一颤,嘴里含糊的说着“不放、不放”。突然觉得无比心痛,我拍了拍宇文凛的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说:“宇文凛,你放宁安走吧。”

宇文凛不断的摇着头,以此来拒绝我的提议。我猛地将他拉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认真的说:“让她走,我会留下来……陪着你。”

空气在我说出那句话后,好像一瞬间被冻结了,宇文凛什么反应也不再有,呆愣愣的看着我。

有风穿过树林吹进来,凉丝丝的,宇文凛渐渐的直起身子,抓住我的双手放回我的身侧。而后从自己的腰间一摸,将我的葫芦放在了桌上,朝我推过来,声音恢复了冷清,道:“你走吧。”

“宇文凛……”我不可置信的看着宇文凛,葫芦被推到我的面前,安静地待在桌子上。

“滚。”宇文凛没有再听我说下去,只这么说道。

宇文凛最后只对我说了一个字:滚。

(十四)

我承认,当那个“滚”字从宇文凛的口中说出来时,我确实有一瞬间觉得心痛,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觉得那颗跳动在我胸腔中的鲜活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我呆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宇文凛抬起眼睛宇文凛抬起眼睛与我对视,我才缓过神,慌张的夺门而出。而我,在他那双本应什么都没有眼中,看到了厌恶与警惕,大概是疑心我可能会对宁安的画像有所不利,才如此这般。

可宇文凛啊,为何你不想一想,我若是嫉妒心起,一早便会毁了宁安的栖身之所,何必还要再来像你明说,徒增我的痛苦……

大概宇文凛的眼神确实对我来说杀伤力过大,我慌慌张张的出了门口,对于这个我毫无去处的地方,竟没有多想,只想着好好的,酣畅淋漓的走一走、跑一跑,令自己尽快从这样的悲伤中清醒过来。

等过气喘吁吁的翻过宫城的围墙,站在整个城市的主街道上时,才深刻的体会到,感情这种可耻的东西,留在你心底里的划痕,不会那么轻易愈合。我站在热闹的大街上显得格格不入,四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我像是丢了魂儿一般,任凭人群拥挤,我都觉得这一切,与我毫无关系。

最后,我找了一处角落,坐在那里不再动弹,随着夜深,街上的人群开始变少,直到深夜,街道上最后一家店铺关门,整个城市陷入了死寂。我揉了揉坐得有些发麻的双腿,站起身换了个姿势,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般,受了情伤,身心都觉得累,一点儿都不想动弹。

我在那个角落不知道换了多少个姿势,天将将亮时,便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

我沿着街道往出城的方向走去,路过一家大户人家时,竟听到来自府内家丁们的谈话。我在那扇朱漆大门前站定,“威远将军府”五个鎏金大字招摇的雕刻在黑色厚重的匾额上。

我看了看远方还未升起的太阳,四周虽然不再漆黑,却也不算亮,接着我又闭了眼睛,仔细的开始探知着周围的一切。

不出所料,我的灵力正在慢慢的恢复,虽然探知范围不算宽广,但总归是可以用了。

就在这时,我竟然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我睁开眼睛不安的看着威远将军府的大门,想了想,再次闭上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灵力聚集在眼睛与耳朵上,那里面的情景很快便清晰的展现在了我的眼前……

与我相隔的朱红大门后,是这威远将军府两个正在巡视的家丁,应该是闲来无事,说着些闲话,打发时间。

“我听主子说,皇上这几日捡了个妖精回去。”其中一个家丁打了个哈欠,这么问着另一个家丁。

“你个新来的少说话。”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皮肤黝黑的家丁,他站在原地,冲着那个刚刚向他提问的家丁训斥道:“什么妖精,不过是个说辞罢了!”

“说辞?”年轻的家丁瞬间来了兴致,继续问道:“主子天还没亮就进宫了,不会是……”说着,他的右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比划,瞪着眼睛看向年长的家丁,眼睛里闪烁着寻求答案的光彩。

“唉……”那个年长的家丁叹了一口气,拉着那个好奇的孩子,坐在了台阶上,摆出了一副讲故事的架势,说:“早些年,主子助当今天子夺得皇位,便留了一手——主子寻了个云游四方的道士,向天子传授了困魂之法,令天子使用此法困住先皇后的魂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黄袍加身,多一个妖孽作祟的理由……”

那个年长的家丁顿了顿,接着道:“只怕……就是今日了。”

我睁开眼睛,剩下的谈话我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如今威远将军显然已经去了宫城,我离开的这些时间,宇文凛怕是已经见到了他,此刻,我不再犹豫,转过身拔腿就跑,向着刚刚我被赶出来的地方狂奔而去。

灵力恢复后的我脚程快了不少,赶到宫城时,太阳也才刚刚升起,翻过宫墙后,便看到临安阁上空厚重的挥散不去的黑色烟雾。我想,我可能来晚了……

不再多想,我立刻双手结印,念了瞬移咒。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临安阁。

我看到威远将军站在临安阁大门前一脸得意,身后是他府上的亲兵,一个个的铠甲散发出寒冷的光辉,显得不近人情。我看到柳如烟跪在威远将军的一侧,被两个亲兵拉着,却不住的冲着威远将军哭喊着。

“渡罹!”柳如烟透过威远将军看到了站在人群外围的我,使劲儿的冲我喊着:“你救救他!你救救宇文表哥!”

经柳如烟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回头看向我,我还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去,如此看来,怕是不可能了。我摇了摇头,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将灵力聚集于右手指尖,幻化出一条幽蓝色的光鞭,冲进了人群……

我很快就在人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秉承着文殊菩萨的告诫,并没有下死手,不过精怪总是能够吓一吓人的,在我现出原形后,所有人都被我震在了原地,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我用最快的速度来到宇文凛的身旁,此时的他早已经身负重伤,抱着宁安的画像半躺在地上,嘴角有鲜血涌出。

“宇文凛!跟我走!”我恢复人形,拉着宇文凛的一只胳膊,试图将他从地上拖起来。

宇文凛看了看我,又回过头去看了看怀中的画像,拒绝道:“我不走了。”

“宇文凛……”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蹲下来,温柔的说着:“走吧,以后我陪着你,永永远远的陪着你。”

“你走吧……”宇文凛说着指了指临安阁的上空,接着说:“我走不了。”

我顺着宇文凛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先前那片我看到的黑色烟雾,竟然是众多的怨气聚集形成,我回过头,发现那边由柳树和榕树形成的困顿之局已经被火烧毁。

原来,这困顿之局中竟是宁安的整个家族!

“唰、唰、唰……”我听到响声,转过头去看时,竟是从临安阁外射进来的火箭,数量庞大且密集,我立刻伸手结印,想要唤出结界,却不料被宇文凛伸手一推,滚了出去。

当我想要再次回到宇文凛身边时,却被四处的怨气拖住手脚,带向了临安阁的上空,我眼睁睁的看着宇文凛万箭穿心,整个临安阁陷入一片火海……

“不!”我在临安阁的上空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发出类似野兽一般的声音,手脚却被紧紧地束缚着,无法在做出多余的动作。

这巨大的怨气啊,将我包围,我在浓重的迷雾中,看见宇文凛的笑脸,他缓缓张口,对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辜负了你的情谊;对不起,这是我欠宁安的。总之,对不起……

同类推荐
  • 月离辞

    月离辞

    雷州荒芜地,承厄剑剑锋下,她历经磨难,死里逃生,做了北冥仙尊的关门弟子。本以为未来可期,可却再次跌入了更深的低谷。八年之后,澂台上之上他拼死相护,沉雪殿中一饮一啄,奈何红尘多磨难,当隐藏在她身上的秘密慢慢揭开,他是否还会如先前那般倾心以待……
  • 惊叹浮生

    惊叹浮生

    一只修行上万年的九尾狐青儿,在秘境处开了一家万福阁,阁中收藏着奇珍异宝,还收藏着她最喜欢的故事,这些故事都是用记忆幻化而成的,而这些记忆都是神仙妖怪人类来此处拿来抵押换取其他东西的。她本以为她会悠哉的度过这一世,没想到被卷入了阴谋之中,她本以为不会动情,却也陷入了情中。
  • 亦相识

    亦相识

    镜语界诞生了一个活泼热情的小天使小太阳般的小女孩,随着漫长岁月的流逝,在一个小雨淅淅静悄悄的万净池边遇上了属于她的……命中注定……少年静静的躺在璨树的枝丫上侧着看了她一眼,“师兄?”“我不是”“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名字”“不是吧不是吧……我想想,要不你就叫以燃,以后的以,点燃的燃”“你真自来熟”“师兄说这不是坏事”“以燃?是你吗”“饿……”“嘿,我就知道,啊,我给你带了桃花羹我喂你吧”“不要”“那我那我放在万盏亭的长椅上你记得吃”“这是属于我们的家哦,阿燃”“陈希,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秘密……”
  • 我和我的美人侍卫

    我和我的美人侍卫

    云熙每天的快乐就是“欺负”怀瑾。“你快去帮我把房间打扫一下,被子叠好,还有……”吃他的,用他的,时不时“欺负”一下,谁让他是自己的快乐源泉呢!怀瑾咬牙坚持,谁让自己有求于她呢,以后一定要让她还回来。后来 ,怀瑾:“我想被你欺负一辈子,可以吗?”
  • 原来是山神啊

    原来是山神啊

    在金鼎山上,我从一位怪老头那买来的一支带檀香木盒的“立香”,在寺庙前祈福许愿,“立香”燃后的烟气幻化成山神小染,我的奇幻青春便从这里开始。
热门推荐
  • 神尊翻墙去凡间

    神尊翻墙去凡间

    别人修仙靠自身,他开局便成神,辗转各界步步惊心,为挚爱不惜冒险抽取神魂,下界历劫遭遇暗杀,一朝觉醒震慑世人,终携手挚爱傲视各界。
  • 同桌身份有点多啊

    同桌身份有点多啊

    顾七,从小跟着爷爷生活,爷爷是退役军人,顾七从小就接受了军事化教育,练就一身本领。快上高中时,才被父母接到城里上高中,因为晚上一年学好在成绩优异和妹妹顾桐都上了城里最好的高中。因为姐姐的到来,妹妹总是被压一头,便充满嫉妒 ,总想和顾七对着干。高一结束了,然而经过一个暑假,顾七像是便了一个人,原本成绩优异的她,却变成了一个上课睡觉,成绩垫底,逃课打架是家常便饭的人。还喜欢去网吧。但让人不解的是为什么她一个一中的学生去网吧或者其他地方的时候喜欢穿着职高的校服。一次回家的路上,碰巧救了正要和一群小混混打架的富二代周承翊。周承翊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要转学来这座城市。入学的时候阴差阳错和顾七成了同桌。两人互相拆马甲的故事也就此开始。
  • 让你代管魔教,怎么全成仙了?

    让你代管魔教,怎么全成仙了?

    陈霸穿越玄幻小说,成为万魔教小少主,并觉醒至尊漫画系统。熟读原著的他,深知在原著主角的崛起下,他万魔教会成为最大的踏脚石,他潜藏三年,一直苟到了大陆动荡。教主为了寻找机缘,突破魔帝境,前去圣城,临走前任命陈霸为代理教主,让他好好管理万魔教。陈霸一个阿宅,看着一众弟子,也是一脸懵逼,只好发给他们一些漫画打发时间。一众魔徒在看完漫画后,都发生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数月教主归来,看着老巢满大街魔帝强者,整个人都懵了。万魔教仨姐妹花上来齐拜。万冥月:“拜见教主,弟子已成魔神三重天,是本教第二强者!”万冥媚:“大姐,别闹,如果境界能代表一切,那还磨炼技术做什么?”万冥星:“别,别看啦,人家笨,只能混个最低的魔皇境,人家也很羞愧啊!”
  • 太极天尊

    太极天尊

    这里不是净土,这里有阴谋,有厮杀,有热血,当然还有亲情。一个少年,背负血海深仇!在报仇途中却发现这世界居然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食天地灵气,他们御剑飞行,他们缩地成寸,翻云覆雨无所不能,他们叫做修真者!且看这少年怎般在这神奇世界崛起!(作者保证每天一更,不定期爆发,咳咳,不定期哈!喜欢的可以收藏,可以签到啥的)
  • 末日诛仙

    末日诛仙

    万法皆寂,诸神天堂;神州漠林,戮仙屠神!以我最强神兵,换你一世安稳;众神同寂,许你永世天堂!
  • 我当创世神的那些年

    我当创世神的那些年

    (万界流,非创世流,第三人称,非第一人称)我从凡间来,更到凡间去。不拘名利场,却在红尘中。血染刀剑未沾衣,滚尘扑面不留痕。仙佛神圣难敌手,移星易宿谈笑间。英雄美人帝王将相,却难免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怪力乱神魑魅魍魉,也不过蝇营狗苟小肚鸡肠。呜呼!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 仙踪剑影

    仙踪剑影

    晋国太子太傅任仲被诬告私藏鹤唳而致满门被杀南都逃亡少年意外得到鹤唳走上习武修炼之路鹤唳现,天地变流传千古的国之重器,究竟传承着什么?神秘恐怖的金盏银灯,背后图谋着什么?且看云海楼,如何成为晋国真正的剑仙以逐光蹑影之剑,成通尽天人之仙世间从来强食弱,纵使有理也枉然(希望大家可以多多给我一点鼓励!)
  • 万法我独尊

    万法我独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洪荒世界腥风血雨,十二祖巫化身天魔,鸿钧显圣抵御梵天,造化玉碟的神奇,开天辟地的秘密,都在这里逐一揭开
  • 你好宋轲

    你好宋轲

    那年,她笑靥如花,正值青春年少。后来,她悲苦一生,终死求不得他一句我爱你。她的爱太过沉重,令世俗所不容。她的爱太轻薄,令他难以捉摸。终是圆梦,花叶飘零各分散。她若飞蛾,用自己的一生企图扑灭他这把火。他若蜡烛,用自己的真爱试图满足所有人。爱在,梦在,心却碎了。
  • 虹蓝情缘

    虹蓝情缘

    虹猫蓝兔永结同心,天造地设,盖世英雄傲世女侠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