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边,彭波赤裸着上身趴在干草堆上。在他的后背上,横七竖八的大小伤口触目惊心。由于这些伤口都是被水刃割开,伤口失血泛白,伤处附近的皮肤都翻卷了起来。
这次换王超手里拿着蜡烛细心地烤着膏药,待膏药被烤软后,他把膏药一贴一贴地贴在彭波的伤口上。刚刚被烤软的膏药十分烫,当初在王超身上贴膏药的时候,王大少爷的惨叫一直都没有停止过。
而王超把膏药贴在彭波的恐怖伤口上边时,彭波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沉默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着。
良久之后,王超终于把彭波身上较大的伤口都贴好,长出了一口气,说:“好了。”
“嘞把剑你是从哪个地方弄来的?”彭波终于开口,问道。
“是我老师给我的。他说你肯定会认识这把剑。”
“你说的是昨天的那个人?”
“嗯。”
“他现在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他大概是什么时候走了。”王超虽然这么说,可是两个小时前短短的一瞬间,发生了太多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
王超皱着好看的眉毛,仔细回想着当时的事情。
两个小时前,自己跑来到破庙前。一只幽蓝的长枪朝着自己的胸**来,自己被完全吓呆了。危急之间,只感觉自己的体内有股热流顺着经脉直冲向自己的耳后,然后眼镜的镜片一亮,自己的面前就多了一张盾牌一样的薄膜。
在触到那个薄膜的瞬间,那只长枪由呼啸着的可怕利器化为了最柔顺的水花,轻轻地泼洒在王超的胸前,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
然后,他看到彭波手持利剑,身周方圆十米的空间都变成了灰蒙蒙的颜色,一道黑色的裂纹顺着这片灰色掠过空中男子的身子,那个男人就直接化为两半,两片血淋淋的身子落在地面上,花花绿绿的内脏散落一地。
王超此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可怕的画面,他的胃里一阵抽搐,腿脚发软,直接扶着破庙的墙壁吐了出来。
他吐得昏天黑地,把酸水几乎都要吐尽。待他终于虚弱地直起身子的时候,却发现彭波昏倒在满是水洼的地面上,而远处的山顶上,早已不见了李博的身影。
……
“真是的,连走都不知道打个招呼。”王超心说。
彭波费力地坐起身子,拿起身边的短剑默默地抚摸着。
王超则是抬手捏了捏眼镜的镜腿。他想起父亲最后时候说过,这副眼镜每天能挡住三次异能者的攻击,之前出现的薄膜应该就是眼睛的效果。可是父亲也说过,眼镜能预知500米内是否存在异能者,为什么这个异能者出现的时候,眼镜却没有提示呢?
“青城派灭门的仇已经报了,我可以没有牵挂地跟你走了。”彭波看着手里的短剑,说道。
“嗯。”王超点头:“不着急,我们还是三天后祭拜完老掌门他们之后再走吧。”
“谢谢。”彭波说。
……
三天后的清晨,两人来到青城派主峰的山腰上,一片绿树掩映的地方。
历届青城派的掌门、玄门舍弟子,都被葬在这里。
彭波跪在一座坟墓前面,这里面睡着彭波的师父孙玉国和其他的师兄弟。十九年前,小彭波哭泣着捡起地上的碎肉,一点一点地把他们的尸体聚到一起。由于所有人的身体都被绞碎在一起,他也分辨不出谁是谁,只能全部葬在一起。
相比于其他届的掌门,孙玉国的坟墓无疑是最寒酸的,因为这座坟墓完全是十一岁的彭波一点一点地挖出来的。他挖了十多天,也哭了十多天。在那些日子里,他的身子极为虚弱,几乎站不起身子,但他还是用木棍,用双手,一点一点地挖出了这座巨大的坟墓。
“师父,各位兄长,你们的仇,我已经为你们报了。”彭波轻轻地说。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青城派山门。十九年来,他再也没有回去过。因为他怕想起在那里度过的日子。
掌门孙玉国没有孩子,待自己像亲生儿子一样。从清晨到傍晚,他都会手把手地传授自己青城派的武技。虽然他没有怎么夸过自己,可是他在教自己武艺的时候,脸上得意和满足的神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而到了晚上,孙老掌门还会偷偷地溜到三个孩子的房间里,帮熟睡的孩子们掖好被子。有几次彭波在装睡的时候,看到孙老掌门在和蔼地望着自己的脸。
青城派的“师弟”们年龄都比自己大得多,虽然叫着自己“大师兄”,却都把自己当成亲弟弟一样疼爱。每个“师弟”下山做任务回来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和两位小师弟带回一些小吃和礼物,有时候带回的是几串糖葫芦,有时候是一袋奶糖,这些东西都是自己在孤儿院的时候没有吃过的。
每当自己武学上有疑问的时候,“师弟”们都会争着给自己演示讲解。尤其是十三师弟黄如毅,甚至还瞒着师父偷偷地教自己剑法。而在学武之余,自己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坐在演武场旁边的大青石上,听师弟们给自己讲故事。在那些日子里,他知道了丑小鸭,知道了美人鱼,更了解了许多武林恩怨和掌门师父年轻时候的糗事……
彭波跪在地上,一件一件地回忆着昔日的事情。
自十九年前安葬完青城派众人后,在独自生活的十九年里,这个铁打的汉子一次都没有再哭过,即使是她离开的那次,他也没有再哭过。
而现在,彭波抬着头,望着远处的山门,眼角流下了泪水。
这是王超第一次看到彭波哭。
从这之后,很多很多年里,两人并肩经历了很多的事情,他也没有再见彭波哭过。
只有很多年后的一次,他看到彭波肩膀耸动的背影。
他也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见过彭波两次哭泣的人。
……
回到破庙里,大师兄仔细地收好一个个骨瓷小瓶,收好狗皮膏药,又清扫了一遍自己存身多年的小破庙,他擦拭干净每条木框,理顺每根干草。他做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进行一个仪式。
一座青山,养了自己二十年。
二十年里,发生了很多事,自己却还守在这里,一直等到今天。
而现在要离开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可是大师兄还是想把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就像自己每天都在做的那样。
王超静静地站在旁边,没有催促,也没有打扰。
事毕,两人出门,顺着山道下山。两人没有说话,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青城山上曾经热闹过,兴盛过。这里曾经是华夏最著名的武学圣地,诞生出了不少的武学大师,也有很多的武痴前来讨教,更有无数的弟子上山学武,只有其中最优秀的人才能留下来,把青城派的古武发扬光大。
直到十九年前,青城派一天之内被灭门,震惊整个华夏。
而现在,青城主峰的山顶只剩一片残垣断壁。昔日荣光不复存在。十九年的时间足以让大部分人忘记青城派的故事,只有一部分老人在回忆起青城派的过去时,才会唏嘘一二。
山下起风了,山道两旁的阔叶树木轻轻摇摆,像是在送别青城派的最后一个传人。
山间起雾了,遮掩住山间的几十座新旧不同的坟墓,像是在遮掩几十年里发生的故事。
一人离去,整座青城皆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