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泅是半夜醒的。
窗外微微泛光,像是将明未明的清晨。分明是城市灯红酒绿的罪证,却在模糊朦胧中像极了千万次企盼的希望。可黑暗从房间深处蔓延而出,再是奢华昂贵的酒店套房,黑暗之下显现出的也只有吞噬一切的阴翳。
天何时亮呢?
陈泅是半夜被痛醒的。
心理学上说,人的睡眠以一点五小时为周期,周期之间人会短暂而迷蒙地醒来。大概是身后那一点疼痛前所未有的清晰,陈泅这次清醒得意外彻底。忍不住伸手往后摸了摸,一手粘腻。疼痛一跳一跳,也不知粘腻之中掺杂了多少后庭血。可陈泅实在不想也没有力气再起身了。开了空调的房间格外燠热。身侧的位置早已空空如也,却依旧温暖得像是依旧带了体温的痕迹,暖得人只想自欺欺人地沉沦,骗自己说:“余醒只是上个厕所,马上回来的。”
天还是莫要亮了吧。
余醒啊,余醒。
他有着一双永远照不亮的点漆眼。他有着一双永远捂不热的羊脂手。他有着一把永远不知倦的狼虎腰。大概也不需要耍任何撩人的把戏,往那一站勾勾手指便是无往不利。或也因此不知何谓怜惜。
陈泅不知何时又堕的梦。梦中的余醒温柔专注得不像是存在过。可一幕幕清晰而真切。是这二十九日一次次回温后被不断赋予意义的切实。
“这个任务比较紧急,陈泅,你效率高,下午做一下马上给我。”
“陈泅,怎么还不回去?明天元旦,收了工作好好跨个年。没做完的再说,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巧呀,陈泅!怎么你也一个人?不如一起吃顿饭看个电影。好容易放假,孤零零看着可太凄惨。”
“陈泅,你怎么突然要转职?”
“也是,FJ虽说是龙头,到底职级固化,不如K丹这个分部好发展。”
“今天这顿分红饭,我要宣布一个消息。明年陈主管转职乘K丹发展的东风,今天算是最后一聚。趁着今年涨喜气,大家不醉不归,干!”
“怎么,这就想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全程喝的果汁,根本没醉。腿张开。”
“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这就是喜欢?”
窒息感不知何时四处侵袭而来。陈泅只觉得像是落在了深海里,连挣扎都失了力气。好容易睁开双眼,原来天早已大亮。空调制热的声音嗡嗡的,在一片寂静之中格外清晰。一抚脸,滚烫滚烫,许是昨夜耗尽了体力又没能够及时清理,发烧了。
三十天表白定律说,对一个人的新鲜感只能够维持三十天。如若撩三十天后未能够表白成功,在一起的几率会直线下降。这是七年前陈泅忍不住点开ZH搜索看到的,当时明知道无根无据傻极了,却依旧防不住它在心里生根发芽不死不灭。今天距离陈泅每天晚上主动和余醒聊天发晚安正好整三十天。迷迷糊糊抚上身后依旧清晰宣誓存在的钝痛,陈泅不知这畏首畏尾的告白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大概,是彻底失败了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三年的时间默默仰望,三年的时间朝夕相处,还有一年,看不见身影的地方,爱意却日渐洪水滔天、啮心食骨。可意外总是先行到来。上级私下指明的K丹转职要求,传满公司的余醒的绯色八卦,以及总是不经意瞥见的成双入对……决定三十天尝试拉近两条本该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是他生平做过最有勇气的事情。用1460天把一个人彻底刻入灵魂,用1095天尝试接近一个人,然后用720个小时,以孤注一掷的热切爱意毁掉它。陈泅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小心谨慎的疯子。
大学的余醒学长是什么样子呢?陈泅迷迷瞪瞪地想要从回忆中抓取那个漾满了阳光的影子,抓在手里的却只是三十天的若即若离和半夜不堪承受的暴虐。
这一场泅渡太长太长,长得让人只想停下来,永远沉在水底。
“这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沉沦致死,囚困的也只我一人而已。”
陈泅忍者浑身酸痛起身去浴室清理。披着浴袍出来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换洗的衣服。抱着侥幸的心态,陈泅拉开了铺满一面墙的整体衣柜,却惊愕地发现了一衣柜从T恤到大衣从内裤到围巾齐齐全全的装备。全部都是他的码子。
“怎么,很意外?积了七八年,差点以为送不出去了。”
“半夜哭着嚷着扑腾着让我滚,连清理都不让真是服。还好现在人看着没事。”
“出来喝粥吧。昨天折腾了半夜也该补补。”
“哦对,这我家,不是酒店。以后别认错了。”
房间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白衣黑裤,头发蓬乱一脸憔悴,俨然一夜没睡好。可陈泅觉得,阳光包裹的那个人,有着世上最好看的样子。时间走走停停,依稀仿佛还是大一下的那个傍晚。余醒和那个砸到他的那个篮球一样,突然从天而降。砸傻了他七年,砸进去了他的一辈子。
“早啊,余醒。”陈泅回了个平生最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