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是在整栋窃香阁都响起吱吱呀呀的摇床声时离开的。
伴随放浪形骸的声音,清倌唱的曲也会从白日的阳春白雪换做晚间的下里巴人。
还没打算放纵自己的李二狗及时抽身,回客房用小二兑完井水的洗澡水沐浴,借凉意压压被勾起来邪火。
沐浴完的客房内显得有些闷。
开窗透气佐以赏月,除了炎热的夏日,在这初秋仍是不错的选择。
拆下窗框上的楔子,李二狗伸手一推,靠他更近的半扇窗却没能顺势打开。
嘭。
窗页动了一点就卡住,应该是窗外沿有什么东西,听这微弱且低沉的碰撞声,不像是个硬物。
李二狗没想太多,只是又伸手把另半扇窗推开。
没等他探头出去看看,窗外的东西竟主动靠到了窗打开这侧!
看着面前龇牙咧嘴的猴,李二狗脑海中只感觉天旋地转。
不用照镜子他都知道,自己的脸现在八成是绿的。
猴大爷,你说你都跑了,又回来折腾我干嘛?
李二狗想不通的事在猴心里自有答案。
猴最初是在黑国境内被抓的,跟着这支金国商队的时间也不算短了。
一路上货物私逃没少发生,但真正走脱的其实一个都没有。
商队上下二十多号人,除了丑段丙等实力的领队,其余人都有些功夫在身,连年龄最小的致远也是初入子段的实力。
动物逃跑尚且还好,三五人牵狗而去,没多久就能捉回来。考虑到动物大多不通人性,抽几鞭子长个记性就遮过去了。
最为可怕的还是这商队主要货物逃跑时的情况。
人。
人,准确说是成为货物前的名称。
一旦成了货物,就该叫做奴隶了。
金国商队一路西行,深入战火连绵的黑国,正是去采购这种成本极低的货物回国高价卖出。
在胜国边境里采购上一批陈粮,把车队的每个角落都塞满。
不提主动送上门白捡的那些不愿做饿殍的人,不少父母更是主动将孩子送上门来卖个好价格。
跟着商队,当牛做马好赖也是条活路。一直待在黑国,无力的孩子最后只有被吃这一条路。
半袋粮,一个活人。
当然,也有不少父母实在饿极了才卖了孩子。
换回来的粮一下肚,理智立刻就恢复了几分,又惦记着凭借恢复的力气抢别人的粮,再用这抢来的粮换回自己的娃。
退还在商队这是走不通的。至少原价退还是不可能的。
找上门来的,年轻些的就打到服帖,多个新的货物;老的自然不会浪费宝贵的粮养着,直接助他成为路边的一副新骨。
连掩埋都不需,商队的时间宝贵,怎么会浪费在这种懊糟事上?
更何况尸体恐怕连一夜都过不了,饿狼、饿犬……还有饿人,都绿着眼盯着呢。
最后也就坚硬的颅骨能囫囵个剩下。
协助出逃的,出逃的,也全是死路一条。毕竟比起教会有出逃之心的奴隶何为服从,去捉个老实人花费的精力还要更少些。
亲眼目睹了以上种种情境,猴隐忍不发,直等到进了胜国的城里才开始准备上演自己的出逃大戏。
猴心里清楚,商队知道它通人性,在黑国境内就逃,待遇应该和活人一样,恐怕会直接杀了了事。
进了胜国再逃,被抓回去就是永失自由,数不尽的折磨调教。不过,至少有一线生机不是?比在黑国连退路都没一条要好上一点点。
眼下虽然脱离了商人的视线,但不解决坠在后面的追兵,那和把脖子上的利刃推开一指没区别。
迷香少说也要反复清洗再加上三五日的时间才能驱散,但在商队里却是每天早上都要涂抹一次,这个时间差是逃跑的关键之一。
白天虽然急中生智,用装死的法子混了出来,但躺在那人怀里,时隐时现的杀意实在让猴很难“坐怀不乱”。
对打乱自己逃跑大计的白面小子施以小惩,猴果断跑了。
可惜,猴是不懂何为胜国首都的。
卧虎藏龙不是空谈。
力能擒虎的寅段好手在别处难寻,可在这旧都却实在拿不出手。更别提人人都能运用灵根能力的辰段高人,更是有将近整个天乾的十分之一都在京城里。
只能说猴运气还是不错的,辰段以上今早都跟着李铁柱出了城。但行走在城里,尚未退化的生物本能仍像是出了问题,越向远离商队的北方逃,危险的气息越是数不胜数。
跟着几只野猫游走于暗巷,猴一直撑到了天黑。
还没等松口气,藏在一处垃圾堆后面的猴就偷瞧见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东西。
一只老黑狗。
虽然借着垃圾的酸腐味,老狗一时间没能发现它,但这狗是不会孤身来到北城的,聪明的商人就狗不远的暗处衔着,迟早会领着狗遍搜此地。
猴又开始了逃亡,而且更难了些。
旧都不设宵禁,仰仗的是大量巡夜打更的士兵。
完全随机的抽查,使得夜间出行一趟被查个十回八回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北城住户的平均实力在四方城里最强,巡夜的士兵却仍然是最多的。财帛动人心,从南城流窜而来的老鼠实在多如过江之鲫。
在数次与老狗、士兵等人擦肩而过后,有些走投无路的猴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有点淡,不过确实是自己中午给那人留下的“到此一游”。
回忆起中午那人最后烟消云散的杀意,猴决定来上一次豪赌。
赌这白面馒头里面藏着馅,赌这馅连杀人不眨眼的商人也不敢觊觎,赌自己能撑到商队离开后能从馒头手里再次逃走。
赌注是小命,猴却觉得有赢的概率。
一次次的对视,白面小子眼睛深处的意气风发不似作假。
于是,它来了。
还没等一人一猴交流感情,客栈对面的巷子里就传来一声低吠。
猴听得一激灵,从窗沿跌落到屋里,又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李二狗没来得及倒的浴桶水里。
李二狗完全不理解狗吠为何有这般恐怖的威力,让无法无天的泼猴吓破了胆。
正打算把猴从洗澡水里捉出来免得淹死,忽听得身后窗子传来声音。
回头望,窗边多了个一身黑衣的人。
连掩面的黑布都是和演义话本里一模一样,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黑衣客做好了在房内被人撞个正着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成想是中午遇到的小子。
繁杂的想法在黑衣客脑中激烈碰撞起来,一时没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