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实在太闲了!
这个破代办处与其说是银行,不如说是等待关门歇业的养老院,估摸着连营业执照都没有办理。如果不是每天临近下班时才有的寥寥几笔商户收摊款,吴迪有时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考上大学,正在老家和一群村姑在田埂上家长里短唠嗑呢!
可就这一整天敲敲打打的没几件破事,还是硬生生的被敲打走“八个小时”。
再闲,银行条条框框下“三铁”规矩也没想象中的自由!尤其柜台,“铁款、铁帐、铁规章”约束下,时间更象被加密锁死了,几无弹性可言!
接到严斯普电话后,吴迪的心早已飞到他的身边。可大厅表钟似乎看透她那门心思,故意恶心人似的,走的更慢了!望眼欲穿的吴迪只能急惊风等着慢郎中,耐着性子,不时瞧它一眼,任是由它慢慢吞吞,毫无人性地滴答了一个下午,还要一丝不苟地结完账等押钞车接走尾数箱。待到一切处理妥当后,方敢欢喜一拍双手,笑嘻嘻对同事的江清月大姐吆喝声“拜拜咯!”
熟捻风情半老徐娘江清月早就一眼看穿这怀春少女的心思,故意来个耗子做道场,假装正经,干咳两声,扮着市分行于知微行长开大会口吻,板着脸正色起来,东指指西点点训道:“哎哎哎,我说小吴同学,敲黑板讲重点啦!记住: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女孩子,要守住最后防线喔!”
“得了,谨遵圣谕!”吴迪丢下一串欢声笑语,拉开柜门,脚板抹猪油般一溜烟不见了。
门外严斯普早已把自行车擦得油光铮亮,还专门在车后座上托上一块软布垫。吴迪轻快地一跃而上,软垫温暖地托着她过于骨感的臀部,一股软流涌上心头。
“都办好了?”严斯普关切问道。
“都办好了,开拔!”吴迪笑得拍下他宽阔肩膀,欢乐吆喝开来:“走咧!”
夜的帷幕缓缓降落下来,晚风轻轻吹着,路边木槿花微微闭合,悄悄幸福着,彷佛也在享受这徐徐晚风。
“楚江开说晚上还要顺道说事,会有什么事?”疑惑写在脸上的严斯普边蹬车边忍不住问道。
“管他呢,先啜他一顿再说,会有什么大事,咱不惹事也不怕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吴迪用小指头捅了下严斯普后背,“放心了,严肃谱大人,八小时之外,不要这么严肃靠谱!放心,有我在呢!”
两人赶到聚春园时,已是6点半过,推开502门,一众同学早已到位。屋内乌烟瘴气,烟雾萦绕,吴迪被呛得不禁咳了两声。
楚江开闻声瞄了一眼,猛地使劲甩掉手中四张余牌,阴阳怪气又摇头晃脑地叫唤道:“夫妻双双把家还,拖拉机双扣兜底,过了!小姐,上菜,上菜!哈哈哈!”
一串串欢声笑语中,楚江开把严斯普拉到主客位置。
“不不,这位置还是留给咱班长坐吧!”严斯普急忙躬身让座。
“别管他们啦,班长今晚是俺手下败将,先负责喝酒要紧!您可是我的福星啊,一来我就南北大杀西东,严大人!”楚江开不由分说又把他一把按下,又笑嘻嘻将班长林一品拉到左边坐下,“噗”地打开两瓶,挤眉弄眼问道:“怎么样,班长,黑立,说好了!输的可要先吹一瓶哦!”
“吹就吹,又不是白酒,辣酒涮牙,啤酒当茶!”久经沙场的林一品撸起袖子,接过啤酒,豪气干云地“咕咕咕”一饮而尽。
绰号“黑立”的小老板甄金立可就下不了马,一向不胜酒力的他才半瓶下肚,黑里透红的保护色就披挂上来。可是同学之间喝酒哪讲人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投降,打肿脸充胖子也硬着头皮跟着“咕咚”喝下去。
“我、我、我不行了,得、得、得吃菜,吃菜!”一瓶下去,甄金立就故意撸直舌头,夹菜解嘲。
楚江开赶忙给旁边的严斯普挑夹块最大的龙虾肉,顺道也给班长应付着夹了一块,便指手划脚,吆喝众人吃菜通关喝酒。
酒未三巡,林一品满肚子稀奇古怪的酒令便如出栏羊群蜂拥而出。若是男的推辞,就来个“男人不喝酒,交不到好朋友”;若是女的不下海,就笑虐“酒是粮**,越喝越年轻”;喝了一杯想再喝就胡扯“宁可胃上烂个洞,不让感情裂条缝”;遇上喝酒不干脆的,当头就来个“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霸王硬上弓;即使硬挠着头皮喝下,也可能被“天上无云地下旱,刚才挠头那杯不能算”又敬一杯。如此这般,几把火点下去,整桌英雄豪气如高炉红光,此起彼伏轮番乍现!一会儿这边有人大叫“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这杯咱就干”,一会儿那个乱嚷“天晶晶,海蓝蓝,一杯一杯往下传”,一阵阵杯觥交错的喊喊杀杀声中,众人都喝的面红耳赤,闹得不可开交后又开始呼哧呼哧的摇色子猜拳吹牛砍大山。
楚江开回首呼叫服务生拿来一大一小两啤酒杯,摇摇晃晃走到吴迪身边,略带几分醉意。
“怎么样,吴迪兄弟!哦,错了,美女,最近怎么样,给个面子,喝一杯!”酒虫上脑的楚江开想套近乎又心有不甘却还心有余悸地试探着。
“嘻嘻,好男还找女斗?!说吧,咋喝?!”吴迪一副弱女子的样子,虽滴酒不沾可又满满的肉中带刺。
“这样吧,你小杯,我大杯!”楚老板把小啤酒杯放在吴迪面前,把大啤酒杯也“咚”的放在桌上,心想今天若不把这个牛角里的蛀虫,尖牙利嘴的小娘们按在地板上,誓不罢休!
“好啊,要是我也用大的呢?”吴迪盯着楚江开,一脸贼笑,盘算着如何在所有同学面前狠狠敲他一单。
“你要也大杯,我就一比三,要不一比几,你说!”楚江开被辣呛似的,一边自个拿起大啤酒杯摇玩着,一边斜眼睥睨着身材苗条,近乎瘦骨嶙峋的吴迪,心想:你这瘦破骨头装的了几滴酒?!
这架势“呼啦”的镇住所有人,众人哗然顿静,尔后迅速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大伙梗红起脖子,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比例问题,巴不得坐山观虎斗能斗出个天翻地覆来!
“我看还是1比6合适!”一直埋头吃菜的余心善也放下筷子,抹下油腻腻的嘴巴,拍拍双手,推了推那厚厚的眼镜圈,一本正经比划道:“一杯大杯可以倒3小杯,再乘上两人约2倍的体重比例,我看1比6还是比较合适。”
“1比6你来!”楚江开放下杯子,撸起袖子,指着他笑骂道,“你这四眼狗,一开口就是半天空里打算盘,算的高!1比6你来!你来,你来,你来!”说罢,伸手作势去扯余心善高度近视的眼镜。
“我、我不行!”余心善赶忙后仰身体,泥鳅似地一笑躲开。
“行了,行了,别闹,好男不跟女斗。吴迪又不会喝酒,楚老板就别跟她计较了,还是咱猜两拳吧!”严斯普边说边撸起袖子,张开右手,对着楚江开隔空划出一拳,吆喝起“哥俩好!”
楚江开可不甘心失去这千载难逢好机会,却又不敢破了严斯普颜面,讪讪道:“那就听护花使者的!”说罢,便也隔空撸袖,张牙舞爪作势道:“哥俩好啊!”
“别!楚老板,不会怕了吧?!”吴迪一把拦住楚江开的手,略仰首,笑虐道:“我看也就不要1比什么356,就一比一!敢不敢?!!”
众皆骇然,以为听错,如遭定身法全被怔住,原本噪杂纷乱骤然安静,仿佛听得见一根落地针似的!谁也未曾见过吴迪喝酒啊?这个小女子今天是怎么啦?
“一比一?!”楚江开简直是秀才看榜,不敢相信,惊喜交加疑问道。
“对!但有个条件!”吴迪笑嘻嘻地起身,一拍双手道:“我这可是舍命陪君子,楚老板可要先答应哦!”
“什么条件?”楚江开不知她葫芦里面还卖着什么药,会有什么事情值得她如此豁出去犯戒喝酒?要知道自己酒精考验过的酒量,就是一斤白酒量的班长林一品也得掂量掂量不敢小觑。虽非千杯不醉,至少同班聚会还没有人见他醉过。吴迪一个弱女子如此不知好歹,敢当众跟自己叫板,还“一比一”斗酒!楚江开几乎笑岔了气,若非严斯普在场,他早就蹬鼻子上脸,一把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从天堂直接灌到地狱去。
机会难得,楚江开赶紧朗声答应:“没问题,别说一个条件,十个条件都行!”
“一小杯一万存款,你把存款存在我们行!”快年终了,50万存款任务还没有着落,吴迪正苦恼着,又不愿低声下气屈尊去求亲朋好友或同学,难得这平起平坐的斗酒揽存款机会,那肯放过!
“这可是你主动早上门的啊,可别怪我不客气!”楚江开瞄了严斯普一眼,大声笑道,“我看也别小杯了,一大杯十万,谁喝不下扣十万数”,楚江开心想,钱存在哪里不是钱,存在她那还给严斯普一点面子。何况,今晚若不借机挫挫这尖牙利嘴黄毛丫头的锐气,今后有何颜面在班里立足呢?!
“一人一次5杯?”楚江开粗声粗气道,想将自己1米8身高的空中优势形成覆盖式打击效果,一举将这个小娘们吓趴在地!
严斯普刚要出口相劝,班长林一品已经怂恿着躁狂的众人猛烈鼓掌喝彩,楚江开更是抖开腿脚,得意忘形地盯着吴迪。
“那也太慢了!会耽误大伙宝贵时间!来吧,服务生,把那箱酒全开了,再来两个大汤盆!”不等楚江开反应过来,吴迪已非常利索地接过酒瓶,“啪啦啪啦”一下子开了5瓶,全部倒入跟前大盆中,豪气冲天地横扫众人一眼,端起大盆,在同学目瞪口呆中一饮而尽!
吴迪放下大盆,拍拍双手,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又习惯性地略微仰了仰头,朝对手努了努嘴!
“哇!!”众人轰然又一顿躁狂鼓掌!余心善更是激动的眼镜都被震掉下来,林一品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暗自叫道,“人不可貌相,海水无法斗量,幸亏没惹这黄毛丫头,要不也得一身膻味!”
楚江开完全没有料到吴迪有如此胆气和酒量,如遭当头棒,愣了两下。
但此时箭已上弦,众人翘首在望,那肯示弱,也“咕噜噜”连倒5瓶入大盆中,长吸一口气,欲端起一饮而尽。怎奈脑瓜子虽清醒,肚子却开始有点不听使唤,他刚“咕咚”两口,之前打了几个通关,潜伏在肚子里的啤酒好像淘气小孩翻个往喉咙拱,只好放下大盆。
屋内顿时嘘声四起!
“掌声在哪里,掌声在哪---里---!”拉不下面子的楚江开一脸燥热,故作癫狂使劲大喝大叫,肚内胀气果然如愿脱口呼出。楚江开正色拍胸,夸张着挥拳划腿,佯装耀武扬威振作精神,再次端起大盆,“咕咚咕咚”拼命咽了下去!
“好!!”屋内一阵海浪般的喝彩声鼓掌声此起彼伏,蔚为壮观!楚江开却如百抓挠心般目眩头晕,恍恍惚惚难以自支。
“怎么样,要不再来一轮!”吴迪看着有点摇晃的楚江开,又随手拎起一瓶,脸不改色,从容自如微笑问道,作势欲撬开酒瓶。
“喝多了,都喝多了!只要感情有,喝多喝少都是好朋友!”严斯普起身一把抢过酒瓶,用力对吴迪使个眼色,示意见好就收,转头招手吆喝服务生:“还不赶紧把大杯大盆全部撤掉,换小杯!”
“来来来,大家一起来!”林一品班长也觉得今晚有点喝急喝高,万一楚江开耍起富家子弟性子,出了什么岔子,或喝醉了甩膀子走人,那最后还不得他这个班长来掏钱买单收场呢?赶忙打住,吆喝着众人各自放开互敬。
旁边的服务生小妹边捂着嘴,边笑着把所有大杯大盆全部撤下。
“牛!”楚江开一边醉意熏熏打饱嗝,一边踉跄脚步掰着吴迪肩膀,竖起大拇指,“吴迪无敌,果然无敌!牛!5瓶!还不是5大杯!一口闷!牛!明早开个个人账户,100万到账!”
“那就谢谢楚大公子了,小女子这厢有礼了!”眼瞧着最头疼的揽储任务就这么轻而易举一把解决,吴迪自然高兴,一边笑嘻嘻着插科打诨连声道谢,一手想搀着楚江开回归本座。
“谢谢啥,你这人才当柜员实在太可惜,要不干脆一起下海游两圈!”楚江开偷偷瞄下严斯普又撸直舌头满怀诚意对吴迪说道。
“别别别,小女子生性胆小,水性不好,怕还没下水就被呛死,你还是多给点真金白银吧!”吴迪婉言道谢。
“放心,明天上午10点办结,要不要来票大的?”摇摇晃晃回归主座的楚江开拍着严斯普后背,对吴迪吆喝道。
“还有大?什么大的?”吴迪笑着对严斯普使个颜色,“哎!楚老板,今晚不会是鸿门宴吧!”
“还鸿门宴,你想当刘邦还是项羽?难不成你还想被劫色?”楚江开哈哈大笑道:“明天我把企业账户也开到你那,工程流量一年至少1个亿,日均存款那可不是几十万哦!”
“哦!”吴迪心中一乐,心想这家伙一定是猪八戒掉进酒池里,吧唧吧唧真喝高了,口中却应承谢道:“好啊,那我就替我们领导谢谢您了!”
“别急着谢,你就告诉你们行长说,这完全是看着你面子!当然,到时候你也要多帮忙,一是取现要自由,不能乱设限;二是我若有需要,你们银行要给我开承兑汇票,有敞口的那种!”
“取现没问题,手续齐全就行!”久处柜台的吴迪知道银行很多模糊地带,水至清则无鱼,太认真了啥都办不成,只要不破底线就行!“但是承兑汇票有敞口就难了,民营企业票据的风险敞口一般要有对应抵押物!”
“难啥?啥难?”楚江开喷着满嘴酒气,左手顺势使劲搂住严斯普肩膀,面向吴迪,大挥右手,拍着胸脯,吆喝道:“有咱斯普兄弟在人民银行,还是又奸(监)又管又科(磕),只要他肯向哪个银行开口,那还不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不,不,楚老板,我一个小小副科长,哪能说的动几千万票据!”严斯普已全然明白自己坐在主客位置的原因,但票据也是资金,有敞口的银行承兑汇票和贷款没有两样,不禁面露怯色。
“你又严肃了,斯普同志,我这业务可是每个银行行长都抢着要合作的!用流量锁定还款来源做敞口保证,开个几千万票据,又有几千万保证金存款,又有收益,又有安全资金闭路回款,还有你这人民银行大科长监管人情,谁不抢着办?!”
楚江开显然是做足功课有备而来,借着酒劲故意撒泼恼道:“银行和企业间信息不对称,经常是买的不懂卖的,卖的不懂买的!彼此间常鬼怕神,神怕鬼,相互猜疑:企业找银行,银行会以为企业资金很紧张;银行找企业,企业会以为银行没诚意,或应付上级搞些花样动作,即便有融资需求也会故意摆谱说不缺钱彰显实力!”
吴迪见他大酒之后还有如此长篇大论,而且如此条理清晰,用词如此专业,顿然明白今天聚会主题,便一边笑着听着,一边对严斯普挤眉弄眼示意着。
楚江开才不会去注意这细枝末节,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道:“其实行长们比我们更想接触客户,尤其象我们这些有保证金固定存款和日常流量客户,他们是打心眼喜欢,只不过没有接触机会!”
严斯普觉得他虽信口开河却言辞凿凿,自己又没有商业银行授信贷款审批的实战经验,一时不知如何辩驳,自是三缄其口,静静微笑着,以不变应万变。
楚江开见他半天没有反应,只好打了粗俗比喻,斟了一杯酒,敲下严斯普的杯子说道:“怎么样,你这可是做中间介绍人的好平台啊!不要轻易浪费喔,可别等等到5年、10年之后,还是守着一杯茶、一张报纸、几张破报表!趁年轻,赶紧多想办法,把平台资源转化为个人人脉和资源,多认识一些人,多培养一些企业,多为民造福,今后自己的选择权也多了,想干啥就干啥!”
“选择权!”
严斯普一下子被戳中痛处,回安达许久,一直面对清茶报表和各种吆喝,如落英飘零为茫茫人生所摆弄,随波逐流靡费时光,毫无主动选择权,丧失斗志几乎快一触而溃。他偷偷瞄了眼吴迪,又盯了楚江开两下,想想这小子话糙理不糙,自己也不过搭个手,做个老鸨,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呢?!没准能撮合成一两桩好事,今后也多个喝茶聊天处,沉思便刻,咬了咬嘴唇,举杯敲下楚江开的酒杯,说道:“好吧,哥俩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