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底，楚江开踌躇满志，集中精力所推进宏图建设一级资质申报工作如刀过竹解般进展顺利。
唯一薄弱问题，也是致命所在，就是一级建筑资质企业所要求配备高级工程师的数量和占比，一时无法达标！
所幸安思危作为建设局局长，人脉资源广，稍微点拨和暗示下，楚江开便明白了，将其介绍认识的其他单位高级工程师，以挂羊头卖狗肉形式，挂名加入宏图建设员工花名册，变通增强技术力量，达到规定占比。
可这变通来的高工老头子都是久经世面的，面上尊重主管部门领导安思危局长，背后对楚江开却是横眉竖眼呲牙瞪眼，好像欠八辈子血债似的，连填个表格都推三推四唧唧歪歪，毕竟强拉来的纤夫，哪个心里会舒坦？！
楚江开也心知肚明，他更担心的是：万一关键时候，这本不贴心的外来户临时撂个担子，自己岂不是前功尽弃？而且，这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造假方式，也实非志趣高远的他所希望的！
楚江开知道：行稳方能致远！他骨子里要打造的是百年基业，知道只有路走对、走稳了，才能走的更顺、更踏实，否则即便一时“高楼起”，原罪还是一根永远挑不去的心头刺。
这是父亲在世时一再交代的，也是他自己所坚守着的！
但是，鱼和熊掌从来不可兼得！为了拼抢到这千载难逢的领跑权，早日拿下一级资质，楚江开也只好硬着头皮，打着擦边球，霸王硬上弓了！
可这根“心头刺”还在，就像眼中揉着一颗沙似的，楚江开一想起来，就如坐针毡，抓心挠肝，焦虑难安。
正苦恼间，严斯普打来电话。
“楚老板，感谢啦！”电话那边严斯普笑嘻嘻，满心欢喜。
原来宝华花园还未开盘，楚江开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子帮他弄了4个购房名额。他和吴迪每套套房只花了2万元，用8万诚意金就预定到4套。
等到2000年11月26日正式开盘那天，“宝华花园”销售现场人头攒动，相当火爆，竟然当天售罄轰动全城。房产中介更是抱着各种目的，大肆炒作，私下交易中，有人愿意加价3万购买。
没有任何预兆和心里准备，喜从天降！严斯普和吴迪被这突如其来的神奇投资收益镇住！措手不及间，两人訇然然恍如夜梦，时不时有着一夜暴富的错愕！
在稍微平复心情后，两人一起商量，见好就收！果断卖掉两套，连同诚意金，一下子收回十万块。
在中介交易所，严斯普捧着这完全属于自己的10万元现金，犹如捧着天上刚掉下的馅饼，感概万千，喜上眉梢，乐不可支！
这可等于是分文未掏，凭空还多出2万元和2套稀缺名额啊！
兴奋之下，严斯普赶紧电话致谢报喜，“晚上无论如何你得给个面子，一起吃饭，吴迪说了，一定要当面感谢！”
“心意领了！要不下一次吧！”楚江开正忙的车怠马乱，耐着性子听了电话那头喜不自胜的一番话，自是乐见其成，只是“一堆破事当前，实在无法脱身”，转念又觉如此拂了老同学喜兴，似乎不妥，讪讪解释道：“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申报一级达标所要求的技术力量无法正式配齐！棘手着呢！”
“技术力量？是不是高工配比问题？！”电话那端严斯普热情问道。
“是啊，高级工程师的配备数量是个硬坎！如果数量不够，还会直接影响高工在员工总数的占比。现在勉强借到两张高级工程师资格证件充数，可这借来的不好说话，两个高工都是老头子，前怕狼后怕虎，填个表格都唧唧歪歪不很配合，就怕今后还有一大推破事要再求他们！”楚江开黔驴技穷，无可奈何叹道，“也搞不清这么有没有后遗症？”
“那为什么不考虑颜如玉？就是上次我向您推荐吴迪大学校友！那女孩我见过，人非常不错！也是高级工程师，说不定她那圈子自有高工的办法。要不有空叫吴迪约下，如何？！”严斯普笑着，紧接着打趣道：“你不会觉得我们的朋友没有用吧？！”
楚江开知是体己暖心话，想想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顺势道：“好啊，那你们帮忙约下！”话一出口，又觉得刚刚婉拒他俩邀请，未免过于功利，顺口改道：“具体听你安排，我随叫随到！”
这是，电话又“嘟嘟嘟”穿插进来，楚江开一看是庄稼人来电，心中大喜，赶忙捂着话筒低声道：“你约下！帮我先谈好！我有个重要电话进来，再见！”说罢，便急匆匆挂掉，接上庄稼人，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礼问候道：“您好啊！庄总！”
“您好，您也好啊！”电话那端的庄稼人满腹愧疚不安，拖欠工程款这么久，还听说农民工快把他们财务金吉双逼跳楼了！而楚江开还如此谦恭礼待自己，完全不同于那些居高临下、落井下石的债主们！真是“好语一句三冬暖”啊！感动之余， 连声答谢，恭谨问道：“晚上有没有空？如果方便，我到您办公室商量点事情？”
楚江开暗喜，料是事情如雷厉行所料，已经成功一半！但又不能过分放低身段屈身相迎，也就似软却硬恭谨复道：“欢迎，我很方便；如果您老不方便，我登门去拜访您也行！”
庄稼人在市场上厮杀多年，阅人无数，当然嗅得出这绵里藏针的味道！急忙说道：“老朽已很对不住你啦！可不敢再当寿星卖了张果老，倚老卖老了，还是我过去吧！”
“那行，我听您的！”楚江开巴不得在主场谈判，更添几分胜算，他努力压抑住内心的兴奋，稳稳当当恭问道：“几点合适？我叫司机过去接您？”
“不必了，我7点到，谢谢啦！”
放下电话后，楚江开一拍双手，暗叫“胜利在望！”按耐不住兴奋，来回踱了几圈，喜不自胜！
当晚7点，庄稼人的车子还未滑驶到宏图建设楼下，远远便看见楚江开早在楼下等候！车子刚停稳，楚江开一个箭步，帮他打开车门。
庄稼人看着眼前这位英俊挺拔又持礼有度的年轻人，心中一阵慨然。一阵寒暄之后，两人走进楚江开的办公室。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安排，办公室中间果盘上摆放着庄稼人最爱吃的樱桃，让他陡然感到温软和感动，心想：“要是自己的两个儿子有这么体贴懂事，那该多好啊！”
“请坐，您老请坐！”
“岁月不饶人啊，又快一年了！”庄稼人愣了一下，楚江开扶他落座，方全然回神，不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和蔼叹道：“年轻真好！”
“您老正当年！叱诧风云，更是一条龙！”面对自己曾经奉为圭臬的偶像，楚江开毕恭毕敬地恭维着。
“曾经沧海难为水，好汉哪有当年勇，我现在是朽木不可雕也！公司沦落至此，我也很惭愧，拖累了你啊！”落寞之中，庄稼人一脸歉意。
“最近确实也有点累，您老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先解决一部分！不瞒你说，我都快揭不开锅了！”楚江开顺势蹙紧眉头，一脸忧虑道：“马上要过年了，这年底农民工工资还等着结算呢！”
“或者，您老找个银行先融点资，解决燃眉之急？！”楚江开不失时机的趋前，明知故问，紧逼一句。
“哎！不怕你笑话，我是城隍老爷不穿裤子，羞死鬼啦！现在有哪个银行肯融资给我们呢？”山穷水尽的庄稼人一脸无奈，长叹道：“现在整个安达都在传我欠很多高利贷！，怎么解释都没用！你也知道，银行都是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的！满城风雨，哪个行长愿意承担风险给我融资？”
“是啊，银行都是锦上添花雨天收伞，哪有雪中送炭！”楚江开颇为感触，“不过银行不是福利机构，他们也是按照市场规则行事，收益覆盖风险！如果银行都去做雪中送炭的事，那估计这些碳也全部送进行长们亲戚朋友的口袋里去啦！”
庄稼人明知在理，却听的刺耳，无奈虎落平阳，只能任由花自飘零。
“那你到底借了多少高利贷？”楚江开紧抓要害，追根穷源着。
“我会去借高利贷？！”庄稼人皱巴老脸抽搐两下，“呵呵”苦笑两声：“在市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过的事也不少，我怎么会去碰高利贷呢？！！”
“你没借高利贷？！！！”楚江开猝不及防，惊讶地盯着庄稼人。
“家丑不可外扬啊！”看着楚江开惊愕不解眼神，庄稼人苦巴着老脸道：“被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兔崽子害惨了！”
楚江开风闻庄稼人对两个小孩管理非常严，可是终究没看牢，听说两个老大不小的儿子都染上毒瘾。
“怪只怪我当年太忙，过于专注事业，没有教育好小孩！只知道严格控制，特别是金钱上的控制。始终不让他们插手公司业务，也不给他们钱花，最终却没想他们游手好闲，会和社会上二流子混在一起，还伸手找高利贷借钱！”
庄稼人羞愧难当地看着半是虚掩的门，饱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无地自容的神色，低头哽咽着，喟然长叹：“吸毒啦！废掉啦！社会上知道他俩是我儿子，高利贷也骗他们借款吸毒，利滚利现在也有不少？！”
“那大概还欠多少？”楚江开关切问道。
“应该有1千万吧，不过每天的利息都要几万！”庄稼人吞声忍泪道：“除了你的两千多万工程款外，还有点税金，其他地方基本上没有欠款。”
庄稼人接过楚江开递过的樱桃，咬了几口，小心地磕出桃核。楚江开见缝插针殷勤递上纸巾，庄稼人略一迟疑，伸手接过，包起桃核扔入垃圾桶，不甘心地扬头算着：“其实我尾盘还有4栋20层3万2平方住宅，1栋6层1万1平方商业，目前没有一分银行贷款，可即便有这么多货值，达不到预售条件，不能变现，又有什么用呢？” 说罢，凄切闭上双眼：“前两天，仅仅因为一点点绿化费没有付，他们就把我公司查封了！现在谁愿意给我贷款？谁敢给我贷款呢？！”
话音未落，豆大的泪珠滚出眼眶！
楚江开心头一震，连忙抽出纸巾又递了过去。
“谢谢！”庄稼人颤悠悠地接过纸巾，拭去泪痕，怆然笑道：“让您见笑了！”
曾经在安达市场上呼风唤雨众人膜拜的一代枭雄，如此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楚江开兔死狐悲也不胜凄然，想起自己也代垫那么多工程款，被拖累的凄凄惨惨，殃及池鱼下悲从心起，一时语噎，不知如何劝导。
“烦死了，烦死了！”门外一人急匆匆推门而入，对着楚江开又嚷又叫着：“老板，没法干了！泥工、水管工工头又来蹲点催款！到现在还都不肯走，办公室都快挤爆了，我现在是小鸡吃黄豆，真够呛的！”
来人正是宏图建设财务总监金吉双，他一眼瞧见庄稼人也在，便跨步过去，大摊双手，猛倒苦水，“庄老板，您再不给点钱，我，我，我明天只能带他们去你办公室了！”
庄稼人满脸通红，羞愧难当，尴尬不语。
楚江开担心金吉双叽叽咕咕出更难听的话，急忙起身喝住！
“你赶紧下去先安抚一下他们，就说这两天会给他们考虑！”楚江开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金吉双推出门外。
金吉双气鼓鼓地甩膀子走了，絮絮叨叨的满肚子牢骚话还在过道上回响着。
楚江开将门掩上，对着庄稼人耸耸肩，摊摊手，报以一脸苦笑。
两人对视着，沉默有大半分钟！
屋内气氛极度压抑、沉闷！
突然，庄稼人双手用力一压大腿，咬牙道：“楚总，市政府、区政府也都找过我，明确要求我及时交付工程款，特别是农民工工资，一分都不让耽搁！也不怕你笑话，武扬威还专门传达市长口信，警告我绝对不能让农民工上街拉横幅！”
他顿了顿，稍微缓口气，像是在深思熟虑后做出艰难抉择似的，苦笑道：“你也知道，我现在是手无寸铁，更无处可借！你是我最大债主，我有个不情之请，要不我把公司资产全部卖给您，您帮我一次性清理所有债务！”
楚江开心中胡敲梆子乱击罄的一阵狂喜，他努力掩饰满腔兴奋，摆出一副心如止水样子，平心静气说道：“那怎么可以呢？那可是你的江山啊！血汗打下的！而且我已经搭进去这么多，没办法再去扛炸药包堵枪眼了！”
庄稼人没料到楚江开对此竟这般兴味索然，心中一阵失落。对金维地产，他是包含感情也充满信心，知道货值充裕资可抵债。若非自己年老体弱，力不从心，哪肯轻易拱手让人！现在楚江开不肯接手，那耗尽心血打拼下的江山极可能落入恶人之手，伤心至极的庄稼人脸如死灰，双眼茫然空若无物，颤声道：“其实，最近一段时间，也一直有其他人找我谈并购！”
“我知道，他们在故意使坏，企图败坏我的名声，打断我正常融资渠道，借以吞并掉我金维房地产！”
庄稼人含恨凶光一闪，旋即软瘫，努力挣扎着，絮絮叨叨着：“金维地产还没走到坐以待毙的地步，我整个公司完全资可抵债，只不过阶段性的坎过不去！”
“但我现在廉颇老矣，又碰到这两个不孝子孙，一切于我皆是浮云！”
“那些高利贷公司早就准备下手，还把我家上上下下调查清楚，前天还专门找我，只要我愿意！他们可以打包把我的所有债务全部还掉，包括你的基建垫款！”
楚江开心头一紧！顿然有种强敌环伺危机感！
“我怎么能把这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给这些吸血鬼？！！”庄稼人痛苦地摇了摇头，不胜凄切说道。
“我的两个小孩虽然不济事，但金维地产毕竟是我耗尽一生心血打下的江山，那可是我的心头肉啊！”
“我也盘算过，目前金维地产尾盘还有4万3平方。宝华花园就在我隔壁，他们开盘售价1500元，我地段相差不多，就按照7折或1000元计算也值4300万元。目前欠你工程款2000多万、高利贷1000万，税金及其他费用300万，即使后续扫尾绿化及各种不可预见支出，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500万，完全资可抵债且会有盈余，至少还会结余500万到1000万元！”
庄稼人越说越激动，越算越两眼发光：“我也知道，你一直比较关照金维地产，而且为人厚道，做事靠谱！我不是没人接盘，只不过在考虑将这块心头肉托付给谁，我才放心！”说罢，他像是拼劲余生力气似的，死死盯着楚江开，眼神之中满怀期待，还有一丝丝的央求！
楚江开心头一软，但又想起雷厉行的告诫，努力克制自己，箴言不语。
庄稼人看他不再果决反对，知道还有回旋余地，缓声道：“我可以把全部资产全部交付给您，只要你答应我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楚江开眼睛一亮，他心中的算盘早就打的劈里啪啦作响，知道庄稼人所言不虚，数据基本靠谱，心中有数，欠身问道。
“一是善待金维的老员工，他们跟随我多年，都是有经验的老地产人，应该对你会有很大帮助；如果不能用，希望能给每人每年在金维地产工龄1个月的补贴。我也早盘算过，大概百把万元。另一个是剩余的400万左右，需要你想办法筹措给我。我计划用于成立安达市教育专项基金，以弥补我这子不教父之过的遗憾。”
庄稼人话说出口，心仍不舍，两眼泛着泪光，“如果你同意了，我明天找市领导沟通，顺便也把教育专项基金的事一并汇报。你如果担心我财务测算有假，我可以出具承诺，答应把这400万教育基金也作为并购的过渡性担保！”
楚江开没想到他穷途末路之下，还能不计较个人得失，牵挂一起奋斗过员工，还想着为社会出一份力，不禁肃然起敬，朗声说道：“您老如此大气！我还有什么话可说！服了！行！我全听您的！我来接盘！”
庄稼人颤悠悠站起身来，向楚江开鞠了一躬，缓声说道：“谢谢，拜托了！”
楚江开急忙起身，紧握庄稼人双手，扶着他慢慢落座。
“那我就不多坐了！”庄稼人一边说着，一般扶起沙发，微笑道：“明天我就派人将公司所有资料全部送来，也会和市委市政府专项报告！咱俩一起努力，争取在年底之前把这件事办结，也了却我一大心愿！”
楚江开顺承其意，扶他下楼。庄稼人边走边详细介绍金维地产的人、财、物、项目情况。楚江开越听越明了，越听越欢喜和珍惜，也越发敬重眼前这位江山的缔造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