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西江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程布公,请问你是吴行长吗?”
吴迪心口一紧,似被谁暗中抽了一鞭,又水中捞月似的拿捏不准,担心有诈骗分子假冒敲诈勒索,惶恐不安中一味含糊着。
如无必要,吴迪一向刻意避免去接触纪委、检察院和公安机关的。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苟且不当,而是她明白:当一个小人物冲向大时代,你不知道有多少伤害潜伏左右!和这些手握利器者厮混一起,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哪个坑里或误伤了谁,甚至一些家长里短都可能成为问题线索或呈堂证供。
吴迪记得有一次,同席喝酒的一个大老粗,自个喝高了还一直嚷嚷劝人喝酒。恰好席上有个女孩说酒后不能开车,不便喝酒。没想到这大老粗胡诌乱嗙,当众爆吹大法螺说交警如何熟门熟路如何肝胆兄弟,劝那女生放心大胆喝,有问题他一个电话就能立马解决,而且还把道听途说到交警如何变通处理酒驾,调换医院或司法鉴定所的结论等潜规则吹的神乎其神,以标榜其见多识广手眼通天!“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席还有个朋友的朋友是检察院的,当场记下变通流程和核心环节,第二天就将此上报检察院领导,之后组成专案组,将医院与司法鉴定所的两处血液检测结果进行全流程比对侦察,还真的从时间顺序上端详出猫腻,略一传唤当事人,所有人吓得屁滚尿流,一下子把那个覆盖黑白两道专门替人摆平酒驾的团伙给端了,连吴迪的老朋友区交警大队长陈仓也因此被殃及撤职。
电话那头见吴迪含糊其词未明确答复,不满地拖长腔道,“吴行长啊!那你现在有没有空,上检察院或者我们过去,见面谈点事。”可能觉得还没有摸清吴迪底细,过于唐突,万一下雨天打麦子,不好收场就麻烦了,略缓口气道:“你如果不方便,找个喝茶的地方,我们核对一些材料!”
吴迪见他讲的四平八稳有板有眼,不像诈骗分子,不禁七慌八乱心跳加速,全身痉挛,豆大汗珠滚出,努力暗慰自己也没啥问题,方才稍微镇定,强作平静道:“不好意思,下午还有两处会议,不知道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事情需要和你个人核对一下”,对方将“你个人”三个字重重的强调着,吴迪胸口似被巨灵神一把抓住,魂飞魄散,再次紧张的几乎窒息。
“这几天我们单位刚通知做精简分流,全行乱成一团,实在对不起,等事情一处理好,我专门过去拜访你们!”吴迪努力拖延时间,强作镇静解释着。
“那也行,再联系吧!”电话那头不知是通情达理,还是无可奈何,或是无所谓,也就同意了。
吴迪轻轻地放下电话,紧闭双眼,仰天长长舒一口气!她抚紧胸口,似乎听得见心脏在“咚咚咚”剧烈跳动!
许久,她才无力抓起电话,告诉严斯普大概情况,让他马上回家商讨对策。
严斯普火急火燎赶回家时,吴迪正独自一人,猴缩在昏暗沙发上,两眼发呆,不知所措。他暗暗摇了摇头,轻轻按亮灯光,整个大厅顿时暖和亮堂许多,见她脸色煞白,似乎刚刚啜泣一番过,不由得一阵心疼,靠其身边坐下。
吴迪任由严斯普轻轻抚摸,只觉得万般辛酸涌上心口,满腔苦闷无以言状,恍若瘫泥,无力垂依其旁。
严斯普低首温声劝道:“你还记得雷厉行吧,估计和之前市纪委找他质询严国茂一样,会不会是你底下哪个员工,给你惹出什么事端?!”
“底下员工?会是哪个?”吴迪脑海“哗啦啦”快速跳跃过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似乎每个人都不可能,又好像每个人都有嫌疑!陡然又想起雷厉行当初虽未牵涉严国茂案件,但最终还是弄得人鬼不分背井离乡,不由得越发心烦意乱焦躁难安。
“稍安勿燥,稍安勿燥!”即便一样的心急如焚,严斯普此时也只能学着诸葛亮弹琴,硬撑出一副镇静自若模样,一边安抚吴迪,一边让其从头到尾细细再说一遍,当听到检察院来电中有特别提及“你个人”,他也不禁一愣,心头猛地揪紧,暗叫“不好!”!
“要不和你们分行监察室主任严义正也沟通下吧?”严斯普眼珠子来回滴溜着,小声试探建议着,一来银行系统内干部若有问题依规需告知监察室;二来严义正专业对接纪检监察系统,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不行!那一联系,岂不是闹个雷响天下知!”一提起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素爱小题大作的严义正,吴迪就摇头不止,一旦问题落入那人手中,没事都会被搞出事,小事不被折腾出大事才怪!“不能找他,这家伙巴不得底下有风吹草动,他好煽风点火,把事搞大,从中间捞个双面人情!”
“是是是,咱还是冷静冷静,不能病急乱投医!”严斯普觉得在理,急忙附和,眼珠子又滴溜两圈,继续小声道:“要不咱找找楚江开?他现在接触面广,说不定有什么好点子!”
“好!”吴迪想都没想,马上同意!
其实关键时候也没几个可信之人,自以为经营众多人脉的吴迪莫名其妙有点悲哀!!
兄弟有难,岂能袖手旁观,楚江开急冲冲开拔过来,听罢详情,当即操起电话联系区检察院副检察长令如山。
“令检,您好!我是小楚啊!”楚江开堆满笑意问候道。
“还小楚个屁!我的楚大老板,都快下班了,这么晚打电话,是不是三缺一才想起我啊!”早已是开水锅里煮老寿星,老熟人一个的令如山呵呵笑虐着,“先跟你讲清楚,我今晚可是佳人有约啦!”
“知道啦!您老哥交际广,场子多,有空也给兄弟一个机会,咱哥俩聚聚!”楚江开素知娱乐包厢感情好,酒桌饭局好办事,琢磨着喝两口才好说话,便嘻嘻笑道:“今晚是去哪里浪啊?要不就带上小弟,我刚好还有两瓶大炮没开呢?”
“不行啊,今天确实没空,我自己分管的条线聚餐,你这大老板在场倒不方便,底下人会以为咱俩有啥说不清的关系。”
“那行,就等您有空,我随时恭候!”楚江开也不敢费时拉扯,急忙亮开天窗道:“有个事咨询下,西江支行行长吴迪是我最好同学,今天你们检察院有人电话找她,不知道什么事情?”
“吴迪?支行行长?不会吧,如果是支行行长,一般都会向我报告,也会征求他们系统纪委、监察室意见啊,我什么都没听说过?”电话那端似一头雾水,“会不会是诈骗电话?”
吴迪赶紧把下午电话号码递了过去,楚江开一字一顿念给令如山听。
“喔,这是我们反贪局副局长程布公的电话,那应该是真的。”电话那边又如牛尾巴赶苍蝇似的,摇摆到另一边。
严斯普夫妇俩心头一凛,紧张地盯着楚江开的电话,两人手心都渗出汗来!
“不应该啊,反贪局是我分管的!如果有行动,他们都会事先和我报告啊?!”令如山“牛尾巴”又摇摆回来,似乎在电话那端刚挠过头,正漫不经心地一边吹弹着掉在衣裳上的头屑,一边嘟嘟囔囔道:“会不会跟左大海有什么关系?他们上班单位好像就是西江支行提供的!”
楚江开正想细问,电话那端突然响起一阵急促嘈杂声,似乎有一班人马涌入令如山办公室,嘻嘻哈哈吆喝着,催促早点开场喝酒,欢乐的声音充斥着整条电话线。
“这样吧,你稍等,晚上喝酒时我再问下!不会有事啦,放心,先这样,byebye了!”不等楚江开回话,令如山已兴高采烈地挂掉电话。
周末,在没有八项规定之前,那可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可是,吴迪夫妇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等待回电的时针仿佛转得特别慢,简直是度日如年!
三人反复推演分析,仍无半点眉目。吴迪回想自己这两年,象小鸟爱护羽毛般珍惜着自己的清誉,请客吃饭都不让客户掏腰包,完全不象其他行长,连三更半夜洗个脚泡个澡,都要显摆一番,吆喝客户过去买单。她自认为十分注重影响,刻意与大大小小贷款户、供应商保持距离,从不敢跃雷池半步!
可到底是哪里出差错?而且还是“你个人”问题?!吴迪冥思苦想却仍不得要领。
都快深夜十一点了,仍不见令如山回话,楚江开也开始急火攻心,有点慌不择路,牛踩瓦泥般,低着头,咬着手指头,在屋内团团转着。良久,猛地止步,抬头望着吴迪道:“要不也问一下你们单位领导,说不定你们行内已经知道这个事!”
吴迪看了看严斯普,两人无助相望,仍犹豫不决!
过了良久,严斯普轻轻拉起她冰冷的手,强作欢颜安慰道,“要不就打吧,反正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咱屁股是干净的,也没什么好掩掩扯扯的!而且不管有没有事,估计你最后都得上报!搞不好你们单位也要报送给我们银监局!干脆问一下,也好心中有数,早安心,早自在。”
吴迪心乱如麻,一味摇着头,她此刻已是满脑子灌水,又如河里赶大车,完全没辙了!可时不待我,如此不明不白拖着,也不是个法子,万般无奈之下,吴迪咬了咬牙,掏出电话想着拨给严义正。
正这时,楚江开的电话也突然响起,低首一看,是令如山来电!
楚江开忙接通并按了免提,急声唤道:“老哥,还在嗨啊!”
“兄弟,你同学的事,没、没事!放、放心啦!”电话那边一班人马估计都喝高了,什么“东风吹战鼓擂,今天喝酒谁怕谁”的酒令声碰杯声夹杂其间,五魁首啊八匹马等猜拳声吆喝声也此起彼伏着,令如山一边掩着耳朵,一边醉意熏熏咬着舌头:“你、你就一万万万个放心啦!”
“那谢谢老哥啦,是不是哪儿误会了?”楚江开急忙俯身趴到话筒边,替吴迪打破砂锅问到底。
“误会啥?!没、没误会,就是跟、跟左大海有关系,你、你那兄弟逢年过节是不是有送礼给左、左大海?”电话那边舌头已经打成结,断断续续几不成章。
吴迪在旁急忙摇摇手,楚江开一边眨巴着眼睛,一边应付着答道:“没有,没有,我同学绝对不会有!”并一手接过吴迪迅速划出的几个字,边看边解释:“她没有亲戚朋友需要医保报销,而且医保中心占用他们银行房子上班,都是公对公,正常着呢!根本就不需要送礼的!”
“正、正常,那、那就好!”电话那头的令如山似乎重重地往椅子一靠,摇头晃脑,长音笑虐着:“本来也没有你同学什么事,只是上周一反贪局在审查左大海时,你那同学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不停地联系他,一直在打他电话!一会儿用手机,一会儿用固定电话。你说,要没特殊关系,嘿嘿嘿,鬼信了!电话打那么勤干嘛?左大海已主动招供说你同学以及前几任行长都有给他送礼。”
“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交代,到时候做个验证笔录就行了。”电话那头,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又泛起,令如山那几乎无法撸直的舌头还在嘀嘀咕咕着,又象宣誓主权一样在大声吆喝“放、放心啦!我都、都交代了!放、放心,OK,来来来,今晚不醉不归,byebye了!”
楚江开“喂喂喂”还想多问两句,电话那头却已一把挂断!
吴迪这才猛地想起周一为了魏足道儿子治疗皮肤病找过左大海,没想到这大男人真是贱骨头一个,怎么能乱招供有受贿,也怪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好不懊恼!
“现在要不要找分行监察室严义正再核实下?!”严斯普不知趣问道,又自言自语道:“都十一点多了,好像也不太合适。”
“我看还是咱自己弄清楚后再去吧!”楚江开打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眨巴下困顿的眼睛,沉吟片刻,皱眉说道,“咱自个还是多长个心眼吧!之前咱区建设局副局长朱阁青被抓进去,供出我一个朋友有行贿5万元。检察院要求我朋友去做个笔录,他一直不愿意去。后来检察院威胁再不配合,就把整个公司临时查封不让营业。我朋友不得已也找了令如山,令如山也是说只要简单笔录确认有行贿,当天就放出来。没想到后来事情越搞越复杂!知道是为什么吗?”
严斯普两人目不转睛盯着他,紧张听着。
楚江开又打了个长长哈欠,继续说道:“因为行贿的金额和对象都对,我朋友也认了。但是谁曾想,那个朱阁青为了立功赎罪,在笔录时还随口讲了一句话,说我朋友送他这个副局长5万元,也一定有送局长5万元。检察院每年也有考核任务,象这种大案窝案还有加分奖励,因此便死盯我朋友,一定要他如实交代是否有行贿局长。因为确实没有那回事,我朋友哪肯承认。原来拍着胸脯说没问题的令如山也销声匿迹避而不见,甚至连手机都设置成无法接通。直到第二天我朋友才放出来,搞得全家象驾辕的马驹尥蹶子,鸡飞狗跳全乱了套!”
吴迪听得是头皮发麻,委屈道:“我也是明明没有行贿,左大海为什么却偏偏要说有呢?金额多少?令如山如果不可靠?再找严义正,会不会更节外生枝呢?不找,没有个组织依靠,实在没个底!”吴迪此刻是牵着瘸驴上了窟窿桥,左右为难,备受痛苦煎熬!连续操劳奔波下,她积劳成疾的胃痛再度发作,脸色煞青,阵阵痉挛,冷汗爆出!
严斯普赶紧端来两杯热水,分别给两人。楚江开接过水杯,刚喝两口,突然“啪”地放下杯子,一拍大腿,叫道:“哎呀,我怎么给忘了,安达市反贪局副局长匡扶正是颜如玉的表兄,一条线的!问一下不就得了!”
象久困于黑洞之人,突然看到远方的一丝亮光,两人眼睛一亮!
楚江开立马操起电话,让颜如玉联系匡扶正。
很快,颜如玉回话,果真是因为左大海的事情!
原来医保报销比例是个敏感事项,也是门技术活。左大海正好负责审批医保报销,手握报销比例高低的裁量权,私下找他帮忙的人自然不计其数,当然也有过分要求不尽人意者暗生忿恚伺机生事作祟者。检察院也认为这种掌握自由裁量权的人,很容易出现寻租现象,毕竟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依据各种信息推断他多少会有贪墨,因此早就作为重点人员进行监控。这一次,又有三兄弟过来实名举报,说他们的老父亲离世前生病住院花了6万,老二去医保中心报销,左大海可怜他,便安排人按照80%给予快速报销。老二拿到4.8万后,顺手就扔下3千元红包表示感谢。左大海坚拒不收,奈何那人丢下就走!左大海追赶不及,只好想事后归还,不料事情一忙就给忘了!老二回去后,就拿出4.5万出来三兄弟平分,每人1.5万元。没想到家境贫困性格倔怪偏又软耳朵妻管炎一个的老大在老婆使劲撺掇下,认定是老二自己黑了那3千元钱,最后闹得三个家庭吵得不可开交。老二知道再这么下去,只会是锅底灰尘越拍越黑,想破财消灾自己少分点钱算了,说就当那三千元是自己拿了,让老大和老三各分1.6万元,自己只要1.3万元就行!偏偏那倔老大爱较真,死活不同意,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没办法,老二被两兄弟夹拥到医保中心找左大海对质。左大海本来就老实巴交,从未见过这阵势,更没想到会有一大家子全打上门的!他担心宣扬出去有失颜面,更不愿事态扩大难以收拾,就关上门后支支吾吾再三解释却不得要领,最终还是被老大胡搅蛮缠、强词夺理、大声呵斥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以,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情急之下竟鬼使神差扑通跪在三兄弟面前,想干脆承认算了并答应马上退还以保全名声了事!老二老三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老大牛脾气又倔顶上来,觉得自己父亲去世已是悲剧,死人的报销款竟然还有人敢趁火打劫中饱私囊,还害得自家兄弟反目成仇,心中忿忿难平坚决举报。因此检察院把左大海接到院内审查,没想到调查半天,这家伙还真没有其他贪污受贿行为。但是既然已经把人都请到检察院,又着手调查这么久,若真没有问题那岂不是自己扇了自己嘴巴,检察院的同志也是被逼上梁山没有退路。恰好吴迪接二连三不停地打左大海电话,估摸两人关系非同一般,其间定有不可告人的猫腻,大概率以为医保中心那么多存款存在银行,定是左大海被银行人员潜规则过,因此想方设法让他承认,“至少也吃吃喝喝过吧!”连哄带诱高压之下,左大海只好话不由衷,信口胡说西江支行每一任的行长逢年过节都有来往问候,偶尔送点烟酒茶叶。检察院就以此为突破口,估算烟酒茶叶累计金额达2万以后,方才罢休。而两万之中,吴迪也被认定行贿有四千元!
“四千,不可能!”吴迪几乎跳起来,嚷叫道:“他们租用我们办公用房,没有送礼给我,还要我送礼给他,荒唐!”
“可是,左大海已经供认了,现在处于查证阶段,你们得有心里准备!”电话那头颜如玉传导着他表兄匡扶正模棱两可的意见,“估计,配合对证还是需要的,但是具体有无,如何验证,你们自己应该最清楚,得自己决定了!”
吴迪只觉得天昏地暗,腹部再度阵阵痉挛,脸色哗白,痛苦不堪!
这痛苦何止在腹部,也在心上!
这时候,时钟敲响,众人一看,已是深夜十二点了!
“要不先这样,今天也太晚了!”楚江开努力克制着不再哈欠,用力伸了伸懒腰,揉眼劝导着,“放心啦,你们两个今晚也早点睡个安稳觉!颜如玉这几天马上要生了,我得回去照顾她下。”
“是么?那我这个老干妈得准备点礼物了!不知道送什么好?”吴迪强作欢颜,勉强笑问道。
“送啥?傻瓜,只要送你俩平安就行!成绩归于党,责任自己扛,你两个也别再那么拼命了,也该为自己多着想,多考虑考虑传宗接代的事!”楚江开善意提醒着。
“今天就不谈这个!”严斯普正心烦意乱窝着火,拍了拍楚江开,断了这话题。
送别楚江开之后,夫妇俩你看我我看你,苦笑一下,对视无言!
这一夜,当真漫长,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活着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意义?!
吴迪回想往昔,尤其这两年,为了业务,常常是顶刀子求雨豁出命来,敬酒不讲比例只讲忠诚,加班不讲几点只讲完成,连传宗接代都无暇多顾,更未滥用职权营私舞弊,最终却落个被检察院传讯,而且这扯乱的线轴,哪里是个头呢?
在这砭人肌骨的寒夜中,吴迪象外乡人过河心中没底,一阵瑟瑟寒风吹过,不禁心寒齿冷,打了个寒蝉!
她一会儿想起那个天天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宗教局长曲尽河贪污城隍庙香火钱锒铛入狱最终身败名裂连累儿女婚姻相继告吹;一会儿想起平日不可一世的审计局长兰叶春一被传唤进去就自撕裙子装疯卖傻成了街谈巷议笑料;一会儿想着与纪委相邻上班的组织部干部科科长白鹭飞在嘻嘻哈哈中被经常照面的纪委同僚叫唤进去再也没有回来;一会儿想着老实巴交整日对谁都是眉语目笑的教育局副局长岑夫子还没被传唤走就借上厕所功夫越窗跳楼,那6楼坠下倒栽入胸的头颅和爆裂崩血的胸骨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这可都是自己活生生打过照面的眼前人啊!一转眼,下场如此荒唐恐怖却又真实上演!世事变幻莫测,如此不可捉摸,吴迪想着想着便如针芒在背,坐卧不安!她绞尽脑汁却始终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只是沮丧地又想起另一件事!
那是分配在审计署西海特派办的大学同学宁廉洁告诉她的:有一个村为了尽快消除贫困,村两委班子在上级鼓励下发动农民改弦易辙种植草药。因为在村集体统一收购草药价格有无含税上出现争议,引发本村农民不满和猜忌,部分农**名举报并逐级上访,甚至到帝都要求严查村集体财务!因为事关三农、扶贫和社会稳定等敏感问题,各级政府高度重视,审计署西海特派办更是一竿子插到底,动用一切手段进行比对核实,最终发现草药销售价格没有任何问题,村两委领导班子一心为民廉洁奉公,但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就完全偏离原有轨道!如瞎子摘葫芦,审计署西海特派办顺藤摸瓜查下去时,竟歪打正着把医院进草药的一条黑线给揪了出来,顺带把药品代理商给叫去,进而把医院院长、分管副院长和药剂科长都叫去质询。谁也没想到那个号称能跑全程马拉松健壮如牛的院长大人竟是个软柿子,经不住两下呵斥就屁滚尿流滚鞍下马!这个开口党性闭口人民利益高于一切的悬壶济世“大善人”还没等大刑伺候就已成大炮轰热窑,瞬间土崩瓦解,自个将如何跑官要官,如何利用药品准入进行权钱交易等等一股脑全坦白了!再后来特派办一鼓作气,剥茧抽丝追根究底,竟然把卫生部的药品管理官员也拿下,随后审计署据此形成的《案情通报》作为内参直呈高层领导,弄到最后,连卫生部领导都受到牵连!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危澜之间,事出意外常常令人始料未及,想到自己无端的几个电话,竟也掀起偌大风波,后续还诸多变数无法预知,吴迪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别总唉声叹气了!”严斯普一边想方设法开导安慰,一边摇头晃脑揶揄道:“比起那些‘四知四不知’的领导们,你已经是特别优秀的‘一四零零’干部,怎么还这般自怨自艾呢,不可不可!”
“四知四不知”是严斯普早年根据民间俚语,给台上一些领导干部的刻像画,大意是笑虐**台上那些猪头猪脑的领导干部们,“整天不知道要开什么会但一定知道自己开会要坐哪个位置;逢年过节不知道谁给自己送过礼但一定知道谁谁谁没有给自己送过礼;晚上到点了也知道该回家了但不知道要回哪个家;困了也知道睡觉了但不知道自己在跟谁睡觉”,纯粹是无稽之谈,也算对当初上任伊始的***吴迪一记敲打和警钟吧!
吴迪正心乱如麻难自遣,见他又老调重弹“四知四不知”,将自己与那些花花肠子酒囊饭袋相提并论,戳中痛处正要发火!不料又冒出一个“一四零零”新名词,一时是黑纸糊灯笼,不明白是褒是贬,却又无心探究,只是双目失神,瘫软身子呆呆望着严斯普。
“不知道了吧!”严斯普朝吴迪木然脸庞用力挥了挥手,见她毫无反应,笑着比划道:“一四零零就是讲你们这些***,‘1’代表一支笔,这支笔管着费用,签过的字能算数,一支笔会流水!‘400’就是‘一辆公车有四个轮子’,任你用。别人列支费用还得签三个字,而你只要签吴迪两个字,公款任你花,公车随你用,你还有什么可唉声叹气的?!还有什么不满足?”
吴迪被他如此大手左挥又洒,弄得一愣一愣,一回神方听清“一四零零”要义,虽可笑却也在理,忍不住噗呲一笑,压抑良久的心情渐渐云开雾散。
“是啊!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象其他行长,他们业绩差,配套营销费用捉襟见肘,还得想方设法违规挤占工会费、党员活动费,甚至挖空心思变通想着这个季度吃个轮胎下个月吃个发动机;今天吃个硒鼓明日吃箱复印纸,反正这些维修费、易耗品都是事后查无实证的。有时实在揭不开锅,就厚着脸皮找物业公司,虚增物业费套取点现金;或胡编乱造些检查培训会议,通过拉长时间、虚增人员,套取会议费、培训费、误餐费,曲线救国解决手头紧张问题。要是饿过头了,有些胆大包天的,干脆伸手向贷款企业或与之串通一气,冠冕堂皇地假借支持企业名头,通过降低存量贷款企业利息,平移费率以变通点银子来花花。而西江支行业务本来就好,支出又严格控制,营销费用本就花不完,即使客户请客吃饭吴迪也都不肯让他们买单,毕竟自己一支笔能流出百万费用,哪需要那么多瞎折腾?!”
吴迪思来想去又陷入死胡同,再度愁眉不展,喃喃道:“可这些公款公车都是名利场上身外之物,也都为公而用,不是我想要的啊!人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活着,看似复杂,其实简单,也就呼吸、健康、自由六个字!”
严斯普拉过吴迪冰冷的手,用力搓暖呵热,说道:“没有呼吸,一切归零;或能呼吸没健康,天天上医院躺在病床上这痛那疼哼哼唧唧生不如死;或虽有健康但如果只能在五平方小号内吃猫儿饭,连见一缕阳光都得等放风的时候,那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严斯普一边说,一边轻轻搂过吴迪,笑叹道:“其实老天对咱俩已经够好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羡慕咱们,还有多少人在埋头苦干,却到死都不一定能熬出头!你说不想花公款坐公车,我觉得倒不如随遇而安,咱不刻意强求什么公款消费占用公车,但也不浪费福报拒绝上天眷顾组织信任,就当遵从老天旨意把公款公车用到点上,用在公家事务,守土尽责感恩回报吧!!”
“可我不贪污不受贿,现在的回报却是被传唤啊!”吴迪一脸沮丧,胸口似有一股怨气,仍象水壶里的汤圆始终倒不出去,又好像哑巴挨打有苦说不出,嘟囔道:“想想还是当柜员好!简单,无忧无虑!”
“还简单,如果还在当柜员,那么点工资,什么买得了房子?”严斯普一边轻轻拨弄着她的长发,一边笑着疏导:“靠你这个不靠谱老公一丁点工资,下辈子都买不了房?还想无忧无虑?!”
“想想也是!”吴迪被撩拨得有点发痒,情不自禁来回摇头搓起严斯普胸膛:“也许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不过有没有说出来罢了!”
“是啊,我行总会副**还在大会上讲,他每天都得吃安眠药才能睡的着!”严斯普被搓得胸膛发热,忍不住低头嗅闻其秀发,暖声宽慰道,“人家一部级干部,连睡觉都是奢侈的,我们一介草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行长当到最后,都象雷厉行那样,连家都不能呆,那还有啥意义呢?!”吴迪心有不甘地嘟囔道。
“别再胡思乱想了,啥又不是他,只要我们守身立定不犯错,凡事尽心尽力,成败何必由我呢?而且,咱也别光看人前光鲜,当知背后受罪,都不容易!关键咱自个能亭亭玉立就行,没有原罪,怕他个甚?!”严斯普顺势轻吻吴迪,软声劝道:“这世上没有哪一朵花,一开始便是香气袭人花枝招展的,哪一个不被风霜雪雨如刀岁月摧残过?我的小花花,今天就别想那么多啦,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先轻松做好自己吧!”
“呼吸、健康、自由!”怀中的吴迪来回咀嚼着这几个字,这看似简单的六字真言,像极了那摸不着的空气,能有几人真正体会和珍惜呢!”
“还是珍惜当下吧!”严斯普双手已经开始不老实了。
“要不今后我主内,你主外!”吴迪掰开严斯普,盯着他,一脸正色道,“咱俩也该有个孩子了!”
“好好好,我主外,你主内!”严斯普用力箍回吴迪,“也不能一天到晚,老让我这么主外,你不让进,什么生小孩?”
吴迪搅动着身体,嗔怪地挣脱出一只手,用力戳了他的鼻子,发嗲道:“你也真是心大!这个时候还有花花心思!”
“一点也不大,食色性也,人之初,第一条讲的就是性本善!如果可以再奢侈一点,还有两个字,知道是什么?”
“啥?”吴迪睁大眼睛看着他,还有什么东西能和这三样东西相提并论?
“你再猜!”严斯普故意卖着关子。
“快乐?欢喜!”吴迪似有顿悟,“如果能在健康自由活着的基础上,奢侈享受下欢乐味道,无忧无虑味道,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