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格莱沙目送着人流纷纷涌向教室的出口。撑着脑袋带着奇异的笑容，一看就是沉浸在甜蜜幻想里。当又一遍铃声惊动了格莱沙时，他这才惊觉教室里只剩自己一个。
看看表，格莱沙直奔食堂。寝室，自从格莱沙跟魔偶扯上关系后就一直没有想回去的意思。现在格莱沙只想找个地方静静的思考一下。
“我希望，我们的身份从此对所有人都是秘密，彼此也一样。”
铁蕊最后的一句话还在耳边萦绕。
格莱沙甩甩头，努力想把纷扰都清出大脑。可惜大脑毕竟不是电脑，可以把不想要的东西拖入回收站。倘若脑子里真的有回收站，其实格莱沙也不会愿意把这段记忆埋葬。
笑出泪水的是喜剧，哭出泪水的是悲剧。让人欲哭无泪的，就是现实了。
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静一下，好好把这些天的事情理清。
能想到最安静的地方是哪里，海边？格莱沙摇摇头，那里只是触起回忆的地方。
那么，只有那里了。
1号楼地下的实验室。传说中鬼都不敢去的地方，现在却有属于格莱沙的一个小位置。
如今格莱沙就在这里，躺在他的值班室的床上，看着墙上那一片密密麻麻的按钮发呆。
有些事情其实格莱沙能够想到，那一夜的柔情蜜意，其实最终目的还是只是为了自己身份的保护，这个女人！
……但是格莱沙还是更乐意往好的方面去想，或许……
这该死的一切，魔偶，魔巫……都是从那该死的一天开始的。
那时候，格莱沙刚刚来到这个地下研究所“实习”，对于格莱沙而言，其实每天的生活都差不多，像他们工科的专业又是国防的口儿，整日里都是负荷满满，属于自己的时间寥寥无几。所有人都在抱怨日子太忙，前途太暗，青春一去不复返。但是毕竟都是二十多“奔三”的人了，面对的都必须去面对。
大四了，按照学校的安排，这时候学生应该到研究所去实践熟悉环境了，顺便当个端茶递水的去帮帮忙。学校里比较强悍的专业背后一般都有某些个财大气粗的公司财团支持的实验室。不过那些都不在格莱沙的考虑范围内，因为离宿舍太远了。
所以格莱沙选择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一号楼是学校里最老的建筑，在解放前就已落成，还是苏联人的手笔，因此整个楼气势颇为恢宏，厚实的石墙和高耸的石柱都是庄重肃杀的守卫，还有楼顶上一颗硕大的红星，让人追忆起关于那个曾经的辉煌。。
因为年代久远，建筑的供暖和采光都有挺大问题。地面之上的楼层还好一点，地下的实验室就真是传说中的地牢了。五六米高的天花板，几十年前挂的是金碧辉煌的吊灯，现在却只有几十瓦的白炽灯泡，让走廊以下就昏暗一片，连找地方亲密的情侣都不敢到下面去。隆冬时节的地下室，更是滴水成冰，据说上厕所都要到楼上来，不然要一边尿一边用手掰下去……
这就是格莱沙印象中的地下室，传说中鬼都不敢出没的禁地。
就是这个实验室，只有一个干瘪老头秦教授带着几个老师在支撑。而作为近几十年来，第一名主动报名到这里实习的学生，格莱沙着实让秦教授不知道怎么安排。最后在这原本属于门卫的地方，给他留作一间小办公室。当然，走廊后面，真正的实验室，格莱沙是看不到的。
何况对他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叹了口气，格莱沙伸了个懒腰，抱着头往椅背上靠去。
这才看见，前面竟然站了一个人！
“鬼？”以格莱沙的涵养功夫也不禁的从椅子上翻掉下来。
抬起头，才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老头。干干瘦瘦，脸上都仿佛折出了千层褶子。
“老师。”格莱沙惊魂甫定，才想起既然是穿着这种工作服的，应该是实验室的老师吧。
“我不是老师。”老头点点头，却干巴巴的说。格莱沙也是一愣。
“我是在你之前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老头接着说，又一指格莱沙身后的床。格莱沙明白了，他是之前的门卫。
“不过我要走了。所以回来看看。”老门卫的语气里透出了些许伤感。“每个在这里住过的人都死了。我也不能例外啊……”
格莱沙心里猛跳了一拍：“您说什么？什么都会死？”
老门卫又看看格莱沙，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人生自古谁无死呢？每个人不都是老天爷收去的么。我老赵头活了八十四年，也不算短寿了。那几个老家伙要是能活到现在都一百二三十岁了，岂不是老妖怪？”——格莱沙愕然。
接着拍拍格莱沙的肩膀：“小伙子不错，处惊而面不改色，够沉着！喜怒不形于色，有气量！面相又正，不似奸佞之徒。好！好！就是你了！”
格莱沙一头雾水，却又不知道如何插话。难道老赵头是世外高人，要传给我绝世武功？
光影变换，白雾飘散，眼前浮现出一幅场景：
长发飘飘一身道袍的老赵头傲然立在风中断崖前，郑重的解下背后的臭咸鱼递向跪伏于前的格莱沙：“日起月落白发生，江湖却永远还是那么年轻啊。吾将御剑遨游天下，本派世传的密宝——这把尚方宝剑如今交到你的手中。维护宇宙的正义，保卫世界和平的任务往后就拜托你了！”
“徒儿决不辱命！师傅请保重！”老赵头昂然一啸，纵身跳下云雾弥漫的山崖。云山之间，只留下空谷朗朗的回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啊！~~~~”
一群受惊的渡鸦从云雾间慌乱的飞出……
…………
“小伙子？小伙子！”格莱沙又被老赵头拍醒。“跟我来。”
跟着老赵头，格莱沙俩人来到了走廊的尽头，那个秦教授没有向格莱沙指点过的房门前。老赵头一摸兜，掏出一把小钥匙，小心翼翼的拧开了锁。“咔”的一声，门开了一缝。老赵头郑重的回头：“这里面的路你要记住了，以后你可能需要独自来这里。”
记地图么？太小菜了，对于格莱沙那种变态的大脑来说。
两人在昏暗的走廊中横穿竖绕，最后来到另一扇门前。
“还是这把钥匙。”老赵头叮嘱说,“但是反转开门。记住了。”
房间还是个小房间，老赵头回手打开灯。屋里面的桌上有一台电脑，确切的说是一台显示器和一副键鼠。
“这是什么？怎么没有机箱呢？”格莱沙不解的问。
老赵头骄傲的一指：“这个就是我国现在运行速度最快的几台超级计算机之一——‘凤凰Ⅱ’。CPU采用了5000多颗IHVH芯片，浮点运算速度达到每秒32.24万亿次。但是因为种种保密原因，这台机器现在并不被外人所知。这只是凤凰的一个外接的终端，我要给你看的就是这里。”
老赵头打开显示器，屏幕上渐渐出现了一个图形软件界面。屏幕中心是一个浑身乌黑的肌肉裸男的3D模型，做的倒是蛮真的。
老赵头一言不发，坐到台前开始忙碌起来。格莱沙看不懂老赵头的操作，又害怕一个人出去被秦教授撞见不太好，只好在后面站着干等，心中默骂这个老赵头搞什么名堂。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屋顶一只机器臂带动摄像头移到了格莱沙的正前方……
…………
很久之后……“恩，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了，比他真人稍稍壮那么一点。恩，总算了却一段心事啊。”
接着老赵头回头对格莱沙神秘一笑：“走吧，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格莱沙已经站着睡着了……
“想什么呢？”突然老赵头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格莱沙惊坐起来：“我正想找你问问呢。”
然而坐起来才发现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大的房间，看上去却是空空荡荡。
又是幻觉么？格莱沙惊出一身冷汗。
铁蕊的面庞又抑制不住的浮上眼前，那一夜的温柔绝不是梦境。刚才的，不过是几天前那段如此真实的回忆。
想起老赵头，不由得又想起了地下室里神秘的“凤凰Ⅱ”，就是从那里，格莱沙开始了自己的魔偶之旅。格莱沙可以肯定老赵头把自己的魔偶建在了凤凰Ⅱ里面。可是这个老头究竟是什么人？非亲非故的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把这个魔偶给自己？
还有那台神秘的超级计算机，在学校的任何资料里都没有提到过。如果不是老赵头的插手，连自己在这实验室“工作”的人都不会对它的存在有所了解。
突然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着屁股，格莱沙伸手一摸，似乎是把小钥匙。连忙掏出来一看，果然如此。眼前又清晰地浮现起当日老赵头打开密室门锁的画面，那“咔”的一声都如此真实的回响在耳边。再次重现那幅画面，这次格莱沙仔细注意了那把钥匙。果然，就是现在手上这把。
“这里面的路你要记住了，以后你可能需要独自来这里。”老赵头的话又响起来。这次格莱沙没有犹豫。
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所有的老师都在外面，再探凤凰，正是良机！
凭着记忆里的地图，格莱沙熟练的穿越横七竖八昏暗的走廊。正是这道门。面前这道门里面，就是另一个自己真实存在的地方。
格莱沙小心的把钥匙插入了锁孔，然而~
门却轻轻滑开了。门里面，站着一个人，竟是一脸诧异的秦教授！
一时间，两个人都僵在原地。最后，还是秦教授率先开口：“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格莱沙瞪着秦教授，心中暗暗叫苦，想着这可是捉奸在床啊。
见到格莱沙目瞪口呆的样子，秦教授倒一拍脑门：“啊，是不是我忘了回手关门？”格莱沙这时也灵机一动说：“是啊。我看到走廊那扇门突然开着，怕是有人闯进来就一路摸进来看看。”心想自己这个看门人的身份演得倒蛮像真的。
秦教授松了口气，摇摇头感叹岁月不饶人，脑子也不大好使了。
“这是什么？”格莱沙心想既然装作头次进来索性装到底，于是指着桌上的“凤凰Ⅱ”问道。
秦教授迟疑了一下说：“这台机器是我们学校最大的机密，我是看你比较可靠所以才告诉你这么多。你看到它的事情千万不要被任何人知道，否则后果非常严重知道么？我都护不住你。”
格莱沙赶紧点点头。
秦教授也没有打开凤凰的这个终端，领着格莱沙走出房间，回手“咔”的一声门锁上了。学校里的机密房间的入口都是有指纹或者瞳孔鉴定等先进的手段，为什么这里的绝密却只用几把破旧的门锁来看管呢？格莱沙心中又多了几丝迷惑。
“秦教授。”格莱沙走上几步问道，“您知道老赵头么？”
秦教授一愣，转身回来说：“当然知道。他是之前实验室的看门人。从前的设备管理没有现在这么先进，所以必须要人日夜看护着，他是当时的看护人之一。不过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那可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啊。老赵头死了也很久了。”
这话说完，格莱沙一哆嗦，见鬼了！真是活见鬼了！
不，不是鬼。心中另一个声音在提醒，我所看到的是老赵头的魔偶！格莱沙这才安下心来，既然缪队长可以脱离肉体而生活在魔偶里，那么老赵头一定也能。
只是不知道老赵头究竟是什么人，是个魔巫还是流民？
想到这里，格莱沙发现自己的思维竟然已经深深烙上了魔偶世界的印记。这些事情在心中越来越重，越来越真实，再不是他一再抗拒的幻觉。
难道这真的就是格莱莎等待的命运？
“您为什么会去那个房间？”格莱沙还在想着魔偶的事情，顺口问起，全然没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他应该知道的。
没想到秦教授叹了口气答道：“还不是为了病毒的事情。”话一出口，秦教授马上觉察到自己透露了保密内容，愣在原地。
格莱沙伸起双手捂住耳朵看天说：“我没听到。您刚才说什么？”
这一下把秦教授逗乐了：“也没事。反正这两天都弄好了，整台机器都清理了一遍，现在的系统是崭新的，所有数据都已经更新过了。”
格莱沙又愣在当场。重装了系统，那么老赵头的魔偶……
“不过我要走了。所以回来看看。”老赵头的话又一次清晰的响起。虽然只见过一次面，虽然之前格莱沙还在一直埋怨他所强加给自己的巨大痛苦，然而当这个人突然就没了，格莱沙的心里却只泛满了酸楚。
原来如此。
在这个阴暗的地下度过自己人生的最后岁月，终于消散在黑色的阴影里。老赵头，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