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钱塘江上的码头。
照旧是熙熙攘攘的场面,鱼腥味充斥着整个码头,大大小小层峦叠嶂的船只横曳在江面上,船只东西南北朝着各个方向行驶的都有,渔船货船官府船,吆喝声抛锚声等等不绝于耳。
这样的场景在杭州或者说江南的任何一个城市都能看到,无外乎杭州这里的规模大了许多。
而今天清晨一大早,一连串约莫二十多艘平底沙船从码头上的仓库里装载好货物后,缓缓向北驶去,沿途遇到的官府小吏与官兵都是一顿而过,显然是早就打点过了的。
“东家,淮安的消息,说是两淮盐政尤拔世已经到了淮安,马上就要到扬州赴任了。”
“嗯。”
小船上,李景天看着眼前的运河水,眼神有些空洞。
“还有,姓尤的已经派人到了扬州,并且告知了诸位总商,说是要提前售卖明年的盐引...”
听到刘鹏提起这个,李景天不由得来了兴趣。
卖明年的盐引?
“此事可当真?”
“唔...某不敢确定,不过这消息反正是在扬州传开了,想来应该是不假的。”
刘鹏尴尬的挠了挠头,李景天也知道这种事情没人敢说绝对。
既然风声传的这么厉害,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真行啊,和我猜的对上了,唉...”
尤拔世还真没忍住,或者说他没法等到明年了,这还没到扬州呢,就派人来给两淮盐商提醒了,如果盐商们不给他面子,一毛不拔的话,事情会发展到什么地步,谁也说不准。
希望别是最坏的方向吧...
“行了,这事我知道了,去帮我把崔老叫过来。”
“是!”
事情真被自己猜中的时候,李景天还是感到很棘手的。
这也就意味着即使没有发生最糟糕的情况,两淮地区也不会多安稳,总之就是生意没以前那么好做了。
如果发生最坏的情况,那...
“东家,您找我?”
崔三顺从后面的船走了过来,看到李景天坐在船边赏着江景,问道。
“崔老,来坐。”
“那东西你都看过了吧,有什么想法没,能不能造出来?”
李景天隐晦的问着。
崔三顺听到李景天问到那个东西,一下正色起来。
“此物虽然精巧,但要是仿制,倒也不难,东家您也说了有上好钢铁,只不过可能造出来之后,没有您想象的那般威力。”
崔三顺搓着双手,斟酌着用词告诉了李景天他的看法。
“哦?这是怎么一说?为何造出来了却没有原来的威力?”
“是这样的,此物与我大清之物不同,我大清之物没那么多研究,向来是靠人员自己的经验技巧,而此物却是有外界助力,诸多学问在其中,老朽虽然不懂这些,但早年下过南洋见识过别人摆弄这玩意。”
崔三顺一番解释,让李景天恍然大悟。
仿制欧洲火炮确实不难,难的是怎么使用!
确切的说是怎么熟练准确的使用!
要知道会不会用火炮和能不能打的好打的准之间,是有着千差万别的。
一个熟练的炮手没有个成百上千次的开炮是绝难训练出来的,更何况火炮这东西想要打的准,就要涉及到一些物理与数学方面的专业知识才行。
以前东西方都一样,全靠炮手经验。
但在明末时期,来自澳门的葡萄牙炮手就已经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抛物线和角度原理,并且在火炮之上还加装了瞄准装置等可以辅助增加火炮精准度的小东西。
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偏偏就是他们,让西方火炮和东方火炮之间拉开了距离。
到了现在,两百多年过去了,大清的火炮技术还停留在明末时期的水平,原地踏步甚至是技术倒退!
与之相反的是西方军事技术不断迭代更新,不仅是火炮的本体上,技术理论方面则已经比大清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所以根据崔三顺的说法,就算李景天搞来了一批西方火炮,并且有足够多的银子撒出去让这些炮手每天开炮训练,那也达不到西方火炮的威力和精准度。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成体系的炮手教育,以及与之配套的理论!
“...崔老所言是极,李某知晓了,不过就算比不上别人,也比咱们原来的东西要厉害吧?”
“那是,那是!”
崔三顺点点头,大清的火炮都是什么样子货?
重的不行不说,威力能有多少全看造化。
除了在京城放着的留作压箱底的一些火炮之外,各地省城以及重要城市的城防火炮基本都是康熙年间留下的老古董,风吹日晒百十年,还能发挥多少余热鬼都不知道。
别说是用仿制西方的炮去打了,就是新造的土炮,都能跟朝廷碰一碰,当然,前提是别去死磕南京武汉那样的大城。
自从李景天来到笕桥治疗天花后,崔三顺便答应下来跟李景天回宿州。
这不仅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和报答对方的恩情,还有江南叫魂妖僧盛行的原因。
就在他们启程北上之前,杭州城里也发生了几起妖僧案,闹的那叫一个人心惶惶。
以至于都惊动了杭州知府,说是要严查此案。
面对如此情况,崔三顺权衡利弊,觉得去到淮北似乎也不是个不能接受的选择。
这里面还有一个个小小的因素,那就是崔三顺及其亲属好友,祖上其实也是北人,约莫顺治年间,为了躲避战乱从徐州逃难到了江南,后来一路辗转到了杭州附近定居。
现在这一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重归故里了。
至于李景天和他交谈的事情,则是就从天地会手里买来的英国加农炮仿制问题。
说句实在话,崔三顺在看到那黑洞洞炮口的火炮时,心里第一时间是苦不堪言的。
他知道自己上了贼船,但是这时候想下也是不可能的了。
且不说自己一群人没钱没势,报官的结果大概率是被当成贼人一起邀功。
而李景天也不傻,早就派人看住了崔三顺一家老小,在一边胡萝卜一边大棒的威逼利诱之下,崔三顺能走的,也就只有“从贼”这一条路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从贼与从贼,也是有区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