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幕里,露出一张阎王鬼脸,冷肃、威严、不动如山......女人支棱着脖子,定定地望着,呼吸越来越急促。听到承诺,她忽然眼睛一弯,笑得心满意足——然后,下巴磕在地上。
夜麟抱着长老前来,也未赶上......就在身旁的自己,为何每一次,都救不得!他颓然蹲在已逝的人旁边,眼前一片迷蒙。
幻族长老擦去夜麟的泪,“麟儿,对她来说,达成愿望而死,比,让她带着惨痛记忆而活,更好。麟儿.....速速打定主意,脑死之时,她的记忆就会消散。”
夜麟吃惊地望着长老,“怎么弄?留下她的记忆!”
还没听清长老唱什么,曼睩就头昏眼花,感觉天地倾斜,从椅子上跌下来.....等到曼睩醒来,发现自己伏在萝卜身上,而,萝卜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曼睩也想扭头看,却被罗睺挡住了眼睛。曼睩抱怨,“我才不怕死人.....你能不能尊重我的意愿!”我的母亲是我一个人殓葬的。
等萝卜拿开手,什么都没有了——夜麟坐在地上,姿势不雅;长老盘膝紧闭双目。曼睩赶紧来到夜麟身边。
夜麟被曼睩抱着,才逐渐回归现实......他终于知道什么是男女了,但他不明白——为何男人要如此狠毒地对待、和自己母亲、妹妹一样的人?他看向毫无功体,身小体弱的曼睩——这样弱小的妹妹,和、这样恐怖的人,生活在同一世间?!夜麟不禁,毛骨悚然。
“曼睩,看伊有何物件。”......如果,看见有人这样对待曼睩,自己怕要疯了。所以,罗睺不打算,将这残缺身体留显其家人眼前。
扑面而来的恶臭,差点儿把曼睩熏一跟头。她,全身浮肿,面目可怖,生理上的极端难受,引发难以抑制的厌恶......跟自己的母亲,到底不同。不过,曼睩有晕车的经验,立刻拿手帕捆在脸上.....这人的双手、双脚虽然萎缩,但捆绑的伤痕仍然可见。随后,曼睩发现死者的胸部,一边高一边低。所以,曼睩拉开领口找物件时,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狰狞的、巨大伤口!她的胸部,被人割去!!曼睩立刻扭头,手脚扑腾着拼命离开死者.....
罗睺不忍让曼睩继续进行了......虽然夜麟是男,对死者有所不敬,但毕竟年纪小,“夜麟,割开左大腿外侧缝线处,取出里面东西。”
......曾经割开无数次动物皮毛的小刀,此刻,在人的皮肤上磨了半天,却没留下任何伤口。尤其联想到,这具身体遭受暴行的场面,夜麟的心都抽抽了,手哪里还稳得住刀......
罗睺一言不发,整整一刻钟,就这么等着夜麟......最后,还是曼睩爬过来,抓住刀背划开了缝线处。血流的并不多,却让曼睩的面色一下子更苍白了。直到血不流了,她才缩着肩膀,哆嗦着伸手要进伤口去摸——“罗睺!”在水镜中,看到此景的枫岫,再也忍不住了。
这一声,没震住罗睺,倒震醒了夜麟——他赶紧截住曼睩的手,将曼睩拉到自己身后。静默了一会儿,夜麟手上一用力,刀锋果然碰到一个东西......夜麟实在不忍,再伤害这个满身伤痕的女子。他没有加深伤口,也选取了妹妹的办法,伸进手指摸索.....指尖碰到一个可供着力的地方,立马勾住一拉,一个圆环状物品挂着血肉,被带出来.....
挤在一起的两小只,一个想看不敢看血呼啦擦的东西,一个看着掉在地上的东西,不知所措,手抖得像打摆子——罗睺也就灰心,移他们至自己的坐榻。火焰数点,烧尽圆环上的血肉......露出圆环内部,人形结构的左右手下,有两束火苗。罗睺将之,传示众将。
夜麟感到罗睺手上的高温,消弭了自己手上的血。罗睺用更加沉重的语音——“记住、刚才的感觉——持枪的手,才不会软!”
坐在平冤阁里听别人报告,和从受害人角度,亲身行了一遍,完全、不同。会看到、放大数倍地看到,原先没注意的细节,比如:看到刀锋的寒光,能联想到金属放在皮肤上的冰冷。看到刀划开皮肤,能感到同一部位的疼痛。看到血液浑身漫流,能感到电流四处乱窜.....更不要说,在那之后,自己手染无辜人的血,那洗不掉、也不愿洗掉的责任!夜麟终于想通,为何罗睺、一日挥刀十万次——没有日斩十万次,如何荡尽世间恶魔!
另一个水镜传来凤凰鸣的声音——“吾去!”
帘幕忽卷——“暗影魑首,领天都所有人等,于入口处,等候军师——搜寻有此标志的建筑、配饰......尤其,船只;少主夜麟,整合幻族有精神力之人,跟随军师;曼睩,集合所有医者,随吾;留下之人,由枫岫统筹。就位!”
“好。”凤凰鸣已向天都疾驰。
“好。”枫岫站起身,容貌丕变,并向少独行传识,“汝不熟悉天都,顾好地下通道出口。有人来犯,不可力敌。带小寿、小叶从通道来天都,与吾汇合。”
少独行想,如果来的是熟悉地底的佛业双身,水遁只会暴露地下通道.....到时,沿祸懒虫而已,但,少独行什么也没说。四处看看,他忽觉秋水兴波空荡荡的连住房都没有,万一天都真过来了,住在哪里。他想起沉剑古院的几位院主......如果,是现在这般积极的自己,他们不会全都、死于恶徒.....罢了,别找门下了,佛业双身岂是善茬,还是自己去弄些能长期存放的普通人吃食,起码转移过来有吃的。
等到,幻族长老调整完毕,大殿上空荡荡的,只剩帘幕里依稀阎王的人。虽是见这人,第二次了,长老还是不敢向他问,麟儿去了哪里。这时,帘幕里传来一道声音——
“长老。伊,最后笑,是何意?”
长老吓了一跳,赶紧回答,“——原来,真有阎王,会为我申冤。”
“好姑娘!”折磨,没有压服汝。汝至死、不忘反抗!
话音未落,长老发现这人突然出现在帘外。火光一闪,即使离遗体十几步远,亦感皮肤焦灼,眼睛干枯,长老急速后退——罗睺的头,离地面不足三尺处......
“慢点走,看吾——将害汝之人,尽皆斩除。如有缺漏,再来找吾!”烧剩下的头骨粘在地上,碰到手,“咔”地断裂了,罗睺的手一顿.....挺好的,不像吾之兄弟,只剩一捧血土——年少时,看到无数弱者被欺凌,决心用一己之力,力转乾坤。年轻时,舍得一身剐,也要诛灭邪魔!此刻,一脉相承的热意,再度充满罗睺的胸口。
他的手伸向、炭一样红彤彤的块状骨殖!长老内心骇然——这人一次又一次拂过地面,直到,黑黢黢的手沾满骨灰......长老才看明白,他给那个可怜女子,收灰!
“拿着它,莫要再认错,吾不是.....阎王。”在盖上之前,罗睺划断了袍袖。半幅袍袖盖住亡人的骨殖,也让暗法之袍的防御破损......挺好、从此一抬手,就会想到汝,想到汝辈!
弄完一切,罗睺发现长老还没走......“命汝等与夜麟出发。因何不去?”
这低沉、缓慢到压抑的声音,和刚才语气,判若两人。长老一边连连应着,一边跳起来,迅速离去......其实,他不知道麟儿在哪,也不知道出发去哪——天都气罩外,烟尘滚滚。气罩内一队又一队的人,聚集在出口处,等待出去......好不容易,长老才问到,全军出动是要寻什么东西。这时,一个紫衣道人向自己躬身行礼,“请问老者,是否认识夜麟?”
长老正揣测这人的来意,就见夜麟带着大批族人过来。
夜麟警惕地看着道人,“你是何人——”
“兔子!柚子到了么?你把声儿,交给他带着。我迟了,还没整好医者.......”曼睩先去叫了鲛祖,奈何鲛祖还在生凤凰鸣不告而别的气,不欲与凤凰鸣同行。曼睩花了不少时间,劝说鲛祖。等三人离开冰宫,大军离开天都已经过半了。曼睩着急麻慌地向虚蟜拿了医者名册,急急赶来。远远看见一人姿容出众,脑里循环几遍,也找不出此人.....殊丽至此,全无印象,不应该啊——
枫岫微微一笑,回答曼睩,“柚子,到了。”
曼睩不认得此人,但那双带着温暖笑意的眼眸,十分熟悉.....这时,体内沉寂的神源,忽然动了一下。曼睩立刻明白,这人就是枫岫!
可长老不明白——曼睩丫头飞奔而来,这人蹲身接住,抱在左手,右手抚上麟儿的肩膀;鲛祖抱着小淘气,后面跟着......一行人全走了,长老愣了愣,赶紧跟上,才知道这道人就是传说中的“二军师”。
简要介绍之后,长老还来不及安排,就被麟儿和族人簇拥着朝出口而去。长老回头看,出来相送的族人,以及,留下的曼睩丫头、小淘气。他突然发觉——在漫长的拘禁生活后,自己第一次离开了族人......
出去的军士,迅速四散开来。等到自己一行人出来,空气中虽然还弥漫着灰尘,却只剩、大军师一人了。
那个女子确实很可怜,暴行也确实令人发指,但这跟武君有甚关系?长老实在不明白,为了一个陌生人的愿望,天都倾城而出,是否值得?而且.....还是,一个已逝的人。武君、究竟想要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