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颖在离烧窑六七十米处,就热得不行了。外衣早就脱了,内衣也被汗水浸透。
“你在这里等。我去给他送饭。”夜麟说。
“一起去,我能坚持。”
“坚持个屁!送个饭,拼死拼活的。”
“我想知道,萝卜怎么样?我得看看,才安心。”那红彤彤的火处,仿佛太阳一样投射着耀眼的光芒......
“我去。我能驱狐火,当然不惧凡火。你千万别跟来,你会被烤焦的。”夜麟拿上吃食,走了十几步,回头又点了妹妹的穴道,才放心。不是自恃武艺强迫妹妹,是真的会出人命。夜麟觉得火烫的气息,迅速烘干了鼻息和口舌的水分,每一次呼吸,炙热的气体都会一路烫进肺里,胸肋一片疼痛,眼睛几乎被烤地睁不开。夜麟闻见烧焦的味道,鼻、咽、喉牵连的周围,如钢刀割裂。还有几十步,在那、烈焰将周围的空气,蒸腾得一片朦胧,只能隐约地看出金色的身影.....不想、离你那么远.....
“呼——”夜麟和妹妹都被送到了清凉处。
看到,夜麟烧焦的头发,胡颖赶紧说,“现在,不能靠近他!食物放在近处即可。”
“......他不会取用的,我得叫他。”夜麟又去了。
你根本没叫他,好不好......“萝卜!萝卜!你停一下,兔子要被烤熟了!”胡颖替他叫了。
——咦,真叫出来了......看着黑色勾金的长袍,没什么事,夜麟心中一喜。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一滴.....一滴.....
“收到了。别再来打扰吾,晚上回去吃。”罗睺语调不变。
面具下,罗睺还在不停滴汗,夜麟感到,连他的外袍都在向自己辐射热力.....
“我不要枪了。我不喜欢......你别打了。我.....什么都不喜欢。”
罗睺闻言抬眸,望着无尽的苍穹,想了很久——吾希望汝,尽一切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而不是、因为担忧代价,什么都不敢要!
“想陪吾,吃饭么?今天,汝离吾,七十八步。”
回来之后,夜麟一直很沉默。
记忆中,兔子那杆枪.....与其说,是枪,不如说,它是一支戟,是复合功能的武器。出于职业的本能,胡颖总是对物件的构造十分留意。这让她得以根据记忆,把夜麟的那杆枪描绘得一丝不差。
这期间竟然,没有引来夜麟一句探问。直到,罗睺进门才惊动了夜麟。夜麟往后微微一仰,顿住身形,立刻错开了眼。
罗睺收了饭食。转身离去时,他忽然说,“吾,一生伐杀......千年,静得太久了。只有借——不断地击打,导出戾气,方能不自伤。不是,为汝。”
曼睩暗暗留意“戾气”的事情——原剧中,唯一成仙的琴主御清绝也因琴音过于刚猛,以至肉体死亡。是说,连琴音的反噬都如此厉害,那罗睺近神一刀的‘戾气’,恐怕更为可怖······无怪,萝卜脾气暴烈。谁能帮萝卜呢·····柚子,怕是能帮早帮了······天不孤!能接回御清绝的三指,压制反噬。可此人不好联系······还有一人、最擅治疗功体问题——素、还、真!
然后,曼睩又赖在了罗睺的脚上......是说,当初见汝,为何要伸脚啊——罗睺被拉着靠在床上,还在考虑这个问题。然而,曼睩打断了他.....一会儿敲腿,一会儿揉肩,忙碌得像个小松鼠.....战斗,有时会持续几天几夜,甚至连绵半月,吾怎会受不住......
夜麟别扭地端上水,捧着食物.....罢了,明天再重启温度。
曼睩聊起一事,“扣心血,那么灵敏,不是该给哥哥和我么?怎么给了柚子。”
“汝辈不需。汝辈不离吾身。”
本想借机说和,萝卜与柚子。听到这,胡颖什么也说不出了,手足无措 ·······我此生就离开你,这一次,好么?
······那,有些话,得说了,才能走。“我君家累代的家训,要......说给你听。”
罗睺预感到了沉沉的重压,“说.....罢。”
也许,你不知道。也许,柚子也不知道。也许,世人都不知道,可我,是知道的——君凤卿对你的情和你对君凤卿的一样重。如今,作为.....你身边的我.....该是凤卿的,我不冒领.....我马上要离开你,还是那么长的时间。只有,这复生之血在你手中,我才能放心。
“一,结义信物,回返。二、君家世代守护武君——君凤卿,在垂死一刻儿······没有把重生的机会,给自己,也没有给妻子和孩子。他,留给了你。”胡颖再次将信物,挂在了罗睺身上,眼泪蓦然划过······
其实,在月族听到曼睩说,复生之血还在, 罗睺就明白了凤卿的意思。所以,他才会那么失控。今日重提,罗睺仍然被这重愈千斤的情义压得,动弹不得,“嗯咳!凤卿,什、什么时候······死的?”
我想,君家的人,全部只能活到,自己的孩子十岁时......“大概,二十六岁到四十六之间。”
怪不得,你没有回来。我反攻天都时,你没有回来。我大杀四方时,你也没有回来......我以为,你不再关注我,或者,生我的气、或者,赞同我.....却原来,你早已死了。你死在——邪天御武的诅咒里!
“嘶——”罗睺的呼吸仿佛带出火星。 他抬起身体,才能不使,身下的床铺变为齑粉.....无人知晓,罗睺的血正滴滴渗入床铺。
许久,“吾,不信任,枫岫。吾,不让邪天御武,带汝走。”罗睺调动着失力的身体,要取下信物......却被曼睩死死抱住。
“不要浪费了,君凤卿的心意。况且,复生之血只能救我一次,除邪天御武外,还有其他的人——他们能杀我无数次。有你在,才有我在。”
为何?总有人要伤害你们!!呼 ——炙热迅速席卷了,罗睺的四肢百骸.....出去、把威胁你们的人,都砍成飞灰!同时,有个冷沉的意识缓缓升腾——你、就是无能!要牺牲多少无辜,你才能赢?你还要牺牲谁?罗睺腾身而起。
感觉到手下剧烈的温度变化,胡颖惊呼,“兔子快来!萝卜要去砍人!”
夜麟腾地跳下地,“拦什么拦,一起去!”率先,夺门而出。
“啪——” 夜麟被吸了回来,撞在罗睺身上。烫人的鼻息,烧得夜麟,急转过头看,白色的蒸汽随着罗睺说话,溢出.....
“吾说,不走。”
......
怪不得,柚子说惊惧对我不好,“萝卜......不要,再吓我.....我心口好疼.....”胸口疼得碰都不敢碰,缩着双肩·····这疼痛不已的模样,终于吓住了萝卜。他抱着我坐回去,急道:“把那神源用用。”
听着耳边自己放大的心跳声,咚、咚、咚·······在剧烈的眩晕中,等疼痛缓缓退去。我无力地靠着萝卜,软成一滩。看胡颖软手软脚的样子,萝卜几乎像对婴儿一样,摊开手掌并排双臂承着她。约莫,一刻钟,胡颖才缓过来,眩晕带来的头疼却始终没有消减······“那是柚子的,不能用。”
罗睺有些后悔,自己当时不屑偷学神源的开启办法......若是,曼睩临危也不肯动用神源,为之奈何.....御天邪武,必须彻底、解决!
看罗睺神色越来越严峻,胡颖试着把他引到早已想好的那处——“你给我们讲讲,你以前的事。我想知道,又费不得神。”
“.....讲什么?”曼睩拨着自己的衣袍的手,轻微到几乎无觉.....罗睺仔细观察,发现曼睩的呼吸虽然开始恢复节奏,却还是无力而迟缓。
“讲你·····最在意的事。”
想到当年的惨况.....罗睺闭上了眼,强制中断回忆。好一会儿,罗睺才睁开了眼睛,发现曼睩还在等着自己......
真有、十万人自愿赴死.....只有这一件事,可以和孩子们说,以及事情的开头。“邪天御武席卷西武林,极快。西武林的武者,尽死。邪天御武要求普通人献祭——所有不满两岁的婴儿。有三个热血青年不服.....”后来,他们两个死了,呼哧——罗睺心口一片疼痛,“揭、竿、而起。在枫岫的指导下, 吾完成了血云天柱,以压制邪天御武部分功力。后来,就和汝辈知道的一样.....唯一,值得一提的——真的有、十万人!为保护后代而甘愿牺牲自身.....整整,十、万、人!!”
......罗睺胸口疼痛异常,幸亏,有一只小手不断敲打,罗睺才透了口气.....
“萝卜······承接那么多人的信任与期盼,你不怕么?”
......
“非常怕。其实,就算有血云天柱,我也没有把握,打败邪天御武。我以为,绝不会有、那么多人愿意牺牲,血云天柱成不了。那么,失败的责任,就不全在我。可是——充足了.....”痛到无法呼吸,罗睺的身体离开,只有四肢撑在床铺上,“扑通......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倒在尘埃里!他们、一个接一个,砸在我心上.....我渐渐明白一件事——我得杀了邪天御武,不惜、一切!”
罗睺又喘不上气了,“所以······我眼看着他们两个,也投身在烈火中,没有施救。”
“咚!”罗睺的身体,砸回到床上。胡颖看见他的脖子猩红,变粗,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呼吸。他痛苦地蹭了一下床,床带着三人“刺啦”一声剐蹭着地······胡颖才反应过来,立即一手垫在他胸椎稍稍偏左,另一手朝着自己的手背猛砸一拳,她的劲太小......罗睺的脖子都紫了!胡颖双手重叠,“兔子,快砸!萝卜喘不上气了!”
夜麟拉开胡颖的手,照着她的样子,垫着自己的手,就猛砸.....
萝卜呼吸像呼啸的风.....
他又有了呼吸 .....眼睛也有了神采,胡颖跪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脖子以下都在疼。但悲喜交加的剧烈情绪打断痛觉——我学的急救本领,没能救得了自己心脏病的母亲,却救了你!!
夜麟直愣愣地看着罗睺起伏的胸廓,再不敢稍微碰触它,自言自语:“怎么刚才不动了.....一定是假的......”
看夜麟小心翼翼凑在自己的胸口,再次核实心跳声..... 罗睺一把将夜麟按在自己胸口,又见跪着垂泪的另一小只,展开怀抱——
“过来。”
·······
曼睩和夜麟靠在自己臂膀上。夜麟的眼睛不停合拢,却强打精神关注自己的状况·····曼睩则不停突然睁开眼睛。罗睺拂了两人的睡穴······听着两人呼吸,罗睺想起林中的风声、鸟声、流水声·····只是,多了许多暖和 。像这样称得上幸福的时刻,在罗睺漫长人生当中寥寥无几。天将明时,罗睺头脑还清晰,主因是疼痛。同时,手中有小鸟一样拱着自己的小脑袋,又觉得不如往日那么疼......幸亏有曼睩,不然复生而与夜麟为仇,何等焦灼!罗睺如是想,慢慢地再次关注到了,曼睩的话——
“你心中最珍惜的情感,是当年与你,同进退共生死的三名兄弟。其实,不仅他们,还有大义当前,赴死的十万之众以及君家世代,我们都相信你,我们都爱戴你,我们都守护你。”
.....是啊,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们却把身家性命,统统交予我。如果,我没打败邪天御武,那你们不是白死了.....你们、为什么不逃跑!
“那个不见天日的空间里,你保持着神志切切恨的时候,也是,我君家一代又一代人巴巴地想你的时候。你,之所以满目看到的是,背叛和愚顽,是因为,相信你、期待你的人,都牺牲于那场血祭,足足十万之众!武君啊——不、少、了·····若有一人!哪怕只有一人!性命交托地信任我,我便是死、也要为他达成所愿!武君——难道他们自愿牺牲自己,就是为了,换回一个战火焚烧的世间?!”
吾......似乎提不起、往日那般的心力、憎恨你们.....
“我等凡人,有痴愚,就有清明;有背叛,就有义气——这、才是我们完整的模样!然而,每一个时期痴愚、清明的人数,是不同的.....这个,不甚美好,却又时时让我们感动的艰难人世,便是哥哥和我依存的空间。你是要使它,变得更好.....还是毁了它?那我们,何以托足·······原谅,我们这帮凡人吧!”
......
人世,你有福了。你孕生了——如此聪慧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