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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从传闻变成了现实。
张海强从海南回到洛州的第二周,世界卫生组织将最早爆发于广东的传染病命名为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英文缩写SARS,中国人还是按习惯称之为:非典。
洛州市面上的板蓝根和白醋一夜之间身价暴涨,而且很快卖到脱销。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大呼小叫的感叹“XX药店的板蓝根三百块一盒”,旁边就会有人轻蔑的反驳“这还贵?XX那里早就涨到四百了。”接着身边就会有人感叹:“早知道这样,存几箱啊,现在不就发财了吗?”
虽然贵到离谱,但却一货难求。板蓝根和白醋既然已经断货,和他们功能类似的夏桑菊、蒲地蓝、老陈醋也跟着水涨船高,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洛州市电视台不得不邀请卫生部门的权威专家出面辟谣,告诉市民们这些东西对于防范非典效果甚微,让大家不要信谣传谣。
电视台的宣传效果明显,让很多还不知道消息的市民争相加入到抢购大军中,一时之间,洛州市各大超市的调料品区,香醋,陈醋,米醋,果醋的货架上一片空白,很多人家把以后三五年的用量都采购齐了,让原本半死不活的洛州酿造厂一夜之间成了人人羡慕的好单位。
张海强也跟着潮流买了两桶镇江香醋。他本想多买些,可是刚把醋放进身后的小推车,一转身就被人群外面的人拿走了,害的他只能拼命捂住仅有的两桶,逃出了哄抢人堆。
“今年的福利就给大家发一桶醋吧。”助理小秦听完他的抢醋经历,笑着调侃。
“可以是可以,问题是你有进货渠道吗?去哪里搞这二三十桶醋呢?”旁边的曲英杰接话道,只要小秦参与的话题,他都积极发言。
小秦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这个任务交给你了,你每天去超市里抢一桶,不用一个月就凑够了。”
能不能买到醋,张海强并不关心,他现在担心的是非典疫情对业务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从业务员们反馈回来的情况看,现在出差到外地,在每个高速下口,当地的防疫部门都设有防疫卡口,对每个乘客进行体温检测之后才会放行,体温高的当场留下,待第二次体温检测结果出来,高的拉到医院进一步检测。虽然没有明确规定不允许人口跨区流动,但已经让跑出去的业务员们深感不便。
自己刚接手公司总经理,先是元老级员工离开,接着就是这讨厌的疫情,今年的任务还能顺利完成吗?
孔庆永已经正式办理了离职。张海强回到洛州,第一时间就约他见面聊一聊,孔庆永在电话里长叹一声,说了个地址。
他说的地方张海强去过,就在五里沟金马集团宿舍不远的地方,他曾经和唐铁军一块去吃过的马家羊肉馆。这里离孔庆永父母住的小区很近。
张海强到的时候孔庆永还没来,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凉拌羊脸,炒羊血,酱焖羊蝎子等几个特色菜,喝着免费的槐米茶,等着孔庆永。
对于孔庆永,张海强充满了敬意,这是个没什么心机的爽直汉子。当初没他的推荐,也就没有今天的自己。并且他工作上勤恳,从没什么怨言,不论从私人感情还是工作方面,他都值得自己挽留。
想到孔庆永,就想到他租给自己的那间房子,就想到在那间房子里跟自己有过亲密关系的谢亚儿,韩琦和景宁。韩琦在海南刚见了,现在她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房子上,其他任何事情都引不起她的注意力,包括以前他俩之间的感情。这样也好,就让那段感情留在心底,当做永远的回忆吧。
谢亚儿看来已经是永远的回忆了,自从去了日本,再也没她的半点消息,偶然想起她,多数都是第一次见她时,她从皮卡车上跳下来,干练飒爽的身影。
而景宁呢?呃,景宁,她现在应该在赵志远的怀抱里幸福的过着她一直憧憬的二人世界吧?
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孔庆永咧着嘴笑嘻嘻的看着他,打断了张海强的遐思。
“去老太太那里打了转,过来晚了。”孔庆永大嗓门,说话就像打机关枪。
“不晚,我也刚到一会儿。”张海强笑着招呼他坐下,拿出一个小盒子,递了过去,说:“这是从海南给嫂子带的小礼物,不值钱,别嫌弃就行。”
孔庆永打开盒子,里面是个丝绒袋子,打开袋子,是一个手镯,像玻璃一样晶莹,像冰一样剔透,隐隐带点紫色,细看却是无色透明的。“这是。。。?”
“水晶的,海南特产啊。”张海强笑着说:“海南别的特产没法带,椰子味道是不错,可是个头太大,拿不了几个。还是这个好带一些。”
孔庆永小心的把镯子放好,笑着说:“你嫂子的胖手肯定戴不下去,要辜负你一片心意了。我替她谢谢你了。”
老孔酒量虽然不大,但喜欢喝两口,而且特别钟情清香型的二锅头,张海强早就给他准备好了,两口酒下肚,老孔看着张海强,主动说:“你在海南的时候,我给你发短信了,我情况特殊,厂子里的位子现在看还不能丢下,所以公司那边我没法再去了。”
“你们厂子半死不活的,还有必要在那耗着吗?”张海强笑着问。
“要不是因为疫情,可能现在就改制完了。以后还会跟港资合作,听领导们会上说的,以后前景还不错了。我现在是设备革新小组的人,本来要安排我们去南方学习的,因为南方闹疫情,耽误了。”孔庆永说。
“真的不是因为公司这边我做的不好?”张海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孔庆永的脸红了一下,笑着说:“就算真有什么不好,也不是你的责任。说实话,公司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一定规模了,按理说应该越来越正规,可你觉得我们正规吗?该有的一概没有,不该有的乱有,这几年你们做业务的是赚钱了,可公司其他人呢?财务,内勤,技术,这些人挣多挣少谁管?我回厂子里工资虽然不高,但起码有五险一金,公司那边有吗?我每次跟老板提,他都装糊涂,就是不想出这笔钱。就冲这点,我也得走啊,我社保还差几年,回厂子里起码这一块还是有保障的。”
张海强进入金马集团的时候,金马集团刚开始施行养老保险制度。因为年轻,他对这项福利并没觉得多重要,人生还早着呢,还不到考虑养老问题的时候。现在看来,这个想法真的幼稚。
既然孔庆永去意已决,张海强也不好再勉强,话题转到两人刚认识时,孔庆永给金马冲压车间修了变频器却拿不到钱,害的张海强一遍一遍的申请,要饭似的从厂部那里批下来几千块钱。
“感觉就像是昨天啊,一晃三四年过去了。”孔庆永感慨一声,端起酒杯跟张海强碰了一下,滋溜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望向张海强,点头说道:“你现在混的不错,老板很看重你,这本来是好事。不过当哥哥的要提醒你一句,老板这个人是非常精明的,我跟他这么多年,算是很了解他了,虽然现在你在公司里说了算,可我总觉得那个沈霞有问题,这个女人不简单,你得小心点她。”
孔庆永还是第一次把话说这么透,张海强明白他喝多了。关于沈霞他心里早有判断,并不因为老孔的这句话吃惊,老板派个人监督自己,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毕竟几百万的资金和一大帮员工交到自己手上,还没哪个老板能心大到放任不管的程度。
“你走了,老板回来我不太好交差啊。”张海强幽幽的说道。
“这跟你没关系,老员工早晚都得走。我走的算晚的了,赵琳,周会计,不都走了吗?赵琳跟他。。。还不是得走?”孔庆永含糊着说。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海强心里一凛,他们几个都走了,自己就成了老员工,那是不是代表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呢?
“赵琳当初为什么辞职?”张海强一直以为,赵琳辞职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业绩超过了她,觉得面上无光才辞职的。听孔庆永这么一说,难道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赵琳家里人早就不让她在这里干了,她辞了几次都没辞掉,这一次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还不是因为老板不想让她干了?不过我们老板有这个本事,让你走了还不觉得是他的原因,是你自己没做好,应该走。”孔庆永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张海强半响没说话,老孔说罗亚平的是非,他不想接合,“说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天知道自己说的话老孔会不会传给罗亚平?
孔庆永的离职直接影响是临洛和凤山那边的控制柜没人负责了,只靠一个陈学武肯定不行,现在看来,让技术人员转行做业务,也不见的有多高明。
非典的影响还在扩大,首先是洛州的很多部门,进门需要测体温了。紧接着下面几个地级市开始限制外来人员进入,在高速公路的下口安排工作人员对外来人员进行登记,当天能返回允许进入,对于需要住宿的找各种借口劝返。
这让跑业务的业务员们苦不堪言。张海强手下就有几个业务员被劝返回来。
“你就不能撒个慌,说办完事马上回来?干嘛那么实诚,非说要待几天。”张海强电话里询问几个出差成功的业务员,他们都是用这个办法留在当地。检查人员又不能跟着你屁股后面看着你,还不是随你说?
“洛东又没有非典,这些人真是小题大做。”刘元法懊恼的说:“那我明天再去。本来跟客户约好了的,看来只能耽误一天了。”
三月底市政府下发非典预防和应急预案,要求各级部门严格重视非典的防范工作,同时成立洛州市非典防范领导小组,统一领导全市的非典防治工作。电视台也开始滚动播出各种防范知识,各医院专门成立发烧门诊,普通的感冒发烧也必须第一时间去发烧门诊排除非典感染的可能性。板蓝根和白醋的光环被打破,市民们只能对着家里成堆的各种醋苦笑,前段时间被捧上天的洛州酿造厂又恢复了冷清,只有药店和超市的老板们满怀期待的希望这样的疯抢能再来一次。
四维科技公司的业务员们不得已减少了出差的频率,没办法,客户的设备多数都是卖到南方,现在南方疫情严重,他们的设备积压在仓库里,都处于半停工状态,哪还会欢迎业务员们再上门?
谁也不知道疫情会是怎样的发展趋势,会不会全国范围内大流行,对社会的生产生活到底能带来多大的影响,报纸和网络上各种消息满天飞,说的好像都有一定的道理,又好像也不全是那么回事。
张海强也一筹莫展,今年流年不利,刚开年准备大干一场,就遇到这种前所未有的形势,业务员们出不去,靠着老业务维持,怎么可能完成今年的增长任务?
手机响了,拿过来一看,是胡陪选打来的,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作为专家教授兼行业泰斗,胡陪选从来没给张海强这个晚学后辈主动打过电话。
“你好,胡总。”张海强从不称呼胡陪选教授,在他看来,胡陪选比市场里的温州人还像生意人,没半分大知识分子的温和与儒雅。
“小张啊,最近忙什么呢?怎么好长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胡陪选的语气透着亲热,让张海强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说:“哎呀,不好意思啊胡总,整天瞎忙,最近确实怠慢了,改天一定登门谢罪啊。”
胡陪选呵呵笑道:“太客气了吧。我本来是想找你们罗总有点事儿,可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是不是换号码了啊?”
原来是找不到罗亚平,才给自己打电话,张海强斟酌了一下,说:“罗总最近一直在国外,我也好久没联系他了。”他猜想胡陪选肯定是因为龙腾公司的事情找罗亚平,但具体能有什么事情呢?
“哦。”胡陪选长长的哦了一声,失望的意味很明显:“我还想找他商量一下合作的事情呢,那现在跟你说说,你看能不能替我转达一下。”
胡陪选接着拐弯抹角的说了起来,虽然说的委婉,但张海强还是听的明白。原来自2000年起全国高校开始了新一轮的合并浪潮,洛东省的各高校也不例外。在洛州市政府的主导下,原来的洛东建材学院,洛州师范学院,洛州铁路职工大学和洛州电大四校合并,成立新的洛州大学。新的洛州大学以建材学院和师范学院为主,作为石材机械行业带头人的胡陪选跟着水涨船高,出任新成立的机械学院副院长。有了行政级别,胡陪选就不能明目张胆的在外面开公司办实业了,他的青云科技目前面临改组问题。
当然按照通用办法,换个法人,胡陪选转为公司幕后实际控制者也不是不可,但问题是他大张旗鼓的开公司多年,早就遭到学院里很多人的嫉恨,不管他公司怎么改头换面,那些人肯定会在背后给他下绊子,最近校长和院长那里就收到多封举报他坐公职办私企的匿名信。领导们也不能视而不见,多次含蓄的提醒他把这件事处理掉,不能授人以柄。胡陪选脑子灵活,想在业内找一家同行公司,把自己的公司挂靠过来,这样既能保证原有的收益不受影响,又能掩人耳目,让别人抓不到小辫子。
只是业内公司虽然接触过很多,但能让他完全信任的却一家也没有。唯一觉得稍微放心的就只有这家每个月都催着他要钱的四维科技了。
张海强明白为什么胡陪选非要找罗亚平了,这事儿必须跟老板谈,他这个业务副总还真的不敢拍板。
“这事儿我跟罗总汇报一下,尽快给你答复。”张海强只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