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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强下意识的推了景宁那一下,葬送了自己的婚姻。
嫁给张海强,是景宁不得已的无奈之举。从小到大,一直锦衣玉食的景宁从没想过自己的婚姻会跟老辈人一样委屈迁就,自己爱到骨头里的明明是赵志远,却阴错阳差的好事难成。当然张海强并没有让她特别不满意的地方,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他都中规中矩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如果做朋友,甚至是情人,他都是非常合适的人选。但婚姻是需要爱情做基础的,景宁的心完全交给了赵志远,就算她想收回来放到张海强身上,这也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事情了。
刚结婚的时候景宁的确想按照母亲叮嘱的那样,一门心思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为此她在大理度蜜月的时候特意独自去了以前跟赵志远到过的几个地方,这些地方当初都留给她甜蜜的回忆,她要在这里把这些回忆埋葬掉。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忘掉过去,可赵志远母亲的哭诉让她的心绪乱了。赵志远听到她结婚的消息之后竟然毅然决然的离婚了?请了长假回到洛州,将自己关在家里像个修行的苦行僧似的折磨自己,不吃不喝间或大喊大叫,时而像个疯子似的嚎哭,时而像个傻子似的干笑,可把他父母吓得够呛。尝试了各种劝解办法都无效之后,他母亲知道只有景宁才能让他脱离这种状况,这才犹豫再三,厚着脸皮来找她。
本已心如止水的景宁被赵志远的样子吓着了。他胡子拉碴的瘦了一圈,原本健硕魁梧的身材竟然有点佝偻,红润丰满的双颊陷了下去,双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在景宁的脸上盯了半响,忽然啊的一声,一把搂住了景宁,把脸埋在景宁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景宁的心忽的软了,过去的所有种种,都随着怀里这个男人的哭号烟消云散。这是她从情窦初开就喜欢的男人,她的所有第一次都给了他,他曾经是她年轻生命的全部。虽然历经坎坷最后也没走到一起,但此刻他真真实实的趴在自己怀里,像个在外面受尽委屈急需抚慰的孩子。
等赵志远的哭声小了,景宁擦干眼泪,双手捧着他的头,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傻?干嘛要这么折磨自己?”
赵志远没说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啊,从确定关系的那一天开始,景宁要嫁给他的心思连傻子都能看出来,并且不管中间的波折有多少,她的这个信念从没改变过。是他的左右摇摆优柔寡断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除了折磨自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景宁继续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吃饭啊。你这样折磨自己,让叔叔婶子跟着着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俩怎么办?你想过吗?”
赵志远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低声说:“如果不是他们俩当初反对,哪有今天的事情?”
景宁回想起当初的不愉快,心里长叹一声,把赵志远的头搂的更紧,说:“那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听我的话,把粥喝了。你要不喝,我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景宁是犹豫再三,才答应过来劝劝赵志远的。并不是因为赵志远母亲的跪地恳求,这个女人曾极力反对他俩交往,伤她太深。但景宁做不到听说赵志远刻意寻死而无动于衷,她内心深处依然藏着对他的无限爱恋。
赵志远答应景宁会好好吃饭,条件是景宁得经常来看他。虽然跟电视剧剧情一样俗套,但景宁还是答应了。
景宁的时间很充裕,单位里的人都知道她跟局长的关系,谁也不会跟她过不去,所以上班时间她也能说走就走。晚上时间更随意,张海强三天两头的在外面应酬,所以她能有更多的时间陪赵志远“疗伤”。
赵志远恢复的很快,几天之后就又跟以前一样生龙活虎了。看他情绪不错,景宁问他:“你真的离婚了?”
“是。”赵志远头一垂,叹息一声,说:“我想明白了,与其跟她这么不死不活的耗下去,还不如痛痛快快的结束了。她知道我爱的是你。”
景宁心里五味杂陈,也跟着叹息一声,无奈的说:“可我已经结婚了。”
赵志远痛苦的用双拳砸了一下自己的头,沉声说:“那你能跟他离婚吗?是那次去酒店拿东西的那个人吗?他根本配不上你。你跟他离婚吧,我们俩才是最合适的。”
景宁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刚想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随即又担心这话会刺激到赵志远,改口说:“他对我挺好,那时幸亏他陪我,现在我怎么能过河拆桥?”
赵志远盯着景宁的眼睛,说:“你并不是因为喜欢她,而只是觉得这样不仗义,所以才不离婚。你心里其实还一直想着我,对吧?”
景宁迎着赵志远的目光,眼泪不知何时盈满眼眶,略带哽咽的说:“这你还用问我吗?自始至终我对你都没有改变过,是你,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才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赵志远走前一步,一把将景宁搂进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对不起,宁宁,是我错了,我真心的悔过,也希望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景宁把头埋进赵志远的胸前,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控制不住迸发出来,她呜呜的哭着,肆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和委屈。
赵志远像是拍打婴儿似的轻轻拍着景宁,轻柔和煦,只是望向远处的眼神透着一丝得意。
景世才是那种话不多但说一句是一句的人。自从跟妻子隐晦的提到女儿景宁的问题,他就特别留意景宁的变化。都说知女莫若母,可景宁母亲是个大大咧咧粗线条的人,对女儿的了解还不如自己这个父亲透彻,虽然女儿已经结婚成家,但他一直相信景宁根本没有忘掉那个赵志远,这就像身上揣了个不定时炸弹,总给他不安全感。
景宁母亲听他建议,让儿媳妇旁敲侧击的提醒了景宁,景世才的心绪才稍微安稳了一些。虽然景宁从小任性,但在婚姻大事上还不至于这么糊涂吧?
刚开完公司例会,景世才回到办公室还没坐稳,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民政局副局长老刘的电话,连忙接了起来:“刘局,有什么指示?”
刘副局长跟他打过多年交道,每年民政部门都有扶贫济困的任务,政策给谁都一样,凭着两人的私交,景世才为北仓村争取了很多惠民政策。
“哪敢指示你大书记?这不是到饭点了,找不到饭辙,想去你那里蹭口饭吃。”刘副局长笑着调侃。
“你是请都请不来的贵客,我代表北仓人民欢迎你。”景世才也跟着调侃,堂堂民政局副局长不会为顿饭给他打电话,肯定有别的事情。而且肯定是私事,公事都是业务口的工作人员直接跟村委这边联系,用不着副局长亲自出马。
刘副局长哈哈笑着,说了几句玩笑话,话锋一转,假装随意的说:“今天陪上面来的检查组去窗口部门检查微笑服务落实情况,怎么看到你家闺女在那里排队啊?”
“什么?”景世才一惊,忙问:“什么时候?在哪里排队?”
“就上午上班的时候,在离婚窗口前面。当时陪着检查组,我也没法给你打电话。前段时间不是刚喝了她的喜酒吗?这才结婚几天?是不是小两口闹什么矛盾了?”
景世才心往下沉,忙说:“谢谢刘局,我先了解一下情况,过后向你汇报。”说完嘴一咧,自己笑了起来,这话说的太顺口,这种事情汇报个屁。
刘副局长也哈哈一笑,挂了电话。景世才连忙拨景宁的电话,关机,气的他骂道:“这个小私孩子,上班时间也敢关机。”小私孩子是洛州一代特有的骂人话,意指对方是私生子。
又拨通老婆的电话,大概说了一下,最后叮嘱道:“你赶紧联系她,问问什么情况。这丫头让我们惯坏了,什么事情都自作主张。”
放下电话,景世才呆坐在大班台后面陷入沉思,从景宁谈起恋爱,一家人就没省心过,成天不是闹翻了,就是分手了,整的鸡飞狗跳好多年,好不容易现在结婚了,本以为会从此安生了,没想的又闹开了。都说闺女是爹妈的小棉袄,景宁这个小棉袄里面恐怕藏着很多刺,让他这个当爹的浑身不自在。
还没从自怨自艾里出来,电话又响了,是老婆的:“这个丫头电话关了,我也打不通啊。”
“那你没问问张海强?”景世才没好气的问。
“问了,他说有什么事让我问景宁。可景宁电话打不进去啊。”老婆被张海强客客气气的推诿一番,肚子里憋着一股火,语调也高了起来。
“你把张海强电话给我,我给他打。”景世才并不太喜欢张海强的老实本分,所以连他的电话号码都没保留。
张海强的电话倒是一打就通,景世才不理会他的客气,上来就问:“张海强,你跟景宁怎么了?是不是离婚了?”
张海强还是跟平常一样礼貌,语气平缓的说:“叔叔,这件事你最好先问景宁,她是你女儿,她不管做什么都有她的道理。我现在正开着车,要去海平出差,不太方便打电话。”
景世才大怒,厉声问道:“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俩是不是离婚了?”
张海强半响没说话,在景世才一连声的催问之下才说:“是,是离婚了。今天上午刚办完手续。原因您就别问我了,景宁会跟你说的。”
景世才强压住怒火,埋怨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你父母知道吗?他们同意吗?”
张海强没做声,他想过这个问题,但景宁说这是他俩之间的事情,其他人无权干涉。况且都是成年人了,哪能事事都让父母跟着操心。
半天没听到张海强的回话,景世才恨恨的挂了电话。刚放下电话,猛地想起什么,又把电话打给了张海强,劈头就问:“你跟我说实话,你俩离婚,是不是因为那个姓赵的?”
电话里沉默半响,传来张海强无奈的声音:“景叔,这事儿你还是问景宁吧。”
景世才心里一片雪亮,无言的关了电话。
又是这个赵志远,这家伙耽误景宁十几年的青春,现在景宁好不容易结婚了,他竟然还来骚扰,非要破坏景宁的平静生活,简直是阴魂不散啊。看来必须给他点教训,让他长点记性。
从理智上说,景宁认可嫂子给她分析的那些道理。的确,赵志远是习惯了自己的百依百顺,习惯了自己像是月亮绕着地球那样对他不离不弃,但这些习惯都是建立在他们俩彼此相爱的基础上。赵志远虽然屈从了父母的威逼,单位领导的利诱,但他的心思景宁自信是了解透彻的,他是从心里爱着自己的。
何况,景宁也习惯了跟赵志远的分分合合,这也是他俩这么多年的常态。
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景宁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孩,唯独在赵志远身上,她就像一个碰到了磁场的罗盘,失去了原本的方向。不管景宁走多远,赵志远总是有办法让她回到自己身边。
从民政局出来的景宁显得有些落寞,看着同样一脸落寞的张海强钻进捷达,幽幽的望了她一眼,摆了摆手,似乎是跟自己道别,又像是挥手让自己离开,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舍,张海强其实是个不错的青年,脾气不疾不徐,待人厚道诚恳,虽然不像赵志远那样的光芒四射,但跟他交往让人心安。
嫂子苏倩说的没错,张海强是那种不管恋爱时还是婚姻中都不会让女人痛苦的男人。他在她最失落的时候陪伴过她,在她痛苦的时候开导过她,并且在明知自己感情经历后还是娶了她。客观的说,张海强真是个好人。
景宁心情复杂的走出民政局大门,赵志远正站在出租车旁向他招手,脸上一副喜气洋洋。
今天之前景宁只要想到赵志远,要么心痛,要么幸福,要么惋惜。惋惜自己再也不能嫁给真心爱着的男人,现在重又恢复单身,又有了嫁给他的机会,本该是心花怒放喜形于色才对,但景宁却忽然发现,自己高兴不起来。
赵志远拉着景宁的手钻进出租车,说了一个地名,是洛州非常有名的饭店,然后喜滋滋的对景宁说:“庆祝一下,我终于又有机会了。”
景宁恍恍惚惚的看了眼赵志远,忽然觉得他有些陌生。自己为了他离婚,只是基于他俩之间的旧情,并不是张海强对自己不好,离婚也并不是脱离苦海,实在不合适用庆贺这个词。
“你是不是给张海强打过电话?”车子开了老远,景宁忽然问。
“没有啊。”赵志远笑着回答,很干脆。
“你撒谎。”景宁白了眼他,说:“我跟你这么多年,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不用骗我。”
赵志远嬉皮笑脸的冲景宁扮了个鬼脸,把景宁的手在手掌里紧紧的握了一下,笑着说:“我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是,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死乞白赖的不同意,我不打这个电话哪有这么快?”
景宁生气的把手猛地一摔,说:“哪是他不同意了?是我一直没跟他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怎么连这么几天都不能等了?”
赵志远看景宁生气了,连忙搂过她的肩膀,小声说:“我这不是着急吗?害怕你万一办不下来,所以才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跟你怎么说的?”
景宁摇了摇头,说:“他没跟我说起过,我是从他的话里听出来的。”
赵志远暗暗舒了口气,笑着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你就别再想了。”
这话让景宁的心猛地一沉,是啊,已经离婚了,这不正是自己最近茶饭不思谋求的结果吗?可为什么现在竟然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