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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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两周,还是联系不上罗亚平,张海强只能强压着心里的忐忑,按部就班的将手头的工作做好。月底就要放国庆长假了,同时这也是三季度末,按规定也是发放提成的时候,往年罗亚平不管外面多忙,也会抽空来一趟公司,没有他的签字,财务上是不可能发放工资提成的。
孔庆永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没事就往张海强办公室跑,来了也没什么具体事,只是没话找话的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张海强明白他想问罗亚平的事情,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根本无可奉告啊。
助理小秦送来这个月的销售报表,放下后回头看了看房门,小声对张海强说:“张经理,听他们说咱们老板出事了,是真的吗?”
张海强眉头一皱,吃惊的看着小秦,下意识的问:“谁说的?出什么事了?”
小秦扭捏了一下,脸红着说:“我是听他们说的,也不知道真假。他们都说老板这么长时间没来,肯定是工地上出事了。”
张海强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沉吟了一下,对小秦正色道:“别听他们乱说,老板家里关系那么多,工地上出点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完觉得这么说不妥,好像是承认了罗亚平工地上真的出事了似的,又补充道:“罗总应该是跟别人一块出国了,我那时听他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过这事。这事儿你知道就行了。”
这是他胡说的。他一时想不起好的借口,只能如此。罗亚平不在,他有义务将公司的人心稳住,不能因为各种猜测让大家的心散了。
小秦刚走,周会计又敲门进来,关上门就问:“张经理,好几个业务都问我什么时候发提成,他们等着钱过节呢,罗总跟你说过没有,他什么时候来?提成都算好了,就等他签字了。”
周会计年龄在同事里算大的,平时跟他们这些年轻人交流不多,但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同样她对所有人都亲切温和,从不摆大姐的架子。
“他没跟你说过吗?”张海强知道周会计跟罗总家沾点亲戚,具体什么关系,他也不知道,但关系不一般是肯定的。
“没有啊,所以我才来问你。”罗亚平虽然是周会计亲戚,但钱是在出纳那里,他去财务室找出纳小杜的时候多,至于记账做账的会计,只有月底年底他才会想起。
“我再联系一下吧,我这边也有很多事儿得找他。他肯定工地上太忙,顾不上咱这边了。”张海强只能这么说。
罗亚平常用的那部电话已经打不进去了,每次都提示关机。另外一部手机是他工程上专用的,张海强曾经见过,但当时没想着以后还会用到,就没记号码。
“怎么也得他签字了,才能给业务发钱啊。”周会计无奈的走了。
按公司制度规定,业务员出差的费用单子,张海强签字后,如果罗亚平不在,财务上可以不等他签字就直接报销。但提成和工资的发放,张海强无权签字。
老板不来,自然有他不来的理由,张海强不考虑这些,只是安心的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海平那边的事情虽然暂时解决了,可根儿还在,以后难免还会遇到别人报低价抢客户这种事儿,怎么也得想个好的办法应对才行。
书到用时方恨少,脑子里没装多少知识,想个好办法谈何容易?
下午刚到下班点,张海强正准备收拾一下回家,门一响,一个女人推门走了进来。张海强一看,正是罗亚平的老婆贺建云。
他只见过贺建云一次,是他结婚时,贺建云带着儿子参加他的婚礼。虽然敬酒的时候跟贺建云说了几句话,但去掉那些毫无意义的客套,相当于什么都没说过。
“嫂子,你怎么来了?”张海强连忙招呼。想拿纸杯给贺建云倒水,被她拦住了。
“你来你们老板办公室一趟,我有事跟你说。”贺建云并没有多停留,转身就去了罗亚平的办公室。
张海强将办公桌收拾好,把挎包背上,赶紧赶了过去。
贺建云正在罗亚平的办公桌后面翻看下面的抽屉,见张海强进来,命令道:“你让会计把工资和提成的单子拿过来。”
周会计已经在楼下车棚准备骑车离开,张海强连忙打她手机,好一会才见她气喘吁吁的进来。两人一块进了罗亚平办公室,贺建云跟周会计打了个招呼,喊了声四姐。
有张海强在,周会计也不好细问,递上单子,贺建云低头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问:“这些都没问题吧?”得到肯定的答复,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刷刷的在下面签上自己的名字,递给周会计说:“这次我替你们老板签字了,到时间就发下去吧。”
周会计有些迟疑,拿不准该不该听她的,贺建云又说:“你担啥心?罗亚平让我签的。就算他不同意你也不用担心,他的公司我还不能当家了?”
周会计脸上绽出笑容,笑着打趣:“我放心着呢,他还不是给你打工的?”
贺建云笑着指了一下张海强,说:“这次我签,如果还有下次,让小张签就行。”
张海强和周会计都一惊,不敢置信般互相看了眼,周会计吃惊的是这么重要的签字权竟然给了张海强这个年轻人,而张海强吃惊的是他从贺建云的话里听出来了,罗亚平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
让周会计先离开了,贺建云请张海强坐到办公桌前面,说:“你应该也能猜到,你老板那边出了点问题。可能得有一段时间来不了公司。”
张海强心里一沉,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这对他来说绝不是个好消息。没有罗亚平,就像在大海里航行的船没了舵手,公司会发展成什么样,让人担心。
“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别跟旁人说。从明天开始,你要督促业务员们赶快回款,把能收到钱都收回来。账上只留够公司转动的钱就行,多的部分让出纳都提出来给我。”贺建云秀眉微蹙,看着张海强,继续说:“我虽然不在你们公司,但经常听你老板说起你,他对你很欣赏,也很信任。现在他有困难,公司这一块我们俩都希望你能帮着顶起来。我上着班,不可能每天都来公司,家里还有很多事儿,公司这一块就完全交给你了,行吗?”
张海强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说:“嫂子你放心,我肯定尽心尽力。”
贺建云的脸色舒展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我虽然只见你两面,但我相信你老板的眼光,他看人一向很准,不会看错你。还有,公司的法人需要变更,过几天我给你个身份证,你把法人变更到这个人名下。公司名字改不改呢?”说着好像不确定似的,沉吟了起来。
张海强听她这么说,意识到罗亚平肯定遇到大麻烦了,很有可能会牵扯到公司这一块,他斟酌了一下,建议道:“既然又改法人,又改名字,那不如把公司注销了,重新注册一个,省得有迹可循。”
这四个字让贺建云悚然,她痛快的说:“你说的没错。明天你就安排财务上办这件事。记着,越快越好。”
景宁按部就班的开始上班了。已经嫁为人妇,又忽然没了前些年折腾的心劲,景宁甚至怀疑前几年的寻死觅活是不是发生在梦里。
她在国土局的位置超然,***曾局长是父亲的战友兼把兄弟,那几个副局长也跟父亲称兄道弟多年,每个人都几乎是看着她长大,都把她视为自己的亲侄女。虽然多年没来上班,但才来了几天,就把她提成妇女专干,成了实实在在的副科级干部。
副科是科员踏上干部征程最难的一关,她轻轻松松的迈过去了。不过谁都不觉得稀罕,以她的关系,如果这几年正常上班,至少是科级干部了。
“祝贺景科长高升。”张海强举起杯子,向景宁道贺。
景宁听从母亲的多番嘱托,已经开始学着做饭了。今天的晚饭就是她独立完成的,香煎带鱼,清炒西兰花,小炒肉,外加一个青瓜海鲜汤,荤素搭配,有模有样。
“只是副科,都是干一些领着她们体检,发发避孕套之类的破活儿,算什么高升?”景宁抿嘴一笑,今天组织局里适龄妇女体检,她也是育龄妇女里的一员,被局里几个大姐一顿调笑,说她大姑娘做媒,自身难保。
“副科就不错了,很多人干一辈子也还是科员呢。”张海强真心为景宁感到高兴,景宁只要沉下心,以她的能力和关系,升职是必然的。最关键的是她已经放下了以前的事情,开始诚心诚意的跟自己过日子了。
景宁笑着跟张海强碰了一杯,虽然是茶水,但也跟喝酒似的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笑着问:“我现在是副科了,你呢?什么级别?“
“你是副科,我是副总,比你大。”张海强笑着说。
本来两口子吃着饭说笑,刚才还笑容嫣然的景宁却慢慢收起脸上的笑,看着张海强,缓声说:“你打算一辈子都做销售吗?”
这是第二个女人问这个问题了,当年韩琦也这么问过张海强同样的问题,连语气都跟景宁差不多。张海强不理解,为什么销售这个工作,在女人的眼里就如此轻贱。
“销售有什么不好?”他的回答跟当年回答韩琦也几乎一样。
景宁意识到什么,忙笑着说:“我不是说销售不好,相反我觉得做销售的自食其力,很让人钦佩。不过呢。。。”
张海强看她不说了,接话道:“不过你觉得这个工作只适合年轻人干,年纪大了就跑不动了,是吗?”这也是韩琦当年说的话。
景宁嘻嘻笑了起来,她知道刚才无意识的戳到张海强的痛点了,连忙解释:“你别想那么多,我可没这么说啊。是我妈问我,如果你想换个工作,我爸可以帮忙,把你弄到机关里去。”
“我自由散漫惯了,还是别去机关里添乱了。”张海强笑着说。
“我以前也自由散漫啊,这不是理由。海强,我觉得我妈说的有道理,你现在这工作虽然赚钱不少,可朝不保夕,说不定哪天公司就没了,到时你还得再找工作。与其这样,不如让我爸帮你安排个地方,就算暂时编制解决不了,也比在外面强。”景宁正色的说。
张海强脸上的笑也收了起来,问景宁:“那你也嫌我工作不行?”
景宁摇了摇头,说:“没有,我认识你那一天,就是干这个,而且你越干越好,我挺佩服你的。”
被自己老婆夸,张海强心里很高兴,又露出笑意,对景宁说:“我从国企出来,就不想再回到那种环境里了。是,机关跟企业肯定不一样,但我自己吃几碗干饭我有数。干了这几年销售,让我再回去每天晨钟暮鼓,按部就班,我真的做不到了。何况,现在我们老板那边出了点问题,这个时候我更不能走了。”
“什么问题?”景宁下意识的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但肯定出问题了。”张海强把今天贺建云找他的经过说了一下,然后强调说:“老板和老板娘都很信任我,我要是这个时候撂挑子,太不仗义了。做人不能这样,别忘了,没我们老板的帮忙,我连咱俩结婚的婚礼都弄不起来。”
“你弄不起来,我家里有的是关系,照样能帮你弄起来。”景宁不以为意,反而说:“既然现在你老板出事了,我认为恰恰这正是你辞职的好时机。你看啊,你老板家里也有关系,对吧?我听你说他爸是挺大的领导,对不对?就这样的关系,这样的人脉,开公司照样出问题,你还在私企干什么?还不赶紧趁我爸的那些关系都在台上,让他给你运作一下?不管是哪个部门,只要你去了,以后肯定比在这种小公司里打工强。”
“这个时候,我不能只考虑自己,我也得替我老板想想。”张海强的语气坚决,断然否定了景宁的说法。
“就怕你替人家考虑,人家并不领你的情。你考虑来考虑去,还不是给他打工?”景宁也不高兴了,自己一家人都是在替张海强打算,他不领情倒罢了,还用这种口号似的话来刺激自己,好像只有他高尚,她一家人都自私自利似的。
张海强正了脸色,对景宁说:“我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你对我好,我可以不计较任何东西跟你结婚。同理,我老板对我也很好,所以我会不计较任何得失帮他把公司做好。”
他的语气坚决,态度严肃,景宁听他把自己老婆排到跟老板一个位置,心里有气,张海强又隐晦的提到自己的以前,更加重了她的怒火,她啪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厉声说:“我不需要你虚情假意的跟我结婚,你接受不了我以前的事儿,你可以不跟我结婚。”
张海强张着嘴,瞪着眼看着怒火中烧的景宁,半响才说:“我不是跟你说,我不在乎吗?我什么时候说我在乎了?”
“你说就说明你在乎。”景宁撂下这一句话,起身进了卧室,把目瞪口呆的张海强留在餐桌前,独自面对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