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像是经过了无数个世纪,又像只是小睡一会儿,杜明文在小舱里因哔哔的叫声而被唤醒。他按下开启的按钮,舱门轻轻的打开,发现自己正身在一个树林间,现在是一个四周漆黑的夜晚,一阵狼嚎的声音真令人觉得可怕。他爬出舱门,小便之后,又爬入小舱,再把舱门拉上,只露出一块的缝隙来呼吸,他打开包袱,把里面唯一的一块面包吃掉,心里头嘀咕着: 我是做了什么事 ?
不久后,他又睡去。矇矇之间,他的脸上被一个小东西打中,睁开眼睛看看天已经亮了,又一个小东西打下来,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朵朵的黄色小花。他爬出小舱,四处看看,小鹰号正停在一棵相思树下,周遭满地都铺满了黄色的小花。他想以前,相思树也是常见的树种,年轻的时候也去过东海大学的相思林,只是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也许是没有遇到过,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么魁梧高大的相思树,其花原来是这么的小巧可爱。
他往四处望望,发现自己应该是在一个山头,远远的看到一袅炊烟,他把舱门关紧,再三确认后就往炊烟的方向走去。这山里头没有路,所以他得像是披荆斩棘一样的前进,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才接着到了一条稍微像样的小路,这时有一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快步的从那股炊烟的方向走过来,杜明文的心里明显的觉得兴奋,又觉得忐忑不安,因为这毕竟是他将遇到的第一个古代人。
“那边封起来了,不能过去。快走,快走。”这年轻人毫不愿意停下来说话,就与他擦身而过。
杜明文停顿了一下,这口音不太习惯,但是又熟悉,字字都听得懂,只是较难一下子全懂。他心中想想,咦? ?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就像是以前读大学时听到马来西亚侨生讲闽南语一样,适应一下就听得懂了,换个调就是了。原来闽南话又名河洛话,号称是古中原的传统语言,是真实的!
杜明文的心中非常高兴,毕竟最可能构成障碍的语文问题,完全难不倒自己自小以闽南话为母语的他,只是高兴了一下,疑问就从心中升上来了,为什么那个年轻人像逃也似的离开,又叫他不要往前面去呢?
涉水走过了一条没有桥的小溪,来到了一个以栅栏围起的村庄,大门上的一根长竹竿高挂着一块黑布,四周冷清无声只有恐惧和死寂的空气。
“要不要进去?”杜明文在这里迟疑起来,他望着里面的炊烟,那肯定是有人还在里面,但这个气氛会令人感觉到这是一个被瘟疫所占据的村子,村民能跑的都跑了,只有少数留下来,但这留下来者,必定就是生病无法移动的人。那会是什么么病?要进去吗?这时候一个小孩的哭声传了出来,这个小儿科医师决定一探究竟。
声音从那个冒出炊烟的房子里传出,里面有个大约五十岁的男子正在喂这个看似三、四岁的小孩吃粥:“来,来,来,再吃一口,你就快要恢复了。”
小孩勉强的又咽下了一口。汤匙才送到小孩的嘴巴前,小孩开始激烈的咳嗽,每一声的咳嗽都伴随着浓烈的痰音,小孩作噁要吐,面对地上呕了一会儿,还呕不出痰来,男子则是在小孩背部叩拍,等小孩作噁稍歇,随手拿一块布擦去小孩脸上的鼻涕,然后又开始喂粥起来。
杜明文打量了这个小孩,依他身上所长的疹子,又小颗,又分布在脸和四肢,是水痘吗?不像,这种像痘痘的皮疹,并发典型肺炎的症状,这是,这是他心里明了了,这是"天……花"。
天花(Small pox ),这个病曾是人类最可怕的传染病,患者除发烧外,容易并发肺炎感染,之后在脸及身体长出痘子,在古早的社会里,一但天花流行,十之八九得病的人都会死去,幸运存活者,则会留下明显的痘疤。
这病虽然传染力强,但长痘的特征很明显,所以很久以前人类就知道用隔离的策略,来避免大规模流行。自英国的詹纳医生(Edward Jenner)于1796年发现得到牛痘(Vaccinia,一种牛的传染病)的挤牛奶妇人就不会得到天花,于是拿一个八岁男童作实验,把他的皮肤以刀划开接种牛痘,男童果然产生了牛痘的症状,但在六周内康复,于是詹纳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虽然他写成了论文投稿,但是却被当成疯子。
詹纳自费出版他的论文,鼓吹他的种牛痘防天花的政策。很多年之后,这个政策才被大规模采用,而天花在1978年以后,就在人类社会中而绝迹了,这也是目前为止人类唯一扑灭的传染病。原来天花和牛痘同属于“正痘病毒属”(Orthopoxvirus),这是一类非常巨大带有非常多基因的病毒,两种病毒因为很相似,所以人类产生对抗牛痘的抗体也能对抗天花病毒。
“喂,你进来做什么?”杜明文的沉思被这一句从背后突来的大喊而吓到,定睛一看才认出原来是刚刚那个路上遇到的年轻人,手上拿着着二个萝卜。“樊阿,快把他赶出去。”里面那个人说着。
“快走,你不要命了啊!这是“虏疮”,再不走你就别想走了。”年轻人说着话,一边拎着杜明文的手,要把他往村子大门的方向带出去。杜明文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脸上有旧丑丑的痘疤。
“小兄弟没关系,我小的时候有得过这个病,就不会再得了。”
“真的吗?你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疮疤啊!”
“是真的,我三岁时就得过了,我也曾照顾过一些人,没问题的!”杜明文撒了个善意的小谎,事实上是他三岁时接受过牛痘接种,他一边说着,左手不由自主的摸摸自己左大腿上的牛痘疤。
“让他进来吧,出过虏疮的人就没关系。”里面的长者大声的说者。
杜明文在门口迟疑一下才跨入屋子里,长者站了起来 ,对杜明文作了一个揖,杜明文也反向弯腰回了个揖,那小孩则是接过那碗粥汤自己认真的喝起来。“在下姓华名佗,以医为业。”
杜明文惊吓了一跳,华佗,可以说是中国数千年来最享盛名的医生,竟然就这么碰着面。
“久仰,久仰,谯郡闻名遐迩的神医,今日有缘相会,在下姓杜名明文,京兆人氏。”杜明文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自哪里,京兆是杜姓家族的堂号,这个中原地名明显的刻在他父母亲的墓碑上,杜早就模拟过,要这样对别人介绍自己的出身。
“过奖,过奖,在下只是个平凡的医者。”华佗接着说“你也是个医者?”,“不,不,在下只是略知皮毛。”杜决定隐瞒自己的身份。
“请问大夫怎么会在这里?”杜明文问。
“我来回答”樊阿抢话,“我师父悲天悯人,他一听说这里闹了虏疮,就和我来了这里。十天前我们到了这个村庄的时候,这小村的人,能走的就差不多都走光了,就这一个小孩在这里哭,师父好心肠的毛病又犯了,只好留在这里照顾这小孩,没想到这小孩的命也像老爷和我一样硬,他的病也慢慢的一天比一天好。”
华佗说:“这个孩子看来可以度过难关,虽然他的疹子长得多一点,也许会丑一些,但是命运眷顾他,他会活。”樊阿又插话,从他的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囊,“老爷你看,我在村外发现了好东西。”
杜明文脸凑过去看,就看到那小囊里是一堆黑色的小种子。
华佗眼色突然变得明亮:“是使君子,樊阿,做得好,去磨成粉,煮一煮,给小弟喝。”。杜明文心中默记使君子是治天花的药。
华佗又说:“樊阿,后面灶里,我蒸了些树薯和菽豆,去拿来和这位老者一起享用。”
喝完粥的小孩又昏昏的睡去,杜明文仔细的端详一下这个可怜的小生命,身体瘦瘦的,肚子大大的,以廿世纪的观点当然是营养不良的意思。杜明文虽然是一个小儿感染科的医生,但是在台湾于1955年就被世界卫生组织宣告天花绝迹,所以一生中从来没有真正看过天花的病人。这真的是如梦似幻经验。
樊阿拿来了树薯和煮熟的黄豆,虽然这一餐并不丰盛,但是这是杜明文在古代的第一餐,加上实在饥饿,所以吃起来格外有趣。
吃完,樊阿提议睡个午觉。于是大家各占者屋内一隅休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