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橘子走过回廊时,燕府的仆人们还没完全醒来。她一如往常在回廊的第一个拐角停下了脚步。她静静的听了一会,抬手捏住了飘落的桂花花瓣。
她轻轻嗅了嗅,然后把手里的花瓣甩向池塘里,听着花瓣激起的水声灿烂的笑了起来。她紧了紧自己缠在眼上黑丝带,笑道:“好像武功这么用也不错。”
她拿着自己的竹竿耍了个剑花,然后别到了自己背后,扣到了腰带的暗扣上。她手一撑翻过围栏,脚尖轻点,无声而快速的掠过水面,一个翻身攀上金灿灿的桂树,她灵活的轻轻踩着桂枝,手掌撑在围墙上,倒着从燕府的围墙上翻了过去。
花橘子一个漂亮的落地翻,然后欢脱的蹦跶了起来,她甩了甩头发抖了抖衣服,像只抖毛的小动物。她原地蹦跳好几个圈,取下自己的竹竿,在手里畅快的舞出重影,然后清脆的敲到了青石板上。她笑得露出两颗虎牙,轻声道:“这可比教那群小兔崽子痛快多了!”
天色微亮,街道尚空旷,只有卖包子的陈师傅在准备摊位,花橘子敲着竹竿走近,陈师傅乐呵呵的问道:“花先生每天都这么早啊,吃包子不?”
花橘子停下脚步,左右敲了敲竹竿,然后转向陈师傅,问道:“不吃。欸,今天怎么换地方了?”
“今儿个燕老爷要回来了,‘冬藏阁’就得开门了,怎么能挡着燕老爷的生意。”陈师傅一边收拾着碗筷一边说道。
花橘子兴奋的敲了敲竹竿,说道:“燕老爷今天要回来了?那我岂不是拿了工资就能走了?太好了!”
陈师傅一个手滑差点儿把碗摔了,但他灵活的用脚把碗稳稳的踢到了桌子上,他哭笑不得的劝道:“虽说孩子们太顽皮了一些,花先生也不用这么急着走啊,留在燕府多好啊,燕老爷哪儿能亏了你啊?”
花橘子指了指自己的衣服,严肃道:“陈师傅你摸着良心说话,我每天出门穿着干净衣服,回来是什么样的?我虽然眼瞎,但是摸得出来每天的衣服都是新的——而且说好的工钱日结,燕老爷已经欠了我一个月的工钱了欸!”
事实上,花橘子每天都是一身白衣出燕府,然后浑身脏兮兮的回燕府。街坊邻居就这么同情的看着花橘子每天白天晚上两个样子进出燕府。
陈师傅沉默良久,厚着脸皮说:“说不定这群孩子就良心发现了呢……哦还有燕老爷可是个好人,不仅仗义疏财,还年轻……呃,人还长得好看,外面的人不都叫他‘燕公子’吗……”
花橘子疑惑的挠了挠头,说道:“他有钱好看关我什么事?结了工钱,大路朝天我们各走一边。”
陈师傅一时语塞。
花橘子摆了摆手,敲着竹竿走远了。
陈师傅眼看着花橘子纤细的白色身影远远消失在街道拐角,然后像吃了苦瓜一样的耷拉了眉毛,对着站在街对面的男人说道:“我说老爷,您也看见了,人家花姑娘对您真没那个意思,还嫌弃您拖着工钱呢。”
街对面一袭白衣的男人背着手走到陈师傅旁边,咬牙切齿道:“她说我有钱好看跟她没关系,也没说不喜欢我啊。”
陈师傅都快哭了:“您可拉倒吧……老爷啊,我这都卖了一个月的包子了,我也夸了你一个月了,我什么时候能回燕府啊……”
男人黑着脸,手里的折扇狠狠敲在陈师傅头上,说道:“继续夸我,你给我有点儿文化水准的夸好不好?什么玉树临风之类的话昧着良心使劲说。”
陈师傅捂着头,愁苦的冲着男人走远的身影喊道:“我说老爷啊——今天的工钱还给不给人家啊!?”
男人手里的折扇“唰”的一声打开,他说道:“不给!做梦去吧!拿到工钱是不可能的!”
花橘子头一回平平安安的走进了私塾,她吊儿郎当的坐在太师椅上,纤细白皙的手指敲着竹竿,喃喃道:“难道这群小兔崽子真的良心发现了?”她侧耳听了一会,疑惑道:“何幼泽?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
男孩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声音响起:“翠云班来了燕州城,他们约好了翘课跑去燕州城听戏去了。二叔说学武功很重要,所以我就来上个早课就走。”
花橘子静默了一下,问道:“上个早课就走?”
何幼泽理所当然的说道:“昂。”
花橘子抽了抽嘴角,手里的竹竿猛地在地上敲出一个小坑,恨恨道:“其他课翘课也就算了!早课也翘?小兔崽子——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啊!有我教你们练功你们居然不珍惜?!还有你!何幼泽你也不是什么好兔子!能不能别这么明目张胆的说上个早课就走啊!一个两个的都想气死我是不是?我今天拿到工钱就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都杀了!”
何幼泽人小鬼大的把花橘子衣服上的桂花花瓣拿了下来,淡淡道:“我二叔说了,你是不可能拿到工钱的。”
花橘子迟疑问道:“你二叔……不会恰好是燕老爷吧?”
何幼泽理所当然道:“昂——”
他话音未落,花橘子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何幼泽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爬起来刚想骂人,就又被花橘子捞起来一起滚到了另一边。
何幼泽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他抬头望去,发现两人刚才的位置已经被箭矢戳成了筛子,一排的箭矢直直的没入地下,一直延伸到他的眼前。
何幼泽慌里慌张的从地上爬起来,看见花橘子用纤细白皙的手指夹住了几个箭矢,一个借势转身就尽数扔了出去。
重物落地的声音从学堂外面传来,何幼泽震惊的问道:“花先生你真会武功啊!?你不是看不见吗!?”
花橘子照着何幼泽的头就是一拳,骂道:“听声辩位你懂不懂?把‘天机不可泄露’的招牌给老子找回来,老子教你这一招。”
何幼泽还想问话,还没出声就再一次被花橘子踹到一旁。第二次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之后,何幼泽看见一身白衣的纤细女子一个漂亮利落的腾空翻身,回身一脚把一个黑衣人从窗户那里踹了出去。
花橘子落回地上,一边听着声音一边对何幼泽说道:“小兔崽子你赶紧滚回去找你二叔,这群人是冲着你来的。”
何幼泽愣在原地,六神无主的爬起来就往后门跑,然后他眼前寒光一闪,整个人被撞得向后倒在地上。何幼泽睁眼,只见一把飞刀闪着寒光插在后门上,他和飞刀之间只隔了一个竹竿。
他刚刚撞在花橘子的竹竿上。
他回头望向学堂内,看见一黑一白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猛地分开。花橘子半跪在地上,抬手喊了一句:“剑来!”
竹竿猛地冲入她的手心。
何幼泽激动道:“御剑!花先生能教我这个吗?!”
花橘子用竹竿挡着黑衣人的长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下辈子吧——还不快滚!”
听着何幼泽的声音消失之后,花橘子原形毕露的笑得血腥。她兴奋的抬手接了对方一掌,震碎了一圈的桌椅。
她站稳脚步,耍了个剑花把竹竿扣到背后,兴奋道:“这里打不痛快,镇子外面的竹林,敢来?”
黑衣人长刀入鞘,随性的扔下自己的面具,露出自己线条分明的脸庞。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笑道:“敢?笑话!痛快领路!”
花橘子露出两颗虎牙,脚尖轻点,几步翻上被打烂的房顶,她蹲在房顶上冲着男人喊道:“花橘子。你可跟紧了。”
男人出刀把房顶劈成两半,收刀轻松跃到另一个房顶。他朝着镇外竹林跃去,笑得猖狂道:“程澄。怕你跟不上。”
花橘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声音是房顶被劈了。她一边跟上程澄,一边喃喃道:“这下工钱多半是拿不回来了。”
花橘子没见过程澄这么不讲道理的。
她摸上竹叶,刚想问问地方对不对,还没张嘴,程澄一刀就劈了过来。刀风凌厉,花橘子听见竹子纷纷断裂的声音。她竹竿一撑,跃上空中,腾空时忍不住吼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名字‘成成’听着挺好商量的!怎么干活这么不讲道理啊!别砍竹林啊!这是燕老爷的竹林啊!我还要拿工钱的啊!”
程澄理直气壮的把长刀插在地上,手臂搭在刀柄上喊道:“你不是杀手榜排行第一吗?怎么这么多屁话?!”
花橘子原本都要落到竹枝上了,听完他的话,脚底一滑就这么噼里啪啦的摔了下去。
程澄愣了一下,然后拖着长刀朝着花橘子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越说越生气,说道:“心虚成这样,你就是阿盲对吧?靠!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这么窝囊过!常年排行榜第二名就算了,现在居然是因为阿盲死了成了第一!我程澄他妈的不要面子的吗?!你赶紧给老子回去昭告天下,说你没死!气死我了!”
偌大的竹林被他劈出一道裂痕,如同翠绿的绸缎被剪出一道裂缝。而在裂缝的尽头,浅浅的翠绿里,隐约露出白衣的一角。
花橘子一头竹叶,摸索着竹竿站了起来。因为程澄上来就把竹林劈了,所以花橘子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她摸索半天,没找着自己的竹竿,最后再一次伸出左臂,低吼道:“剑来!”
她的竹竿从一堆竹子碎片里冲出来回到她手中。
花橘子帅气的跃起,然后被脚底的竹子绊了个嘴啃泥。
程澄看着被他砍倒的竹子绊倒的花橘子,终于皱眉疑惑道:“……你真瞎啊?”
花橘子吐了吐嘴里的土和竹叶,火大道:“不瞎早就砍死你了好不好!还有啊!谁告诉你我是杀手了?!没看见我是个教书先生吗?!一群小兔崽子都快气死我了好不好!”
程澄从一旁的竹枝上拿下黑丝带,沉默良久。
他突然猛地把长刀插进地里,走到花橘子身旁,把黑丝带递给她,说道:“缠上吧,虽然也不是很丑……但是女孩子家的好像也确实都爱漂亮……”
花橘子静默了一下。
……丑?
花橘子竹竿一挥就把他打在地上,炸毛道:“你智商这么感人活该受那个窝囊气!你手一伸我哪儿知道你手在哪儿啊!都说了我瞎我瞎!我丑关你什么事啊!你看什么看!”
程澄没见过瞎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一时间傻了眼。
花橘子抬起拿着竹竿的手臂挡在自己眼前,然后伸出另一只手,声音颤抖道:“放上来啊!名字‘成成’的,怎么干啥啥不成啊!”
程澄看着女孩子沾满泥土的纤细白皙的手,丢了魂一样把黑丝带放在她手上,傻呼呼的问道:“……你别哭啊,真不是很丑……”
……哭?
花橘子恨恨的磨了磨牙,一边在眼上缠着丝带,一边咬牙切齿道:“等我收拾好了再打!老子让你知道什么叫哭!”
程澄摸了摸后脑勺,尴尬的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我不是特意误会你是阿盲的,我没想到你真是个瞎子……那啥,我说姐啊,原来你不是生下来就瞎啊?”
……姐?
花橘子猛地站起身来,竹竿“唰”的一声打断一根竹子,她左右敲着竹竿往竹林外走去,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说道:“我生下来就看不见!前几年废眼睛给别人了!互不相欠明白了吗?明白了给我滚出来打架!反正我工钱也打水漂了,不如打个痛快。”
程澄挑了下眉毛,拔起长刀跟上她,笑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痛快人!我叫程澄,前程似锦的程,澄清天下的澄。你叫啥名啊姐?”
花橘子快要被他气死了,吼道:“橘子花的花橘子!再叫一声姐试试!?”
程澄爽朗的笑声惊起一片飞鸟:“我也喜欢橘子!咱俩结拜吧姐!”
花橘子手上力道一下子加重,一根竹竿轰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