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封锁
2021年12月24日,平安夜
雪肆无忌惮地刮着,街上空无一人。
由于最近发生了一起很恐怖的分尸案,据说受害者遗体在家门口被发现时左半部分身体已经不见了,右半边残骸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十分惊悚。这件事发生后整个A市采取封锁手段,誓要在最短时间内抓住这个犯人—被坊间称为饕餮的魔鬼。
人心惶惶,人们很早就回到了家,刚过晚上10点的街边店口也早早的关了门,风雪中只能模糊的看到几位警察在不停的巡逻,风声中夹杂着警车呼啸的声音。作为一个保安,我也没闲着,根据上面的要求,和同僚一起通知每位业主早点回家后,晚上十二点前轮番外出巡逻,十二点后必须关门,今晚轮到我和老朱头。我趁着两边的路灯,在冰封的大都市里一个高档小区四周游走,寻找烟火,告诫他们早点关门回家。
走到后巷时,我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是红焖羊肉,往最深处看赫然发现了一家很陌生的小摊。我不禁奇怪,周边的小摊我应该都吃过了才对,是新开的吗,让摊主早点回去吧,这样想着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很复古的装潢,就像很多古装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样,一个简单的带有木桌子的推车,推车上木头和布做的帐篷挡着风雪,底下木桌子边缘数不清的红绸缎在后巷的穿堂风中摆动,仔细看了看上面什么都没有写。摊主是一位驼背的老婆婆,一直眯着眼睛微笑,看起来很慈祥,桌子上只放了很小的一个锅,老婆婆拿勺子不停的搅动,桌子上整齐的摆满了羊头骨,整个场面像是盅术的仪式。
“老婆婆,这么晚了还在出摊啊。”
“呵呵,没事的,婆婆卖完这锅就回去...”她慈祥的对我笑了笑,手里的勺子依旧没有停止搅动。
说到此时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了,晚饭还没吃,刚好我把这锅买了让婆婆回家吧,这么小的锅应该不会很贵。
“婆婆,你这锅里的是红焖羊肉吗?”
“哦...小伙子鼻子很好啊,是的哟...”
“那这份卖给我婆婆你赶紧回家吧。”
“呵呵...小伙子,别看婆婆锅很小,你一个人可吃不完...”
我又打量了一下那口小锅,只比桶装泡面口径大了一圈而已,心想这怎么可能吃不完,总不能一整锅都是肉吧,那价格不得...算了,我一咬牙硬着头皮说,
“没事的老婆婆,我贼能吃,我那里还有个能吃的老大爷呢,你全给我吧,就是价格能不能...”
不只是我的错觉还是风雪刮花了我的眼睛,我好像看到老婆婆微微睁开了眼睛,随即又眯了起来。
“呵呵...小伙子,我这里还剩下两份,你只能买一份,但是婆婆答应你,婆婆剩下的一份不卖了马上就回去”
“好,您这多少钱一份,我扫您。”说着我便掏出手机准备扫码,找了半天没有找到。
“...三块七”
“啊???婆婆您别开玩笑”我震惊
“呵呵,看你是个好小伙,婆婆便宜点卖给你了。”婆婆边说着已经帮我打包好了递到我手上。
虽说很莫名其妙,但是想赚小便宜的心思还是战胜了各种猜想,我接了过来。
“那敢情好啊,对了您扫码的地方在哪呢我怎么没找到...”
“(电话铃声)”说着我的电话响了起来,看了眼屏幕。通话人—朱海清。
“婆婆你等一下啊,我接个电话”我背过身去,
“喂海清哥,怎么了?”
“文举,我跟你嫂子今晚值班,我刚跟我爸打过电话,再跟你说一遍,一定要记住,无论外面发生什么过完0点都不要出门,知道吗?”
“嗯,我记住了,你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有些话还不能说,总之,有事立马打电话,我们过去,他妈的,今晚老子必须把那个变态分尸犯逮住!”
“哥...你跟嫂子注意安全”
“没事,注意安全。”随着挂断的嘟嘟声,我总算松了口气,海清哥是一名刑警,是个很严肃的人,每次跟他说话我都很紧张,但他从来没爆过粗口,想必这次事态很棘手吧。
“婆婆,我...”我扭过身去正准备问摊主扫码付钱的事,发现刚刚的位置已经空无一物,虽然现在脸皮锻炼的很厚了,吃白食这种事还真没干过。我慌张地往巷口跑去,几句话的功夫应该还没走远。
然而街上风雪继续着,没有推车的痕迹。我问问了更远处正在巡逻的警察,也都说没有看到一位推车的老婆婆。
怪事。
“老朱头,醒醒,换岗了。”
晚上10:45,我提着刚在地摊买回来的红焖羊肉,抖了抖雪,哆嗦着关上保安室的门。或许这就是高档小区的好处吧,连保安室的空调都让人觉得那么舒心,转念一想也许只是被这该死的凛冬衬托罢了,我心里不由得暗骂了一声。
老朱头慵懒的伸了下他那年过半百的老骨头,撸起袖口亮出一块不知道在哪个地毯上淘到的机械表,张口就是一句国粹,“xxx,老子睡过头了,小李,对不住了,外面情况怎么样。”话音未落老朱头便起身整理仪容,拿起保温杯去饮水机处接水。
“没什么事,碰到了一位还在出摊的”
老朱头算是我在这繁华的大都市唯一的亲人了,虽然只相处了我当保安的这半年时间,但是老朱头对我一直是关怀备至。和离乡背井的我不一样,他的老婆孩子都是本地人,也因为这关系,老朱头才能当上我们这些外地孩子的总管。哦顺便一提,他的儿子朱海清不仅是一名警察,也是我的房东。
“我买了点红焖羊肉,吃点再出门吧,热热身子。”对于老朱头我还是很尊敬的,没有什么架子,和我们一起值班。
“骨瘦如柴的小孩子自己好好补补吧,什么时候飞升腾达了,可就把我这个小保安忘了哦。”老朱头阴阳怪气的玩笑道。
“你又开始了,臭老头。”好的我对他尊敬全无。
老朱头笑着走了过来,我感到头上一股暖意,老朱头用他那粗糙的左手在我头上摸了摸,
“你个逼孩子,没大没小,老子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眼界都高,难能可贵的是先做好今天的事。你能从那间十几平米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我替你高兴。要不是最近街上不安生,咱爷俩还能有空去店里吃刚出锅的红焖羊肉,你这家嘛肯定没有我知道的那家好吃的。”
“......能不说了吗臭老头,老子下个月就把欠你们家的房租还清,再说了有什么好怕的,老子不是买完活着回来了。”
老朱头笑了笑,带上帽子就出门了。
“把门关上啊老头,你想冻死我。”
“门把手太冰了,你爷爷受不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老人啊?”这样说着,老朱头把门带上了,出门前还不忘再调侃我一句
“李文举,真是个好名字。”
“哦。”
随着回音消散,屋子里陷入了寂静,静的让人坐立不安,我盯着麻辣烫失去了胃口,回想起了往事。记得老家里的空调一到冬天开暖风的时候,就会时不时大喘气一下,让我意识到时间在流动,让我感觉到安心,此刻我多希望屋子里的这台昂贵的名牌空调也能出点动静。
一年前,我的时间暂停了。
倒也没什么非摆烂不可的原因,无非就是被学生时代定下的结婚对象甩了过几天发现他在富二代车上,毕业后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满腔热血的从小县城跑到大都市想要干一番事业帮家里还债,却到处碰壁,半夜痛醒突然查出自己心脏上长了个东西不敢跟家里说让家里担心,这些好像别人都能挺过去再站起来的事,一下子积累到一起,我就撑不住了。直到那天家里的父亲打来电话说,家里的债还完了,家里好起来了,我可以去做我想做的事的时候,我突然瘫坐下了。
我想做的事,是什么?
从小想从事绘画专业,想去学画画被拉去补习专业课,便自己偷偷攒钱买画具看着电视偷学,被发现了拿起我的画说我没有天赋,要好的朋友被说成是狐朋狗友不允许我周末出门,高中想考美术生不被父母理解而被拒绝,分班的时候我宁愿在普通班当鸡头也不想在火箭班当凤尾,然后挨了人生第一顿打,大学时的专业被父母决定等等,就这样跌跌撞撞的混到了大学毕业。我和父母有哪一方是绝对正确的吗?我不知道。我恨过他们吗?没有,玩具,吃的,外出旅游一样不少,父母也没吵过架,家庭和睦,我很爱他们。
这样说来我和父母都是矛盾的、双标的。
但我却找不到自己的意义了,每天在不断否定中度过,性格被前女友否定,努力被老板和同事否定,自己被自己否定。从那以后就以各种借口推脱家里的联系,骗他们说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不用担心。就这样在那间十几平米的出租屋中和一台老年笔记本电脑度过半年,除了买泡面和烟几乎不出门,卖游戏道具赚点生活费,最后手里的钱终于花光了,没敢跟家里要,身边朋友能借的都借了没办法还,头发长的能扎马尾,成了别人口中的蛀虫。
直到半年前的那天,我在电梯上看着手机上显示的最后三块七毛钱,想给两天没吃饭的身体一个交代的时候,碰到了老朱头。
他从10楼进电梯,我面对着他,他面对着我。
“妈的现在的男人怎么回事,男人也流行长发齐腰了吗?”老朱头拎着两大包外卖上下打量着我,皱着眉头突然说道。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因为实在没有说话的力气了,更不想理会别人的评价,反正我现在就是一坨屎。这样的我却死死地盯着他手里提的不知名山珍海味,鼻子贪婪地呼吸着电梯中的饭香味。
“倒霉孩子,老子跟你说话呢。”老朱头见我不说话又说道,
“......”
“叫什么?”
“李文举。”
“李文举,真是个好名字。”
“......”
“你爷爷这有热乎的红焖羊肉两份,叫声爷爷我给你一袋。”
“爷爷”
“乖乖,大丈夫能屈能伸,好小伙!但是我不能白给你,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爷爷便宜点卖你一份。”老朱头盯着我的手机屏幕。
“...多少钱”我努力挤出嬉皮笑脸
“三块七”
...
11:48分了,红焖羊肉被我吃了一半,剩下的我把它盖上盖子放在能被空调暖风吹到的地方试图保温。
老朱头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