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画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犹豫再三,许久才说了一句:“不像吧。”
瞧她那副不敢同自己对视的心虚样,靳荼立即明白棋画这话有多违心,气哼哼地戳了戳她的肩膀,佯装生气道:“棋画,你这摆明了是口不应心,如今连你都学会跟我说谎了吗?”
“不,不是。”棋画慌忙摆手,一脸慌张而诚恳道,“公主娘娘,我这不是怕你伤心嘛,你先前对那个贼子死心塌地的,谁都看不上,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在那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眼下你又不让我动他,我以为你对他还没死心。”
“或许吧。”狡黠一笑,不知有意无意,靳荼半真半假地说,“我对那个人可能余情未了。”
“公主娘娘——”棋画一听,眼睛瞪得老大,不赞同地说,“那贼子配不上你,他就是个烂心肝的。”
靳荼看着她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晓得她是真的信了,忍了半天,终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棋画见状,似是明白了什么,撇了撇嘴,责备道:“公主娘娘,我同你说正经的,你怎的戏耍我?”
“晓得了,我错了。棋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不会再犯糊涂了。”靳荼诚恳认错。
“不理你了,走了。”棋画见不得公主娘娘嬉皮笑脸的模样,气冲冲地往外头去。
“当心些。”靳荼在后头不放心地嘱咐。
“好——”即便心中有气,棋画仍旧不忘回应靳荼。
等棋画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时,端坐在轮椅之上的人脸色倏地沉了下来,目似寒星,一脸凝重。
她将会等到什么样的答案呢?她又希望得到何种真相呢?
靳荼就这么枯坐着,目光茫然,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个木偶人。
今夜风雨大作,伴着阵阵雷声,响彻天际,蕴藏无限生气与死气,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程玄青心里原本装着不少事,应当辗转难眠,却频频打瞌睡,一上榻须臾便陷入了沉睡。
他不知道的是,一场盛大而凄美,华丽而残败,真实且虚幻的梦境正等着他。
那些他极力逃避的,不想面对的事实正悄然而至。
绚烂之蝶缓缓煽动翅膀,极恶之花冉冉绽开盛放。
恍恍惚惚间,程玄青觉着自己来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之前,硕大的三个字悬于正前方——公主府。
迷迷糊糊的意识似乎有了片刻清醒,情不自禁地,他当即便往府中那个熟悉的方向而去。
那里有他心心念念了近一年的人儿,有他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思念,有他三千六百多个时辰的绮梦。
匆忙的脚步在即将到达门口时骤然刹住,程玄青踯躅起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前头急不可耐,到了门口反倒不敢跨进门槛了。
程玄青屏息凝神,谨慎而小心地往里探看,忐忑而期待。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听里头传来那道魂牵梦萦,缭绕耳畔的声音:“你先出去吧。”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或许是太长时间没听见这话,程玄青有些不敢置信。
思慕如汪洋之海,旷达而绵远,他就像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飘哇飘哇,却怎么也到达不了彼岸。
一个侍婢走出门来,紧接着,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了,一袭石榴色的轻纱薄裙,行走间若下凡的仙子,衣袂飘飘,身子翩然,似乎下一刻便会羽化而登仙,飘然远去。
是她!莲宋!
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程玄青却不敢上前。
他怕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幻梦一场,他怕稍一动弹便会失去这来之不易的美好。
恰在此时,屋里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冲着他的方向看来。
程玄青在莲宋的视线投过来的刹那,屏住了呼吸,僵硬了勾起嘴角,想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心中恼恨至极,可他的躯壳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一般,完全不听他的驱使,木沉沉的,死僵僵的。
这是怎么回事?程玄青不由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他想给许久未见,如今久别重逢的莲宋一个欣喜的微笑,可不论他如何努力,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更令程玄青觉得古怪的是,莲宋分明往他这个方向看了许久,却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存在一般。
“宋宋——”瞧着身前不远的那个人空茫的眼神,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这呼唤带着无限的愧悔与思念,隔着迢迢的岁月,杳杳的光阴,终究还是被诉诸于口。
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那些深埋的情感没能被传达到,因着那人完全没有反应,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人。
意识到这一可怕事实的程玄青惶急地往里闯,方才的忐忑惶惑统统消失不见了。
可真相就如同他预想的那般,即便站到莲宋眼前,她也没有看他一眼,全当他是个隐形人。
“宋宋,宋宋,宋宋,我是程玄青,你能看得见我吗?”程玄青又喊了好几声,锲而不舍中带着深重的惶恐。
可结果始终如一,仍旧没有改变。
即便有些遗憾,但程玄青也很快平静了下来,露出满足的笑容,喟叹道:“宋宋,能这般看着你,也是好的。”
沉浸在见到莲宋公主的美梦中,心无旁骛,以至于他竟然没发现方才出去的那个侍婢就是琴书,而屋门也已然被她从外头关上并落了锁,如今他眼前的莲宋变作了一只插翅难飞,在劫难逃的雀鸟。
梦境之中,和谐而安宁。
此时房间内,棋画正百无聊赖地执行着公主娘娘交给她的监察任务。
她从程玄青未睡时便到了,等他陷入深眠便在房梁之上盯梢。
听着他一声声地呼喊着公主娘娘的名字,棋画目露不屑,脸上满是鄙夷的神色,默默做了一个嘴型——负心汉。
前头都还好,不过是黏黏糊糊了些,听得棋画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勉强克服一下还能忍耐,可不知怎的,喊声变得急促而恐惧,似乎是梦见了极为可怕之事。
棋画不由好奇,凝神去听程玄青模模糊糊的呓语。
可由于他说得太快太含糊,只能听清“不要”、“火”、“假的”这几个字眼,至于他究竟梦见了什么,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