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一弯冷月高悬在夜空,侵身的寒风让站在公路口执勤的柳小龙不住地捏紧军大衣,这大衣略有些发臭。站立的路口可以远眺到城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不远处一只听起来体型不大的狗不停地在吠叫,伴着回音,让人分辨不清它到底在哪个方向。
不管大衣拉得多紧,寒风还是狡猾地钻进挡不住脖颈的衣领里,让他周身麻冷。嗡嗡的车鸣声顺着路面传导而来,在这寂静的午夜格外明亮,那只小犬依然不知疲倦地吠个不停,似乎在没有路灯照耀的黑暗中与某物对峙着一样,未曾变动过吠叫的位置。
一辆青色的旧东风卡车打着微弱的橘色车灯渐渐驶来检查卡口。柳小龙拨开左腕衣袖,侧向着路灯,看到手表上到了两点四十,心想还有二个小时才下班,便把指节冻得冰凉的双手缩回大衣内,等待卡车停车检查。
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缓了下来,柳小龙把大衣拉扯得更紧了。
柳小龙走向车头司机的位置,后车一口棺材尤为醒目,虽然是午夜时分,但也没什么不适感。
“师傅,把车窗摇下来,出示驾驶证,身份证”
柳小龙顺着车门的脚踏蹬上去,才发现车内坐着两个人。
车窗被手摇下不到一半,柳小龙看司机打开头顶的驾驶室小灯,在扶手盒里找证件,就准备站下去。
恰好就在内灯亮起后,照亮了车前盖与车窗连接的雨刷处夹着干枯了的枫树树叶。
“师傅,从哪儿来啊?”
“从常州来,家里死了人,这不……”
“哦,不好意思啊……”
柳小龙敏锐地发觉司机在说谎,因为常州离金陵一百多公里,开车至少得三个多小时,而雨刷处的枫叶早已干枯说明这辆车已经在某处停放过很久,并且可能在树林之中,引起柳小龙怀疑的不止这一点,还有卡车从常州一路开过来,树叶居然没有被风吹走,还夹着这么多,家里出事了会是这么慢的车速吗?这辆车一定没离开过金陵。
“领导,这是驾驶证”
“还有身份证呢?”
“身份证没带”
柳小龙为了稳住这两个人,也为了自己的安全,谎称让副驾驶的人下车做个登记即可,登记完后便能开车离开。
“值班民警呢?”
柳小龙问一同站岗的程天荣,得知民警回检查站宿舍睡觉去了。
“坏了,带枪的不在,这可怎么办”
柳小龙愈发焦急,这是身为刑警的职业敏感,他让程天荣一定要拖住这个登记的人,先别让他走。
“师傅,把车开到右侧,别把车道挡住”
柳小龙大声朝那辆卡车呼喊,他走近观察那口棺材,司机方才并没有说棺材内有无遗体,如果是空的,那里面会是什么?是尸体?还是毒品?
而这样的怀疑并非柳小龙神经大条,全是因为两人声称驱车长途,怎么可能都没带身份证?这难免不让人起疑心。
柳小龙悄悄把手电筒照向了棺材,难免会从后窗照进驾驶室,果真有了发现——整个棺材盖是朝左横凸出,没有和棺材契合!左侧凸出了一指的宽度,所以非常稳固,不会滑落!棺材里面有东西!
在棺材右边的空隙里,缓缓探出一只手!柳小龙瞬间心跳到了嗓子眼,这肯定不是诈尸!
柳小龙本想大喊“下车!”,但前方复检岗也有同事执勤,怕司机狗急跳墙开车乱撞发生危险,就不缓不急走向同事那里,悄声说快回检查站,把大家都叫起来,有突发情况。
柳小龙爬上车门和司机交谈分散他的注意力,避免他从两侧车镜看见另一名正悄悄往两个后车胎下放置阻车钉的同事。
随着一阵警笛声响起,驾车司机二人被三十多号警察抓获,棺材内藏着两名被迷晕的儿童。车上这两人是人贩子,从金陵拐骗儿童准备拉到远方贩卖,恰好在柳小龙用手电筒检查棺材时,一个小孩开始恢复意识,虽不能说话,但有一只手能动,他就把手探出缝隙,那棺材盖与棺材的空隙,也是为了不使孩童缺氧。
柳小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万一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那大半夜被叫起来的三十多号人会怎么看自己?
几天后,随着这两个人贩子的交代,金陵警方成功打掉了一个人口贩卖团伙,可不少被转手贩卖的孩童却没有找回来……1998年,正是全国人口贩卖最猖獗的时期,也因此牺牲了很多警察。
柳小龙再一次立功,获得了市公安局的表扬,但他十有八九再也干不回刑警了,不过自那之后同事们都直呼他为“神探”
自那一夜起,柳小龙时常思索,“追查苏云峰那件事说大也不大呀,处分也挨了,怎么就不把我调回刑警队呢?刑警总强过这里日复一日昼夜颠倒的乏味生活吧?我要在这个检查站查车查到六十岁退休吗?”
他开始回想起那次被苏云峰所伤的详细细节,两人本就认识,在苏云峰看清身为警察的柳小龙的脸部后,为什么还要紧追不舍?
想到自己被打成那个模样,一股仇恨感油然而生,柳小龙策划着再去苏云峰家,遇见了一定要报仇解恨,他写好了一封辞职报告,准备随时递交。
休假时柳小龙带好了警棍和望远镜,这次再也没有绕路,而是直接走进一单元,先是站在101门口驻足良久,听到屋内没有响声后,走上四楼,爬到楼顶。
脚下还是那些摆放整齐的玻璃酒瓶,就算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锅炉房的玻璃窗被砸得零落,柳小龙再次想起了钻过的管道沟,那一缕长发每每想起都让他心悸。他走到右侧楼檐,目测楼右侧墙壁与围墙不过两米,勉强只能容行人与自行车出入,又走到楼门这个方向用望远镜朝下看,这才发现三个单元门前是三个井盖,井盖有“污水”字样,也就是下水化粪池,管道沟绝对不会通向前楼这一块。
他快步走到楼后这一侧,仔细拿着望远镜查看地面,他看到了,一单元101、二单元101、三单元102,三家的后院都有一块如同麻将二饼一样的水泥井盖!在后院中那么醒目!自己在这栋楼顶观察了那么久,现在才发现!
柳小龙从三单元楼顶下去,敲开102的房门,屋子里有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兄弟,分别叫马伟,马力,还有一个老人。柳小龙向老人出示了警官证。屋内是水泥地面,这栋楼里但凡进去过的人家除了苏云峰以外全都是水泥地面,而作为邮递员的苏云峰,也并非什么富户,但家中却是那样的装潢……柳小龙让两兄弟带他去后院,把手电筒贴着水泥井盖的一个长孔,身子贴着水泥地面,眼睛朝另一个长孔往里看。
“警察叔叔,盖子很轻的”
其中一个小孩说。柳小龙把双手插进长孔,轻轻一抬就移开井盖,一条长蜈蚣从孔口飞速爬了出来,被叫马力的小孩一脚踩扁。
果然,后院是暖气管道沟,走向呈“山”字形,从锅炉房直通这栋楼的三个单元24户人家。
柳小龙看清后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很明显顺着管道沟再爬一次既能进锅炉房,也能进苏云峰家的后院。但如今已没有必要了,再做一回贼,自己就得坐牢了。况且也不会再有什么发现,苏云峰家后院门离锅炉房大门只有三米左右。能让他想到的线索,也只有抛尸袋中的弧形水泥片,尸块里的水泥渣,而前年警方把这条线索当做浴缸剥落来查。真希望真相被藏在了他家那洁白的陶瓷地板之下,和绿色油漆之中。
恍恍惚惚的柳小龙踩着轻飘飘的脚步,慢慢地走向这栋家属楼院墙的正门,快到一单元时,他还是习惯性地准备往里看。
转头的那刻,他看到一个女人站在101的门口,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似乎是幻觉,柳小龙一阵剧烈的头痛,他走进楼道后还抬头朝二楼看了看,一楼到四楼由楼梯扶手组成了一个使人眩晕的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