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意已决,绝不后悔。”
玄麒不语,一双冰眸锁定小竹,似是想从她的面容神情上,评断这份信念的成色。而小竹毫不犹豫的回答、坚定执着的目光,终令玄麒再度开口:
“应龙吸纳七印星柱中妖灵内丹,如今破封而出,灵力大有增益,威力更为惊人。他尚未离开东海,只因相柳仍受封印所制,此乃应龙铲除敌手的大好时机。但相柳与他同为上古神魔,虽是身受禁制,仍非轻易便可击毁湮灭。应龙必定差遣其下尊者,寻找耗元吞灵的法宝,将之置于相柳封印之中,假以时日,令其灵力削减。待到相柳灵力大损,应龙聚力一击,便可破敌致胜,令相柳灰飞烟灭。”
“掌门说的是,难怪应龙未离开东海海域,原来打的是这番算盘,”小竹琢磨了一会儿,正色道,“咱们必须趁着这段时间,想法子将他封印。否则应龙除掉相柳一家独大,一旦他离开东海深入内陆,届时整个神州动荡,天下苍生将遭灭顶之灾。”
在场众人皆点头,陆灵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插口问道:“既然玄麒掌门您能算得出应龙的计谋,那当初他还被封印之时,咱们也去找那些耗元吞灵的法宝,等他灵力削弱,咱们将应龙干掉不就行了?”
不等玄麒回答,毕飞却是柔声解释道:“陆师妹,你想,应龙乃是上古神魔,若他的灵力以十成计算,我等凡人即便修为再高,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及万中之一。即便万名术者聚集,也不能撼动应龙半分。即便我等使用耗元吞灵之法,又要耗到何年哪月,才能将应龙之力削减到凡人能够对抗的地步?”
听毕飞这么一剖析,陆灵也立刻反应过来,她抬手敲了下自己的脑壳,尴尬道:“师兄说的是,是我愚笨了。”
在这二人问答释意的工夫,小竹却陷入了思索中:应龙尚未入侵神州内陆,是因他将相柳作为首要之敌。一旦应龙尊者寻得那些耗元吞灵的法宝,便是应龙诡计得逞、相柳败落毁灭之日,而神州之劫不远矣。
“玄麒掌门,照这么说来,咱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几件耗元吞灵的法宝,”小竹眼波流转,冷静地分析,“一来,直接破坏应龙的计划,二来,既然九煌、虚影、魂煞三位尊者,正各自为阵、四处搜寻法宝,那么也给了我们逐个击破、拔除这应龙爪牙的机会。”
玄麒真人微微颔首,冷声道:“汝遗漏了一处,最紧要之处。”
小竹当下抱拳作揖,诚恳一躬:“请玄麒掌门不吝赐教。”
玄麒真人一双幽蓝冰眸,冷冷瞥向小竹身后的归海鸣:“夺取四件命器。”
“何谓‘命器’?”小竹疑惑了,她听说过法器、神器,可从来没听说过“命器”二字,就连墨白师父的藏书之中,也没有过相关记载。
玄麒真人并未回答,却是归海鸣变了脸色:“难道是……当初破除东海之封、毁去七印星柱的四件物品,炎罗爪、水玄鳞、雷鸣目、风凌角?”
“不错。这四件物品,出自四位修行千年的神兽妖灵,是他们灵力之源,亦是他们的命魂之本,是以称为‘命器’。”
玄麒之言,令小竹和归海鸣都沉默下来。昔日友人的模样,不由浮现眼前,却已是逝者不可追——
蜚,原本修行于太山。太山多金玉,是狂雷聚汇之地,蜚那一只独眼,也因此修得了雷鸣之力。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专注修行、心无旁骛的蜚,却遭到了应龙尊者“虚影”的攻击,重伤之下,一路逃到鼎山村。因缘际会之中,蜚化身青年郭鸿飞,陪伴鼎山村猎户老伯郭武,以报救命之恩。可惜好梦由来最易醒,这父子亲情再度被“虚影”魔手斩断。虚影差遣了座下侍者?钟无嘉与化蛇,利用天下至阴至毒、封神禁灵的“千婴血”,终致鸿飞于死地。小竹和归海鸣,眼睁睁地看见蜚之独目,被钟无嘉残忍抠下。
飞廉?萧行之,在伯风山洞府中修行千载,有司风之异能。因洞府被毁,飞廉前往渡罪谷寻仇,但他并非粗暴蛮横之人,在听闻渡罪谷武者的缘由之后,便放下了复仇之心,更恋慕上了凡人女子——言若诗。二人两情相悦,心意相通,虽经历重重磨难,却始终携手不离。最终在墨白仙君他们的帮助之下,移居断云山,从此远离凡尘俗世,定下白首鸳盟。可惜自古多情空余恨,就在言若诗身怀六甲之时,“九煌”玄翼杀上断云山,斩下萧行之首级,扯下风凌角。一对璧人,从此天人永隔,阴阳两岸。
然而,此时却非沉溺过往、唏嘘感叹的好时机。小竹虽在心中倍感惆怅、为旧友的亡故而伤感,却仍要开口询问:“请问玄麒掌门,为何要夺取这四件命器?难道它们不但是当日破除东海封印的关键,亦可以用来对付应龙?”
玄麒颔首道:“这四件命器聚汇天地灵气,皆已修行千年,虽主人身死魂灭,但命器灵性不改,亦始终寻找返灵之法。当日应龙尊者以四命器摧毁七印星柱,无量妖力震荡天地,而助他解封的四件命器,也在应龙神力激荡、突破东海之封的紧要关头,吸纳了应龙元魂之力。”
他这一句,令四座哗然,元虚真人更是率先理解这其中含义:“这么说来,四件命器皆蕴含了应龙元魂,假使我们以四命器禁锢为封,正是以应龙元魂之力对抗应龙,或许当真可以再度将其封印!”
“四命器旨在牵制,无异于以彼之矛攻己之盾,若要封印应龙,必须凭借神器云生镜之威能,在四命器反噬的刹那封锁应龙,”玄麒冷然陈述,“此法并非万全,胜算不足一成,但却是对抗应龙的仅剩之法。汝等可思虑妥当?”
小竹明白,玄麒真人这一问,是给予他们的最后退路。可神州虽大,退,又能退到哪里去呢?今日避而不战,他日应龙降世,神州罹难,她必将后悔万分,只恨自己不曾奋力抗争。
“玄麒掌门请放心,我已思虑妥当,绝不反悔。”小竹正色回答。
“好,很好。”伴随他冰冷声音,玄麒指间微动,捏了一个法诀。顿时,幽光大盛,整个石窟内都被幽蓝荧光所染,就连水晶柱内都亮起莹莹光点。只见玄麒真人那如冰似雪的面目,此时骤然变得透明起来,那些幽光聚集在他的面前,光点汇聚成无声的场景——
天地茫茫,黄沙万顷。呼啸的风卷起沙尘,犹若倒悬的羊角旋风,掀动漫漫黄沙,接连天地。在那戈壁沙堡之中,一支银白色的匕首静静地躺在金色细沙里。
“荒尘刃,由天界神匠以幽都玄铁所铸造,后流落人间,现于西域荒漠。耗元吞灵之法宝中,属它最为出众,必是应龙尊者首选。”
幽光再度变幻,那苍茫万顷的沙漠骤然消失不见,幻化为一个繁华街道,街上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在围观什么,而被围观的中央,是牵着猴子老虎的街头艺人,在他的手中攥着一支骨头雕琢而成的骨笛。当他吹奏骨笛,面前花草顿时枯萎,令围观路人啧啧称奇。
“夔骨之笛,被凡人无意中取得,目前流落于渭水一带,吞灵之力仅次于荒尘刃。”
幽光流转,汇聚成一个幽暗洞府,洞窟中央的石笋上,缠绕着一支发散着黑气的藤蔓。
“噬枯藤,位于西南秘境黑龙沼,亦是……噗!”
玄麒的话未能说完,却是“噗”地一声呕出一口血来。幽光所聚的景象顿时被打散,莹莹光点隐入虚空之中,消散不见。而那落于地面晶石上的一滩腥红血迹,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一时之间,天玄门众人高呼“掌门”,他们疾步上前,想要查看玄麒真人的伤势,可却被玄麒冷然喝止:“停步。”
此时的玄麒真人,那半张溃烂的面容,皮肉翻出,血管涌动,显得格外恐怖。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即便玄麒苦撑压制,也无法抑制住那反噬之力了。天玄门人皆是心急如焚,可掌门之命却又不得不听,他们只得停下步子,遥望那位镇守门派百年的掌门人。
“师叔,你这是……唉……”元虚真人怅然垂首,一句“这是何苦”终是未能出口。玄麒真人,本是品性仁慈、妖力强大的水麒麟,能谙悟世理,通晓天意。方才以幽光幻化藏宝之境,正是玄麒祭出最后的灵力,开天眼,窥天命。
反噬之力,终是冲破了玄麒苦苦支撑的禁制。霎时间,玄麒周身气流激荡,银发纷飞,那半张冷若冰霜的面容,此时当真如冰雪一样,变得透明起来——
“天胤听令。”
听似漠然冰冷的声音,道出不容置疑的命令。天胤真人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应答:
“在。”
“吾将掌门之位传于汝,从今日起,天胤真人即为天玄门第三代掌门人。”
“什么?!”
天胤大惊失色,忙抬头望向面前的掌门人。只见玄麒一双幽蓝眼瞳,平静地凝望着他。那深邃的目光,似是透过他,看向了更久远的地方。
“汝性子直爽,脾气刚烈,情急之下易失理智,但汝心不染半点尘埃,善恶分明,对待人畜妖灵皆一视同仁,这份正直,像极了当年的他……元虚、紫术,汝等需尽力辅佐,警惕提点,勿令天胤感情用事。”
天胤真人还想出言推辞,可元虚、紫术两位长老,已是齐齐应声,担起了辅佐新任掌门的职责。
见此情景,玄麒真人微微颔首。他双手托起那把紫霄剑,以指腹轻轻摩挲着剑身。直至此刻,他那如霜似雪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微动容,打破了先前那犹如古井深泉般的波澜不惊。
“吾受人所托,镇守天玄门百年。吾曾立誓,绝不踏出天玄山半步,绝不舍弃紫霄剑半分。未想到终我一生,仍是不免食言。”
灵气升腾,幽光乱舞。光点萦绕在玄麒身侧,那纷飞的银发,那冰冷的面目,那持剑的双手,一同随着幽光散去。
“老友,吾守得太久了……”
唇角微扬,溢出怅然叹息,似有卸下重任的感慨,似有无法相守的遗憾,似有终离尘世的无奈。
光华狂舞纷飞,复又渐渐轻缓,终是不免消散。
那柄失了主人的紫霄剑,“哐当”一声,落在空荡荡的晶台上。
“师叔!”
“掌门!”
天玄门人纷纷惊呼,却留不住陪伴守护他们百年之人。而小竹他们,虽非天玄弟子,亦是心下悲凉。
玄麒真人,是神兽?水麒麟,亦是天玄门师祖?玄天上人的生死之交。在玄天上人仙逝之后,他继任掌门之位,代替友人守护灵山。这其中重重因缘,小竹他们自是无从得知,但他们知道,玄麒真人用他这一生,守住了天玄门百年基业,守住了与挚友的约定与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