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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影如弓,银光如电,归海鸣带着四人飞行数百里,降落于青川山。在青山翠岭之巅,立着一座小小的竹屋。屋外无栅无栏,唯有一片绿竹林连绵不绝,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山头。竹林之外,被人特意辟出了几片菜地,只是其中半颗果蔬皆无,唯有杂草疯长,间或夹杂不知名的野花,显是许久不曾有人打理了。
鸣蛇停驻于竹林之外,微微俯身,小竹翻身跳下蛇背,她出神地望着那小小竹屋,往昔景象,如烟如雾,浮上心头。年幼的她在竹林里撒丫子乱跑,后面跟着的是笑眯眯的熊猫师父。师父贪睡,每每到了日头最毒时,便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嘭”地一下变成圆滚滚胖乎乎的大熊猫,摊开四肢躺在地上乘凉。而她则会迈开小短腿,跑到师父身旁,抱住师父毛绒绒的胳膊,靠在他宽阔厚实的后背上,倚着软绵绵的绒毛打哈欠……
“咦?这里不是墨白仙君的住所?”陆灵的疑问,将小竹从回忆中唤回。后者回过身,微微一笑,她轻轻推开竹屋门扉,冲众人摆了个“请进”的手势。
因久未住人之故,屋里灰尘遍布,桌上、椅上都积了一层灰。小竹轻念一声“驰风诀”,屋里便扬起徐徐清风,将久积的尘埃一并卷了,吹出了窗外。这一招,是师父教她的第一个法术,也是她练得最为纯熟的术法,她常用它来打扫、晾衣、吹掸被褥。那时的她,虽不会什么高深的术法,却是无忧无虑,怡然自乐。而眼下,她学会了沧溟所传授的奇术与剑法,功力大增,可待她亦父亦师的熊猫师父,却不知魂归何处……
“小竹。”低沉清冷的声音,唤回了小竹的神智。她抬起眼,冲归海鸣扬唇一笑,轻道一句“我无事”,随后笑着招呼众人:“大家稍等片刻,我去烧水煮茶。”
归海鸣一言不发,默默地走到屋外水井边,提起一桶清凉甘泉。这看似冷峻、面若寒霜的妖族青年,沉声道一句“鸣霄之焰”,升腾的妖火瞬时盘旋而上,甘泉顷刻间便沸腾冒泡,而那盛水的木桶却是安然无恙。他拎着沸水,大步走到小竹身侧,将水倒入了茶碗里。
他这一系列动作,看得那陆灵瞠目结舌。她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令诛妖盟四派束手无策、伤透脑筋的鸣蛇妖灵,那个武技无双、术法精绝、令渡罪谷谷主头大如斗的恶敌,竟然就是面前这个烧水煮茶的冷面青年。她愣了半晌,才讷讷道:“这……这简直……哪里还像妖孽,根本是只忠犬吧。”
她的感慨,令公子小白“噗”地喷笑出声,他忙摇开折扇,掩面轻笑。毕飞亦是温和一笑,他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莫说煮茶,归海兄烤鸡的本领,那才是一绝……”
他话音未落,只听“嗵”地一声,一只茶碗破空而来。毕飞抬手翻掌,那茶盏便稳稳落在他掌中,连一滴茶水都未泼出。毕飞低头泯了一口茶,又抬眼望向那击出茶碗的冷峻青年,见对方冰眸凛冽,目光如刀,毕飞笑道:“好好好,算我多嘴,我不提了便是。归海兄,喝茶,喝茶。”
茶香四溢,烟气袅娜。五人围坐桌边,品茶论事。前一夜还与小竹他们剑拔弩张、立誓作赌的陆灵,眼下再无敌意,她昂首饮下茶水解渴,然后豪迈地将茶碗掇在桌上,大声道:“好茶,再来!”
归海鸣冷眼一瞥,冷声道:“你断手断脚?”
他那冷漠的态度、带刺的言语,令陆灵不悦道:“喂,你这人,说的这是什么话!”
“人话。”
言下之意,就是说陆灵听不懂人话了。归海鸣冷淡的两个字,瞬间让陆灵怒气上涌,她登时拍桌而起。毕飞见状,忙起身劝架:“别吵啦。人生一遭,相遇就是有缘,何必闹到不开心呢?莫吵莫吵,来,归海兄,陆师妹,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
归海鸣冰眸一扫,毫不犹豫地掉头走人,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陆灵闻言,皱眉疑道:“毕师兄,今儿个你怎么怪怪的,好像变了许多?”
说到此处,陆灵顿了一顿,又想起一事来:“还有,说来奇怪,那赵明和赤云楼门人,也都像是转了性一般。你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迷魂药啦,一个个突然就喊起‘大师兄’了,看他们当时神色态度,也不像是佯装啊。”
面对陆灵的询问,小竹与公子小白,皆是低头喝茶。陆灵见众人无意回答,便将视线投向毕飞,摆明了要他作答。毕飞无奈一笑,轻声道:“这嘛……”
在陆灵紧迫盯人的目光下,毕飞将二人离开地牢之后的事情,简要地说了。说到角端重伤不治,愤怒难平,为报凌虐之仇,它将自身血肉化为至阴至毒,欲爆体而亡,将毒血遍布于赤云楼。又说到他不忍昔日同门受难,不忍祸及友人,将毒血引入自身……
“那你有没有怎么样?毒呢?”陆灵惊呼出声,她慌忙扯过毕飞的肩膀,上下打量对方。
“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么,”毕飞笑道,“幸好有獬豸出手相助,解了我的毒。”
听他这一说,陆灵才松了一口气。但小竹他们,却是心下雪亮:毕飞刻意隐瞒,对于獬豸所说“不能根除角端之毒,只能暂时压制毒发,为汝争得一月时间”之事,只字未提。而毕飞态度微变,比起先前的温和稳重,眼下要显得开朗了一些,也是因为他大限将至,不愿虚度人生,正如他方才所言:人生一遭,开开心心,不留遗憾才好。
陆灵不明缘由,还真当毕飞的毒已经解了。而听了他的说明,陆灵这才明白:当时她与归海鸣在鼎塔内找寻乾坤鼎,听得爆炸声,归海鸣立刻弃鼎而去,原来是惦记友人安危。而她争强好胜,一心惦记赌约之事,只忙于找鼎,未想到那许多。
思及此处,陆灵面露羞愧之色,她举起放在脚边的乾坤鼎,将之墩在了木桌上,愧疚地道:“这个赌约,是我输了,我陆灵心服口服,这乾坤鼎是你们的了。不过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商量。我需要借鼎一用,最多半个时辰,用完立即归还!”
“借是没问题啦!毕竟这乾坤鼎又不是我们的,我们也是万不得已才会用偷的,”小竹眨了眨眼,望向陆灵问,“只是我着实好奇,你要这乾坤鼎来做什么?究竟是什么让你不惜瞒着渡罪谷,自己偷偷摸摸来赤云楼盗鼎?”
“这……”陆灵双眉微蹙,略有迟疑。
“说好了愿赌服输,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输得心服口服,可不能耍赖啊!”小竹笑道。
被她使了这一招激将法,陆灵向来是言出必行、说到做到之人,当下柳眉一挑,朗声道:“我陆灵岂是食言之人?好,说就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擅离师门,盗取乾坤鼎,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言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