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病人的日子里,何宇喜欢靠在摇椅上,一手拿着蒲扇,一手端着龙井,左手轻轻地扇着风,把杯中缓缓升起的热气吹散。
他翻了个身,以更加惬意的姿势享受着阳光,随后脚尖轻微发力点地,让摇椅晃动起来。
伴随着这样舒缓的幅度,在暖洋洋的日子里,他悠哉望着来往的路人和打闹的孩童,耳畔听着摊主的吆喝声,很无聊却也很安详。
何宇朝着药堂后院望去,故意把嗓门提高:“小陈,药捣好了吗?”
“早就捣好了。”后院的门被粗鲁推开,一个青年抱着药壶走出来,喃喃道,“师父,您已经问了八次了,我早就把两天的药都弄好了。”
“两天?”何宇斜着眼看向他,不禁砸了咂嘴,“当天捣好的药材才最新鲜,你这不是糟蹋药材嘛,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
小陈吐了吐舌头,又转身离开。
“有空把桌子什么的都擦擦。”
“晓得了晓得了!”青年不耐烦地回复着,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臭小子,脾气越来越差了。”何宇推了推老花镜,脸上却依旧挂着张慵懒的微笑。感到无聊的时候,他便会这样折腾自己的傻徒弟。
每当他抱怨的时候,何宇便会操着口浓厚的方言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小陈啊,就干这点活久没耐心了,这样我怎么放心把全部绝学就教给你呢?年轻人多磨砺点不会有错的。当年的我啊,一边学着知识,一边还要想着怎么在战火中生存……”
每每遇到这个万能公式,小陈总是被弄得没脾气,但一想到那个诱人的绝学,他也只能咬咬牙苦笑一声,然后继续去捣药,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到头来知识学得不太多,手劲儿却长进了不少。
除此之外,小陈抱怨最多的就是寥寥无几的病人。
比较对面的药铺,何宇家的情况实在有些可怜。倒不是医术和价钱的问题,而是这个药堂的主人偶尔有些太过迂腐。
对于何宇这样的中老年人来说,师父的教诲是始终不可背弃的。
只愿世上无疾病,宁可架上药生尘。
这十几个字是师父生前经常念叨的话语,潜移默化中也变成了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所以无论大病小病,每次有人来,他都会选择用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除病。虽然效果很好,但是病人承受的痛苦和金钱有时候要多一些。
而对面的药铺隔三差五就来个打折活动,虽说手艺比不上自己,但是对于患小毛病的人来说,抓点药花点小钱明显要更实惠。
何宇年轻的时候也会纳闷,医生把病人的病痛治好不是天职吗,对于一些反反复复的小毛病,与其动不动复发,一次性解决不尝是个明智的选择,即便代价可能有点高。然而很多人却没有意识到这点。毕竟眼前看得到的利触手可得,谁还愿意为遥远的事情付出辛劳。
上次他接待了一个被蛇咬伤了的病人,起初她以为不是什么大毛病,于是就随便处理了下伤口,接着第二天就开始发烧,吃了退烧药也没用,三天后才来就医。当时整个左臂都被毒素沾染,伤口处发紫,即便自己医术再怎么精炼也不免皱起眉头。
欣慰的是毒素被排出了,而自己却累得要死,晚上回家倒头就睡,连晚饭都没吃。
这样的事情多了,久而久之他自己看开了,金钱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
街上行人纷纷,路边的小贩悠闲地叫卖着,几个孩童摇着波浪鼓,嘴里唱着歌谣蹦跶在巷子口。一切如往日一般,每天的日子平平淡淡,但却总是萦绕着一股清雅的茶香,于厚于薄总是有别样的滋味。
何宇抬起头,望着那片湛蓝晴朗的天空,几片白云飘飘洒洒荡开,逐渐远去,金色的阳光轻洒在青石板上,一圈一圈地将暖意散开。
阳光流转中,慢慢的,一股困意悄然攀爬上来,侵占了本就运转缓慢的大脑。何宇手中的蒲扇逐渐减小了幅度,杯里只有几片茶叶软趴趴地躺在水珠上。
喧嚣声逐渐远去,视线里的光芒一点一点散开……
“大夫,请醒醒,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一声清脆又略显急切的叫喊把何宇从梦香中陡然揪出来。
他一个激灵直接起身,手中的茶杯直接掉落在地上,摔成好几片。
“谁啊?”何宇一边抖去身上的茶水,一边扶了扶眼镜。
药堂正前方,一个女孩扶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小男孩,神情略显慌张。他们身后又有两个小男孩彼此搀扶着走上前,每个人都鼻青脸肿的。
“怎么会这样,快进来,小陈!”
何宇一边扶着几个小孩,一边叫着徒弟。
“来了来了。”起初小陈还满脸不耐烦,一看到这四个人立马就严肃起来,赶忙将木椅搬过去,迅速扶着伤员,然后跑向药柜里面找止痛药和纱布。
“何大夫,拜托您了,请一定要治好他们!”女孩一边帮助小陈,一边恳求着。
“放心吧竹子莹小姐,我一定会治好他们,不要担心。”
若是以前,何宇在治疗这种皮外伤时一定要会先了解情况,如果是逞强斗殴他肯定会在治病时好好教育病人一翻,不过今天例外。女孩作为老顾客,况且这几人伤势严重,所以他没什么兴趣多问。
何宇一边包扎,一边仔细打量着这三个男孩。
刚才竹子莹扶着的小男孩岁数最小,伤得也最重,脸颊上更是留下了一个红红的拳印,现在整个人都在昏迷中。其余两人看上去稍微大一点,一个依靠在墙角闷不做声,头微微低下,用手扶着前额,就像在思考似的,另一个则咬着牙,头转向一侧不去看手臂上的伤,也许在他看来这样就能减少疼痛。
“疼就喊出来,别硬撑着,不然怕你疼死。”何宇轻笑了一声。
“不疼,一点也不疼!”那个小男孩迅猛地坐起,就像打了鸡血似的,“我慕容觉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
“别太激动,刚刚给你打好的结又松了。”小陈蹙着眉,一把把他摁住,双手齐下,“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歇歇吧。”
他一用力,小男孩连话都没讲完,瞬间脸就拧成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幅度,嘴里“呜呜”着。
“哥…轻一点…痛…”他小声地说道。
“不是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疼吗,我看这拳脚挨少了。”小陈轻笑一声。
“哥,你不懂,这叫男子汉的象征。”男孩撇着嘴,语气高昂。
“慕容觉?”何宇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三个人,脑子快速飞转起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仨不会是黑尘铁三角吧。”
一说到“铁三角”这几个字,慕容觉眼眸里亮起了光,角落的小男孩则像是被呛到似的剧烈咳嗽起来。
“大夫,您还知道‘铁三角’?”慕容觉向何宇投射出兴奋的目光。
何宇“呵呵”地笑着,在他们这个年纪,尤其是男孩子,对于一些行侠仗义之事总是有种莫名高涨的热情,拉帮结派,做大哥,学大侠。不过正常,自己那个时候,也总是对这些东西有奇妙幻想嘛,当时头脑一热,还写了本叫《黑尘》的小说,并特地将其给小伙伴看,奈何他们总是嗤之以鼻。从那之后,他便远离了作家梦,老老实实地学医。
现在想来难免有些怅然。
“知道,我们生活的黑尘不算大,但是这样的名号却着实不少,什么‘铁三角’啊,‘黑尘双杰’啊,多着呢。”
谈到“黑尘双杰”时,竹子莹的嘴角尴尬地抽搐了下。
“你叫慕容觉,那这位昏过去的小朋友应该是李志荣吧,而那个角落的是宋子卫?”
角落的少年抬起头,朝着何宇打了个招呼,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
“看你们的伤都是皮肉上的,有拳脚,也有划痕。”小陈洗了洗手,“不过和平常的刀剑伤痕不同,你们臂膀上的划痕边口有点钝,就像是叶片急速划过留下来的。”
“看来是和别的‘势力’打架了,而且还动用了元气。”何宇摇了摇头,目光也不再向之前那般和蔼,“年轻人有点热血没毛病,可是打架斗殴终究是不对的,你们三个都是来自黑尘的大家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大夫,您误会了,虽然我们是打架受的伤,但是…”慕容觉急忙辩解道,“但是错不在我们,是对方那家伙先欺负人的,不信您可以问子莹姐。”
“是的,慕容觉没有说错。”竹子莹点了点头,并没有躲避来自对方的目光。
这下何宇倒是有了兴趣,原本以为只是屁大点儿的小孩打打闹闹过度了些,不过看这几人的伤势,以及竹子莹肯定的语气,似乎里面的故事还不简单。
“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无缘无故为什么欺负你们,对错这种东西都是相对的。”小陈端来水盆,将毛巾拧干,然后递给慕容觉。
“不,哥,我们没有说谎,也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慕容觉似乎有些着急。
“诶诶诶,小陈,别急着下结论,拍响巴掌未必两只手都得用。”何宇摆了摆手,说道,“这样吧,慕容觉男子汉,把事情的全部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好的,大夫,您信我,我保证不说一句添油加醋的话。要说今早…”慕容觉清了清嗓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