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玉见十座阎王殿中,唯有一个大殿门外的骷髅灯笼在悠悠发着光。这微光仿佛是在指引他一般,他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乌木沉沉的大殿内,宝座上坐了一个俊美的男人,见有人来,把只在额头上的手移开,抬眼看他。崔子玉恍惚觉得眼前的男人似曾相识,却不记得在哪里见过。
阎王只淡淡道:“你来了。”
崔子玉问:“我们认识吗?”
阎王手朝着崔子玉一指,崔子玉胸前霎时发出了一道灿烂的光芒。
崔子玉忙用手捂住胸口发亮的玉石道:“你是什么人?“
阎王轻笑一声:“你本为本王的灵玉转世,生来就比常人聪慧许多。但你近来越发顽劣,若是你还这样怠惰下去,就没必要再替本王办事了。”
梦境戛然而止,崔子玉惊出一身冷汗。但也是从这时起,他每晚都会梦到那悠悠的地府,幽暗的公堂。人间的人称他为崔县令,地府的人称他为崔判官,朝为县令夕为判官,乃是他一生的宿命。
进来通报的小鬼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那小鬼呲牙咧嘴道:“判官大人,方小五入了火山地狱,疼的死去活来,昏过去了。”
崔子玉挥挥手:“将他好好医治送回人间,谅此人以后不敢再犯。”
小鬼闻言,拿了令牌就退出了公堂。崔子玉揉了揉疲惫的太阳穴,端阳节快结束了,他想到城内走走,看看集市上有没有什么好卖的小玩意儿。
酆都城景象好似人间,鬼市内上人声鼎沸。一身白衣长相清俊的崔子玉,在一群歪瓜裂枣的鬼魂间穿梭,免不了惹来一片炙热的目光。
不远处,众鬼围了一个圈,圈里面好像在表演。崔子玉凑过去凑热闹,只见圈里有一游魂悠悠飘到半空,落地时就变成了个大粽子。有小孩儿想去抓,每回刚要碰到粽子,粽子就会弹开。一时气氛十分热闹。崔子玉正看得起劲,冥冥中耳朵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
崔子玉寻着那哭声,竟是走到了忘川河边。
河里漂浮着死去游魂身上的磷光,幽幽蓝蓝好似天边美景。而这幅美景中,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在河边簌簌哭泣。
崔子玉当县令久了,有个多管闲事的毛病,他没有犹豫地就走过去询问。女子转头来,竟是个花容月貌的模样。崔子玉心中感叹,大好年华怎的就成了孤魂野鬼。
这女子来地府几天遇见的都是一些歪瓜裂枣的鬼魂,不是色鬼就是肺痨鬼。如今看见一个翩翩公子站在面前,竟觉得有了十二分的委屈,哭声加大了几分。
崔子玉虽年方二六,但因负有天命,未近过女色。面对此情此景,也只能笨拙的安慰,但这一来就知晓了女子的过往。
此女名为夏荷,为上饶村的村妇,与地主家的儿子岳清相好。但岳清从小体弱多病,成亲那日就架鹤西去,岳家人不由分说的把她埋了。她死后变为孤魂野鬼,却看见岳清与另一人洞房花烛。原来他没有死,还好好活着。她心有不甘,竟有化为厉鬼的趋势。
崔子玉闻言,心中震动。朗朗乾坤下竟有这样的见闻,他安慰了女子几句,看天色快亮了便道了别。
翌日,崔子玉留下几个亲信守堂,自己则带着李能奔富上饶村。和村口几个坐在榕树下的老妇一打听,确认有女为夏荷,便带着李能直接奔赴岳地主家。
崔子玉的名号在这些县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岳地主听见下人通报就自己赶了出来,笑脸相迎。
崔子玉跟他客套了几句便走向会客厅,只见会客厅上坐着岳地主的夫人,几个小妾。岳地主共有三个儿子,岳清便是最小的那个孩子,两位大哥都外出经商去了,想来这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便是岳清本人了。岳清旁边坐着一位清秀的少女,表情怯生生的。应该就是夏荷所说的岳清的新妇。
虚聊了半天,崔子玉若有若无的提起岳清结婚的事项,厅内的人都附和着,没有看出半分心虚的样子。
从岳府出来,李能摸了摸肚子道:“尬聊了半天,这会子肚子都有点饿了。”
崔子玉扫他一眼,道:“听说前面的小面馆味道不错,尝尝去。”
二人吃完面后,赶着去夏荷的坟前看看。
依夏荷的说法,她的坟并没有迁进岳家的祖坟,也不在自家的祖坟中。却是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头立了一座孤坟。还未等两人走近,就见那孤坟前跪着一个掩面哭泣的男子,瞧那瘦削的身形,竟十分像早上的岳清。
李能狐疑道:“这岳家小少爷怎的来新坟上哭起来了。”
崔子玉示意他噤声。二人隐到了树后,只听坟前断断续续的传来抽泣声。
“荷儿,你怎么就这样走了?说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左右我这病也快了,等我下去找你。”
听岳清断断续续的说着,似是不知道夏荷为何而亡。崔子玉皱了皱眉。
“我知道你有怨恨,但有什么冲着我来,不要去找我的父母,他们也很喜爱你的。”
“你要是恨我娶了眉儿,你就来找我,我愿意陪你下地狱。”
崔子玉听着就再也藏不住,从树后走了出来。看着哭得一把眼泪一把的岳清道:“你刚才说夏荷找你的父母,可是她的亡魂来过?”
岳清本一个人安安静静哭着,忽听身后传来声音,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一抬头便是早上来府上拜访的县令和都头,当下有些慌神。
李能看他这副模样,想他心里有鬼,眉毛倒竖,暴喝道:“县令大人问你话呢。如实招来。”
岳清本就是个从小受尽溺爱的病娇公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当场就哆哆嗦嗦道:“我说的话,你们绝不会信的,哪里会有冤魂索命这样的事。”
崔子玉嘴角抽了一抽,心想你还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天天面对那些歪瓜裂枣的鬼魂,自己早已百毒不侵。就宽慰他道:“你不说我们怎么相信?你成婚没多久。为何来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坟前哭哭啼啼。”
岳清看二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想着今天要是不说清楚,也许走不了了,才娓娓道来。
原来他和夏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处日久,早已互生情愫,但岳家父母看夏荷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就让他们断了来往。然岳清也是个痴情的主儿,威胁父母如果不让他娶夏荷,他就绝食。眼看着本就病弱的儿子越来越瘦,岳家父母只好同意婚事,就定在五天前的良辰吉日。
哪想婚礼当日,接亲队伍在路上遇到了山贼。抢走了金银财宝不说,还把送亲的队伍以及新娘都杀死了,据说这新娘还是受辱而死。而本在城门口迎亲的岳清听到消息当场就晕了过去,回来却躺在新房中,旁边还坐着一个盖着盖头的新娘。
他以为刚才的只是一场梦,揭开盖头却发现是王乡长的女儿王眉儿。岳家父母说结婚之日见血是大的忌讳,便赶紧招呼着又为他娶了一个新娘子来冲喜。岳清本就是养在深宅子里的人,反正也没了夏荷,就也没有折腾,就这样跟着这来路不明的新娘子生活在一起。
但岳府不久就闹起鬼来,先是有丫鬟看到过身着鲜红嫁衣的女鬼。然后就是岳家二老房间里传来惨声。而这女鬼却从未在岳清面前现过身。
看着父母日益憔悴的面庞,岳清这才来夏荷坟前跪拜,想让她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