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凌决定在这小村凝婴。
他先前抱着进入万魔窟凝婴的想法，在遇到这元婴之体后渐渐消去。
无他，凭借一枚神通尽散的元婴，便能在此处苟活多年，足可以看出此地较之他处，要安全得多。
引宋凌来此的男子，宋凌没用动他，在抹除其神智之后将他扔在了村口。这般作弄，比杀掉他更为让人痛苦。
宋凌将这元婴的小屋空了出来，而后向着地下挖去，直至几百米深处开凿了一间地室，并在其周围将那上古残阵布下，这才心满意得地将头顶的空缺掩藏好。
一阵青烟过后，此地尽皆被阵法所罩，再也看不出一丝人为的痕迹。
距离四百年的金丹大限，还有十四年。
在这十四年中，宋凌除却用掉第一年凝神敛息，平静心神，而后尽皆陷入修炼之中。他在等，等待自身气息圆满的那一刻。
宋凌的身躯渐显老态。这种衰老更甚在绝仙城下，那个小山村授教之时，衰老的速度亦是极为惊人。
宋凌年轻的面庞在其正式闭关后第一个月便生出了道道皱纹，此时的宋凌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饱读诗书的中年男子。
在第二个月，宋凌更显老态，身上的肌肉亦是呈现出褶皱，发须早已不复原来的柔韧温润，鬓角亦是出现丝丝白发。
半年之后，宋凌的整个身躯好似抽搐在一起。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肉饱满之感，好似包皮骨头。
宋凌脸颊之上的颧骨高高耸起，若在黑夜示之以人，定能吓人一大跳。
他的气息若有如无，若非仔细感知其呼吸和心跳，定会以为此人早已死去，空留一具尸骨。
多年之后，宋凌身上那股淡淡的气息已然消退，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他的身躯之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不知有多久未曾动身。
此时的宋凌，正在迈向跨入元婴的第一步，此境谓之归息。
归息之境，是金丹修士通往元婴大道的第一道阻隔。不知有多少金丹修士，年纪轻轻便达半婴之境，却倒在归息之中。
归息，便是将体力全部的生命力收敛在丹田之内，使整个身体陷入沉睡的状态。
而后在丹田中凝出一股先天真气，从这股先天真气中结成元婴。
许多大圆满修士身处归息之中，脑中一片混沌，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自己的这尊身体，便在时间的淡漠之中慢慢腐化，消逝。
最终，结婴功亏一篑。
此时的宋凌，将全部生命力凝聚在丹田之中，凝成一片先天真气。他的神识在主持着整个凝婴的过程。
宋凌忽然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倦意，不禁打了个哈欠，眼皮亦是难以睁开。
宋凌陡然一惊，从困倦中惊醒。神识之中，虚幻的额头直冒冷汗。
一股拉扯之意将宋凌的魂魄从躯体之内扯出，他不禁魂游天外。
宋凌的身形轻飘飘的，好似没有一点重量，便随着这风，直升九天之上。
夜空寂寥。
九天之上，一点太阳真火凝聚在极北之地，却被一巨大之物所挡住，难以照射在地面之上。
再向前看去，一道绵长的河流蜿蜒不绝，横跨过整片星空。那河水清冽，迷人，仿佛在水中掺杂了什么银色的粉末，好似一条银色的匹练。
漆黑的夜空之上繁星密布，天罡北斗俱是遥遥守望。
“什么是道？”宋凌的心中蓦然出现一个疑问。
这道，他曾在金丹之时与同道之人谈论过。如今想来，仍是片片迷茫。
“什么是道？”
宋凌好似听到了星空之上一声无奈的叹息，不禁心内起伏难停。
“你可知，什么是道？”宋凌真切的听到了这一声疑问，不禁一惊。
“你是何人？”宋凌喝问道。
他并没有得到回答。伴随这句话，只有那一声哀叹。
“什么是道？”宋凌的眼中现出片片迷茫。
“这道，我不知。”宋凌喃喃自语，“我不知，道。”
“那便去追寻。”那声音又道，空谷的夜空，只有这一声声的回音。
“追寻，追寻！”宋凌眼前一亮，随即问道：“请告诉我，我应该到哪里去追寻！”
那浑厚之声没有答话，宋凌不禁失望异常。
他的身形随着清风摇晃，不一会便飘在了云端之上。
“道，道。”宋凌的眼中迷茫更甚，口中只念叨着两个字眼。
“我的孩子，这道每人皆不同，你当自行去追寻。”这声音传出话语，痛惜的语气溢于言表。“天道不会干预你的选择，孩子。”
“天道，你是天道。”宋凌讷讷。他感觉好似有一道暖流流淌在心田，温温的，暖暖的，仿佛娘亲的手。
“每一位凝婴的孩子都会问我去何处追寻这道，却也不知，我只知晓自己的道，如何能得知他们的道。”那声音又道。
宋凌面现凄苦之色，猛然抬头望着虚空之处，道：“天道，能否将我送入轮回！”
天道沉默了许久，缓缓道：“轮回之道，是我的道。我能送你进入，却无法使你走出。你，可决定好进入轮回？”
宋凌脸现决然之色：“宋凌的道，难以寻清，愿借天道之手，再遁轮回！”
话音刚落，宋凌便见天边飞来一个巨大的圆盘。此盘被均匀的分为六份，每份之上尽皆有着不同的图案和字眼。
他眼神一晃，刹那间消失在原地，被吸入圆盘之上的六分之一中。
隐隐地，一道哀叹传入宋凌的耳中。
梁国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多年未曾诞子的梁王终于在其第一百二十七房妾室之处得到了他第一个儿子。
梁王对这个儿子宠溺有加，容不得一点闪失。这孩子不负众望，生来便能口吐人言，梁王不禁老心甚慰。
小梁王在一天天的长大，这个在父母宠溺之下被惯坏的孩子每日不着消停，到处惹是生非。梁王夫妻得知后，总是一笑而过。
渐渐的，小梁王成长为一个俊秀的少年，而老梁王，垂垂老矣。
多年的惯溺，让小梁王目中无人，更是时时违逆父母的意思，终于惹下了滔天大祸。
他在一次酒醉之中，奸杀了作为魏国使团，前来拜访的魏国公主，此事纸难包火，被捅了出去。
魏国兵发梁国，意欲抱得公主大仇。梁国兵微将寡，不及魏国多矣。在城池连连被破之后，魏国陈兵梁国国都之下。
魏国以梁国兴亡为要挟，意欲老梁王交出自己的儿子，却被老梁王一口拒绝。
任凭你坐拥万里江山，千车金银，不及自己儿孙的一根汗毛。
城破国亡，老梁王父子被擒。在临刑的最后一刻，老梁王放弃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尊严，对着魏王磕头恳求，恳求放过自己的独子。
他自戕而死，只为保全儿子的一条性命。
伴随着小梁王撕心裂肺的惊吼，一道刀光之下，刹那间生息全无。
小梁王眼泪纵横。
“父之爱，能惊天。”宋凌的灵魄缓缓地从老梁王断裂的身躯之上飘起，整个空间陷入一片宁静之中。
宋凌清晰地看到小梁王脸面之上的懊悔和不舍。
“这，是道么？”宋凌扪心自问。“是，也不是。”
宋凌身躯轻摇，刹那间消失在天际。
他眼前一晃，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次附身之人，是一个名叫林天的少年。
“兄弟，你先走。这群天杀的强盗绝不会放过我们。”林天的身后，站着一位腰壮体健的男子，一脸的稚嫩之色透露出其真正的年纪，并不大。
“刘哥，我不行了。你先走，莫要管我。”林天口中喘着粗气，双手伏在地面之上，显得极为疲惫。
“你小子说什么呢！”刘哥一把将林天从地面上拽起，吼道：“快走，你家中还有一个老娘需要照顾，不要管我！”
说罢，一举推起林天，眼现决然之色。
林天知道，刘哥的家中也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位怀胎三月的娘子。
林中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二人刹那间脸色大变。
“走啊！快走！”刘哥抄起地面之上的一节断裂木桩，擒在手心，语气低沉：“天儿，回去告诉你柳柳姐，找个人嫁了罢。”
话毕，转身便要冲进林中。
“嘭”的一声，刘哥转过头，望着身后不知何时擎起一根粗壮木棍的林天，脑中一沉，晕了过去。
林天眼含泪花，将刘哥拖到一旁的草丛之中，将其细细掩盖。而后脸现一抹恨色，冲进树林。
片刻之后，一道凄惨的叫声传出树林，惊飞伫立在树杈之上的无名鸟儿。
马蹄声后，林中只有一位名叫林天的少年。
“这，是道么？”宋凌从林天体内走出，望着地面之上怒目圆睁的少年，手掌在其脸庞之上轻轻一抹，摇了摇头。
“是，也不是。”
无极仙山之下，一男一女好似神仙眷侣，在此地嬉戏玩耍。
“天哥，你都许久没回去了，你师尊不会质问你么？”女子笑道。
这女子长得不是很漂亮，却极为温婉，娇俏，可爱。
男子呵呵一笑，伸出手指在女子的俏鼻之上悄悄一刮，道：“师尊那里，自是没有问题，我最担心的，可是我漂亮的嫣儿妹子质问我。”
话语刚刚落下，便传出那女子的娇嗔之声，场面极为温馨。
宋凌这次附身之人，是他，也不是他。此人名唤，凌天。
宋凌望着眼前这女子，好似看到了花萱萱对着自己双手叉腰，娇声诉苦的样子，又好似看到了须黛黛脸面之上的明媚春光，又仿佛见到了华菲儿，张翠儿身上那股眷恋不舍之意。
宋凌附在凌天的体内，感知着他对妃嫣嫣深切的爱意，忽然有些理解这个男子。这个男子，可怜，可悲，又可叹。
宋凌轻轻地将妃嫣嫣拥在怀中，这个温婉可人的女子，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女子。
宋凌脑中一顿，顿时感觉到体内的温润躯体阵阵冰凉。
他抬头一扫，这个地方，他熟悉。正是请仙山脚。
宋凌低下头，望着气息皆无的妃嫣嫣，一股惊天的怒火爆发出来。
“天道，我便让你看看！我凌天，是否能将心爱之人从你的轮回大道之中，抢夺回来！”
烈烈白袍在空中无风自动，他的眼中一片赤红。凌天的嘴角早已被自己的牙齿咬破，泛出丝丝血红之意。
他的身躯，好似一把开锋的利剑，剑身之上杀意惊人。
凌天的修为，渐渐从元婴巅峰攀升，渐有突破化神之意。
一道惊雷轰鸣而过，凌天口吐鲜血，身形倒卷而出，刹那间气息暴降。
他大手一挥，身后出现七把颜色各异的飞剑。凌天眼望半空之上的六道轮回盘，看着被此盘渐渐吸引的妃嫣嫣魂魄，一把飞剑暴掷而出。
“屠龙，给我碎！！！”
惊天的怒吼从凌天口中喝出，随着一声巨响，轮回盘的一角刹那间崩碎！
凌天袖袍一卷，将妃嫣嫣的其中一魄收在掌心。
轮回盘接连崩碎，妃嫣嫣的三魂七魄尽皆被凌天取回。
“尔，竟敢扰乱天道！”
半空之上，蓦然降下一个巨大的手指，一指点在凌天的后背之上。凌天口喷血雾，体内元婴摇摇欲坠，似有破损之意。
他一抹嘴角鲜血，惨笑道：“为何不敢！今日你敢带走嫣儿，便让你这天道奔溃，又有何不可！”
时间刹那间静止在此处。宋凌从凌天的体内迈出，望着其手中五颜六色的灵魄，叹息一声。
“我想，我明白什么是道了。”宋凌的眼中现出从未有过的清明之意，望着一片虚空，朗声道。
“宋凌的道，是人伦之道，不是无情大道。我的道里，有亲情，有友情，还有爱情。”
“天道，我说的，可对？”
宋凌站在虚空之处，好似自言自语。
天空之中，那巨大的圆盘再次出现，化作一道光芒，将宋凌吸纳在其中，而后消失在此地。
“人伦之道，我也曾在两万年前遇到一修炼此道的修士。可此人，终究倒在了无情大道之下。希望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貌似天道的口中忽然道出这样的话语，那语气极低，极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