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余日成在总结高中阶段学习的时候，才发现分科后第一次综合考试拿第一名对其后两年的学习意义特别重大：一是自己树立了信心；二是赢得了更多的关注和资源；三是自己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标准。
说来也怪，有了这一次第一，哪怕余日成某个阶段并没有完全掌握学习内容，但考起试来总是很轻松就能拿第一，犹如汽车上了高速火车入了轨，速度不下来了。但越是如此，余日成心里越是底气不足，因为别人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他自己知道，所谓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为此，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审视自己各科成绩。终于在N次假设考糊了考砸了的核计总分面前，余日成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只要不是临场超级短路，自己应该已经预定了一张大学的入场券！在身边多人复习多年无果的情况下，余日成在高二上学期就已经知道自己毕业后能上大学。唯一的疑问就是能达到什么高度。多年后，儿子问余日成需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完成学习成绩的质变，余日成答：三个月，但你得毫无保留！
余日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蛮关心文科班状况的，毕竟几个小伙伴都在。文科班的成绩也很快揭晓。理科班如果说是一枝独秀；那文科班则是林竹、许若雨和徐蓝三人争先，而且分差极小，更激烈。
总结并表彰是黄沙岗中学激励学生不断前向的有效方式，学校通知周五下午召开期中考试总结表彰大会。
周四晚自习时，艾副校长专门把余日成叫出来，在学校小花园里漫步长谈，严格意义讲是艾副校长在叙述一些过往，余日成是倾听者。
“每个班都需要一面旗帜一个旗手，在高二分班时你无疑是到三班擎大旗的最合适人选。你到三班是我的决定！”
“当然，你能不能交出合格答卷，我们谁也没有把握，刘长英老师曾经力主你到重点班，但我没有同意。我一直关注你，也一直提醒甘子牛老师要关注你爱护你鼓励你帮助你，你能冲出来了，必将化茧为蝶凤凰涅槃！”
“幸好，你做到了，你完成得很好！孩子，你好好努力，希望一年多后你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人生道路漫长，你把这次挫折和腾飞作为一次小考，你未来会经历更多的挫折和大考，也希望你一直没有让我们失望，每次都可以交出合格的甚至优秀的答卷！”
“向前冲，我们都会是你的后盾！”
最后艾副校长伸出双手来，余日赶忙也伸出双手，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周五下午表彰大会如期召开，余日成作为理科班代表上台领奖，许若雨作为文科班代表上台领奖。黄校长双手握着他们的手高兴地说：“你们就是我们黄中90级的金童玉女，93年高考我们能否取得优秀的成绩，就看你们的了！”
因为“金童玉女”称呼有歧义，底下笑声一片，余日成偷偷地瞄了许若雨一眼，许若雨恰好也正看着余日成，一抹晕红悄然挂在两人脸上。两人跟着大家一起傻笑，接过奖牌转身面向大家。余日成感觉到全身都沐浴在幸福之中！
甘子牛老师除了保持定期督促谈话之外，生活上对余日成也很关心。适逢水老师怀孕，经常会加强营养，甘老师每每这时都忘不了多备一份，然后在下午放学或晚自习期间悄悄把余日成喊到家里，督促他吃下去。余日成投桃报李，周末回去会带两份菜蔬农物，一份给齐家一份给甘老师。
三班的任课老师们逐渐养成一个习惯，每当一个新授内容完成后会有意无意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余日成，只要余日成听明白了，那么该内容翻篇了。偶有老师突然短路就某个题目讲解无法进行下去的时候也会说：余日成，你来给大家讲讲。
四十二
周末余日成没有回家。齐如艳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直接被市纺织厂召工了。齐家老小都在为她收拾行李安排送行，余日成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家庭，余日成心中待齐如艳、齐如华如同自己妹妹和弟弟一样，送送也是理所当然。
那时的人们特别容易满足特别容易开心，就为了纺织厂召工成功，全家人开心得过年一样。余日成见大家都开心，又把这次学校表彰的奖品——一只省会城市南京产的钟山牌怀表送给了张鼎立，全校6个年级只发了10只，更何况许若雨也有一只同款的，余日成很是舍不得，但余日成还是咬牙送了出去。张鼎立更是开心，说我们家不仅为国家输送工人，马上还会给国家输送大学生呢！
闲谈中，张鼎立顺口问了余日成一声：“你们学校有个英语老师叫唐晚诗吗？”
“有的，目前正带我们文科班的英语。”
“哦，他是我同村的，上次为了他兄弟进我们厂上班找过我，我帮他办了。我也是顺口提了一句你，他说你现在是理科班的第一名呀，你好好努力，孩子，农村一个家庭出个人才不容易！”
“嗯嗯！”
“唐晚诗这个小伙子蛮灵活的，我也会跟他打招呼，请他多照顾照顾你。”
“嗯嗯！”余日成在长辈面前不愿多作解释，再说了，长辈也是一片好心，难道你能说不要他关心不要他打招呼？
周一下了晚自习，余日成像往常一样，从南大门出去，然后边走边念念有词。听到后面自行车铃声响的时候，他不自觉地往路边闪了一下，等待自行车通过，见没有动静，他转身看了一眼，原来是许若雨！她已经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了。
“余日成。”许若雨的声音轻轻的。
“嗯。”
“怎么现在从南边绕圈走了？”
“这边清静。”
然后两人无话，一路安静。
“你笑什么？”许若雨语含嗔怪。
“你怎么知道我笑了？你偷看我了！”余日成笑出声来。
“去你的！”
“看见你我就开心，开心了我就想笑！”余日成怕自己太轻佻了，许若雨会害羞会误解，赶紧把话说全了。
两个人相视会心一笑，继续慢慢向前走。
“哦，对了，你们英语老师唐晚诗这个人怎么样？”余日成没话找话说。
“我不知道。”许若雨一如既往的率直。
“哦！”
“不过这个人喜欢体罚学生，我们班没几个人没被他打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我的头上？”
“不会吧？你成绩这么好，老师怎么会打你呢？”余日成本来想加上一句“你这么漂亮，老师怎么会舍得打你呢”，但他知道许若雨不喜欢轻薄饶舌，便硬生生地把这半句话给咽下去了。
两个人安静地走着，间或聊几句。余日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在林竹和徐蓝面前总是浑不吝，但在许若雨面前一直都规规矩矩，从来不敢唐突半句，唯恐她不开心，更怕自己这种市井之徒给她心里带去半点轻尘
“你到了吧？”
“嗯。”
“那你回吧，我走了。”
“好！”
两人道别，许若雨跨车远去。
余日成站在路灯下一直看着她的背景渐渐消失。
微凉的秋风拂面而过，微笑爬上余日成的脸颊。他想文人总是讲春风沉醉的晚上，其实秋风一样可以令人沉醉，关键看跟什么人在一起！
四十三
唐晚诗与张鼎立同村，祖辈农民，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过了高考独木桥上了盐城师专英文系，毕业后回到黄沙岗中学任教。
唐晚诗是个不甘平庸的人，他看不起身边的同事们，他们默默教了一辈子的书，没什么大成就，他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活下去，他要寻找另一番天空，他应该有更大作为！他公开讲过：领导好干，整天批批文件喝喝酒应酬应酬谁不会？但一个领导能随随便便教好高中生的英语吗？不能！所以，他的结论是：我可以当好一名镇长，但多数镇长成不了一名合格的高中英语老师！
他讲这话的时候情绪特别高昂，同事们都没有吭声。他这句话中的漏洞和逻辑错误是显而易见的，但同事们不愿意指出来不愿意跟他抬杠，因为他很雄辩！他不仅雄辩，他还是个不依不饶之人，是个穷追猛打之人，他不仅要说服你，而且要你当面认错，哪怕你并没有错，否则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九天十地之间叫你无处藏身！
他能忍！好多同事都找了农村老婆，他不肯，他自己好不容易走过了独木桥，怎么可能前功尽弃呢？但真没有合适的对象！没有合适的不要紧，他可以制造合适的。他在任教的第三年带了复习班，他看中了复习班上的一位女生，然后他只关心她，他要尽力帮助这个女生，他不仅自己帮，他还请其它任课老师也帮。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位女生顺利考上盐城师专。在女生收到录取通知书时，他出现了，他表白了，他表白得斩钉截铁气壮山河，他倾诉得愁肠百结柔情万种！他成功了！没有女孩能架得住她并不讨厌的成熟男人的绕指柔！同事们一边调侃说他当年的学生后来的女友今天的老婆原来是一个人，一边也佩服他能忍他能等！好多同事直接背后叫他忍者神龟！
他够绝！学校也不是方外之地，难免有人会为哪个小孩打打招呼呀请求关心关心呀，其它老师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对人家小孩表示关心和爱护。他不，他要用特殊的方法让别人印像深刻！他采取的是抓住某一次良机体罚当事学生，他的理论是体罚就是启发（当地人“体罚”“启发”几乎同音）。当事学生可能有些接受不了，但当事家长都会觉得老师打两下子就是关心就是爱护！所以不仅不会怪罪他，反而认为他真关心了真上心了，还会感谢他！所以，他更加有恃无恐，他更加变本加利！
他够狠！他不仅对学生狠，他对自己也狠！曾经有被他体罚的学生走上社会回过头来找他麻烦，把他拦下来狠狠打了一顿。他不在乎，第二天他绑着纱布上的课，他讲：我被打了，但看病能报效！你呢，进看守所了！你把我打死了，你要偿命！你不把我打死，我还要这样做！
他还有个特点，就是他打过的学生只分两类：成绩特别好的和特别差的，中不溜秋的他没兴趣！包括92届后来考上北大清华的郭军、唐黎、于虹无一幸免，脑袋全被他招呼过！
他还不安心在学校，他经常跑镇上的单位转转，拉拉关系，他像福尔摩斯一样，他要看透一切，他要弄清楚所有的人际关联。他有个小本本，上面记着这个学生的爸爸是某厂的厂长、这个学生的妈妈是医院的主治医生。
余日成和许若雨下晚自习路上聊到他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盯上许若雨很久了，因为许若雨的爸爸是厂长，是艾副校长的同学，成绩又是最顶尖的，这样的学生他怎么可能置若罔闻呢？
四十四
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就因为一个语法问题，第一个同学没回答出来，然后唐晚诗拉起一个又一个学生，一直到把许若雨也拉起来。
很不幸，许若雨也没有答对！
接下来就进入了唐晚诗的表演环节，最终他达到目的了：他手里的教鞭与许若雨的头发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
应该说打得并不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许若雨不行，她是个较真的人，她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她感到很冤枉，她不服，她觉得作为一名学生，有不懂的，有问题回答不出来很正常，老师怎么可以随便动手打人呢？
唐晚诗的理由更简单：你是最好的文科班学生，别人可以回答不出来，你必须回答出来，你回答不出来，我就启发你！
第一次交锋结束，唐晚诗心满意足地走出教室。
唐晚诗并不是一个莽夫，一旦他启发了一个同学，他接下来还会继续关心这个同学，下一次他会找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对方回答。答对了，他会表扬，他会说这不是很好嘛！你上课只要认真听讲就好了！你爸爸（也许是妈妈甚至是舅舅）对你的学习是很关心的，某次还专门跟我讲了！他用这种方法示好，用这种方式表示和解，用这种方式向打招呼的人以回应。即使你一次没有回答正确也不要紧，你总会回答对的，他依然会程序化处理好此事。
第二天他如法泡制！
可惜这次他遇到的是许若雨！
多年以后余日成在闲聊中曾经说过：许若雨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单纯最有个性的女孩子！本来单纯和个性是相互不搭界的，但在许若雨身上却空前达成了一致达成了和谐，这种一致这种和谐会让许若雨迸发出一种异样的魅力。
唐晚诗这次问的问题很简单，几乎可以说整个文科班没几个不会的。但许若雨却没有回答，她一直沉默，她以沉默表示抗议，她以沉默表达对上次的不满。
唐晚诗看到给对方台阶对方不下，他很生气很愤怒，因为许若雨如果不下台阶，反过来就变成他没有台阶下了！
唐晚诗毕竟是唐晚诗，他不会服软的他不会没有台阶的，没有台阶他要制造台阶，而且他会勇追穷寇的。
“你不会连这个最基本的内容都不会吧？”
沉默！
“你连这个都不会，说明我教得不好吗？”
沉默！
“你以为你不回答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依然是沉默！
“你不回答我的问题，你给我出去！我今后不要你再上我的课了！”
许若雨心想你凭什么剥夺我的听课权利，她既沉默又不动。
唐晚诗真的愤怒了，他没想到这个傻乎乎的女生油盐不进，他不自觉地又一次举起教鞭。
这一次他依然是高高举起但轻轻落下，他是有数的，他是有谱的，他不会得罪人的！本来就是为了示好，怎么可以以不快而收场呢？
许若雨没想到第二次受到训斥和鞭打，她委屈到无以复加，不争气的眼泪簌簌落下！
唐晚诗一看火候差不多了，说：“坐下！”
许若雨不坐，她坚决不坐！她梗着脖子站得笔直，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
唐晚诗可管不了这么多，他转身继续开讲。
这时候，余日成刚好路过窗外。他看到了许若雨的眼泪！
四十五
水云秀老师离预产期还有一周，她和甘老师商量好了，不急着去医院，等身体有了反应再去，反正学校离医院很近。
那天甘子牛老师一起床就到班上巡查早读情况，回来后水云秀老师说：“我肚子疼了一会儿了，羊水破了，可能要提前生产了，赶紧去医院！”
甘子牛老师一下子慌了手脚，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水云秀老师沉着，她镇定地发着号令：“你赶紧到班级叫一下余日成，让他找四个身强体壮的男生，你自己先回来把我们家门板卸下来！”
余日成带着四个同学连奔带跑地赶到老师家属区时，甘子牛已经拿着门板扶着水云秀站在巷子口等了。余日成一看这哪行呀，一琢磨，赶紧跑到隔壁的学校文体活动室拖出一个用来装垃圾的大板车，然后冲进甘老师家拿了床单铺上。就这样，甘子牛老师带着几个学生一路跌跌撞撞地把水云秀老师拉到医院。
余日成和同学们返回学校时，正课已经开始了。余日成能想像出胖胖的女英语老师在知道余日成说明情况后，她一定会做出夸张的开心的表情。
余日成跑到班级窗口前才发现授课的是唐晚诗老师。
余日成和同学们站在门口报告。
唐晚诗一看是余日成，一下子就想起了张鼎立。
唐晚诗：“你们干什么去了？”
余日成：“班级有点事。”
“什么事？”
“不方便说。”
“哦，还有不方便说的事？什么事比上课还重要的？”
“我们已经跟班主任请过假了。”
“跟班主任请过假也没有用，今天这课是我上的！虽然我今天只是临时代你们的课，但这个45分钟就是我说了算！”
唐晚诗一定要余日成留下深刻印象：“其它同学回座位，余日成就站在门口听！”
英语课继续进行，余日成按要求一直站在门听。
唐晚诗提前五分钟结束了本堂课的内容。然后，他走到余日成的身前问：“你们是什么事不方便告诉我呀？”
“不是我不方便，是涉及到别人的隐私。”
“哦？还有你们几个人可以知道而我却不可以知道的所谓的隐私？”
“我也不知道，但我不好替别人决定。”
“你知不知道你回答我的问话很拽？你拽什么拽？”
唐晚诗本来只想给余日成留个深刻印象，然后反馈给张鼎立就足够了。但余日成今天这个故弄玄虚的态度真的激怒他了，越是这样的学生他越不能放过，他一定要把对方摁住。
“你以为你成绩好就了不起了吗？你以为你成绩好我就不能管你了？”
唐晚诗越说越激动：“你知不知道，前几天我刚刚启发了文科班的第一名许若雨，也就是黄校长把她和你说成金童玉女的那位，她爸爸是厂长，你余日成又算哪根葱？”
“她是她，我是我！没有可比性。我也不是葱。”
不提许若雨还好，一提余日成马上就想起许若雨满脸泪水的样子。另外，唐晚诗老师两相对比的说法令余日成无法接受，虽然他内心深处或许是默认的，但不能容忍别人这么小看自己。
“是吗？我倒要看看有没有可比性！我必须得启发启发你！”
唐晚诗老师话落手起，直接拍向余日成的额头。
余日成抬起右手挡了回去。唐晚诗感觉受了冒犯，这是生平第一次！
他彻底激怒了，一把抓住余日成的领口朝讲台上拖。
余日成不愿意把事闹大，直接跟着过去了，唐晚诗老师用力过猛反而踉跄了一下，余日成赶忙扶住。
唐老师松开领口，双手直接拍向余日成脸颊。余日成反应比较快，两只手直接抓住对方的双手。唐晚诗挣扎着要继续出手。余日成一看不对头，赶紧转到他身后，死死箍着他的双臂。
十六七岁的少年用力过猛后会经常出鼻血，但瞬间的暴发力却是很可观的，加上余日成比唐晚诗要高七八公分。
唐老师像被绳子缚紧了一样，一时不能动弹。
唐晚诗不能动手了，他只好动口：“余日成，你必须向我认错并道歉！否则我就是老师不当了，也不会放过你！”
余日成嘴也没闲着，他也豁出去了：“你老师可以不当，但我不会向你道歉的，因为错不完全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