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雪茵听柳少阳知晓其中缘故,心间好奇之下,连声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咱们这一边走着,你便一边说给我听吧!”
“这里的故事,可还得从我爹爹和叔父已故的主公,张士诚说起!”柳少阳娓娓而言道,“这松江府原本唤作华亭县,而后因民丁兴旺,百业隆盛,这才升为松江府。但府县并存,城池不过是县城大小罢了。到了元廷末年,士诚先主起兵占据吴地,将原先的城池往北扩建,便修成了今天这座城池。后来朱元璋的大将徐达攻占了此地,眼看松江府东临沧海,西枕太湖,控苏杭之咽喉,实是地处要冲。他见那时士诚先主所修的城池尚不完备,便下令征收城砖九千万块,用以再修扩城垣。”
莫雪茵听到此处心头疑惑,从旁插口道:“这个徐达好不通情理,那时候天下烽烟四起,宇内生灵涂炭。他攻下松江府,先不思让百姓安居复业,却又要大耗民力钱财。如此作法太悖人心,只怕要惹下祸乱来!”
柳少阳见她有如此见识,翘起拇指赞道:“雪茵你真是女中丈夫,说得可是一点不错!徐达领兵打仗席卷南北,却是不通治世之道。征砖九千万甃城的命令一下,松江府各县立时间便人心惶惶。这里当年有座钱家庄,乃是江湖道中大侠钱鹤皋的居所。这个钱鹤皋昔年侠名威震江浙,早就有起兵东南,投奔士诚先主麾下之心。他眼见这徐达施策不善,民变一触即发。当即奋臂一呼,纠结起数万兵马,竖旗举事。这松江府和着周边郡县,也都被他攻打了下来!”
莫雪茵听柳少阳讲到这儿,心中暗暗称奇,忍不住道:“这个钱鹤皋杀伐果决,也算得上是乱世枭雄了。只不过如今是朱元璋坐了天下,那钱鹤皋若是不愿隐姓埋名,后来的下场,只怕是凄惨得紧了!”
“你猜得还真是全然不差!”柳少阳闻言微怔,轻叹一声,“朱元璋听说钱鹤皋攻占松江府,盛怒之下派大将徐达和葛俊带精兵征剿。那钱鹤皋虽是一代大侠,武道高绝,可终究地狭兵少,敌不住明军势大。他先派兵向士诚先主请援,但走到莲湖便败退而回。明军团团围住了这松江府城,钱鹤皋以寡击众,数战不能退敌,但却不愿抛下军民独自遁走。而后城池拔陷,钱鹤皋也被明庭军中的江湖好手所擒!”
莫雪茵恍然道:“这么说来如今的松江府城,还是十多年前中土天下大乱时的样子。怪不得我方才瞧着墙上砖石坏损,城垣多有崩毁之处。想是那朱元璋忌惮此地百姓据府作乱,这许多年再也没有修缮所至。”
柳少阳幽幽道:“正是你说的这般道理!那征讨将军葛俊虽是得胜却也损兵折将,盛怒之下便要屠城。亏得为同僚苦谏,方才作罢。松江府经此一事,非但四处城垣多年未能修整。便连百姓的田间税赋,竟也比其他地方增了数倍之多,说起来可当真是好无道理之事!”
莫雪茵唏嘘一番,顿了顿又开口问道:“少阳哥,你说的这个钱鹤皋昔年被抓住之后,可是处死了么?”
“后来钱鹤皋被那葛俊派人废去了一身武功,押到金陵城斩首行刑。或许是一代豪侠死不瞑目,行刑之时相传颈中居然喷出白血,又化作无头厉鬼夜里去冲朱元璋索命。朱元璋历经此事,心头骇然。他一代枭雄,可谓血债累累。只因他忌惮钱鹤皋的冤魂再寻他索命,便颁下旨意令各州府设坛年年祭祀,如此规矩到得如今,依旧不废。”
莫雪茵听了如此悚骇之事,惊疑道:“少阳哥,你说的这白血喷注,厉鬼索命的故事,可是真的么?”
柳少阳见她有此一问,拧头想了想,笑道:“这钱鹤皋死去之时我还年幼,也是后来听叔父和同门口中所说。此等鬼神幽冥之事,咱们这些个凡夫俗子,自然不好揣度真伪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觉之间转街过巷,来到一所青瓦白墙的高宅之前。莫雪茵朝那宅子门前瞅去,只见两扇朱漆大门分朝两侧开启,左右各站着一名身着皂色长衫的大汉。
柳少阳眼见到了地头,冲莫雪茵道:“这便是海盐帮总舵所在了,咱们在此稍等上片刻,我叫这守门的兄弟进去通禀一声!”
说罢走到那门前二人左近,双手一合朗声道:“海盈四隅,盐通九州!劳烦两位兄弟往里通报一声,便说两淮故人柳少阳来访!”
那两个汉子听了这话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返身进了宅子禀报。另一人觑了柳少阳与莫雪茵一眼,拱手揖道:“柳公子和这位朋友远道辛苦,还请在此间稍候!”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内走出一个浓眉虬须,身形魁梧的葛袍大汉,语调洪声道:“柳贤弟经年不见,今日难得到这松江府来,我吴某人定要好生一尽地主之谊!”
柳少阳瞧见这葛袍大汉,拱手一礼笑道:“吴大哥别来无恙,还是这般豪气爽朗!”说着朝身旁的莫雪茵引介道:“这位是海盐帮的副帮主吴盛吴大哥,一双铁锤东南无对,在江浙武林道上可是大有名头!”
那吴盛摆了摆手道:“柳贤弟说笑了,愚兄那点粗浅的气力功夫承蒙抬举,入不了江湖道上朋友们的法眼!”说着将柳莫两人请入宅中,引到外堂厅中坐了。
客套一番,柳少阳说了搭船出海的来意。吴盛听了这话,略一思忖道:“帮主他老人家往赣闽道上去了,眼下海盐帮的事务都是我在打理。这事儿容易得紧,凑巧明日帮里便有两船货物,运往南边的满剌加。我交代他们不往台岛歇脚,经走琉国一路便可以了!只是柳贤弟难得来此一遭,不能多待些时日再走,却是大为可惜了!”
柳少阳笑道:“吴兄客气了!我和这位朋友有事要去琉国一遭,待到回转中土之后,定然再来府上盘桓叩扰!”
那吴盛当即摆下酒宴,又与柳少阳闲谈半晌。眼见得红日沉山,时辰近晚。便遣了帮中仆役,将柳少阳与莫雪茵带到后院客房之中歇息。
翌日清晨,柳莫两人随着海盐帮众人到了码头。但见埠上远近之地,人丁往来,络绎不绝。官私的大小船只,停得满满当当。
只因海船吃水颇深,靠不得岸。往来运载的货物便用快船载了,由码头上的众多民夫走卒,往复搬运。那吴盛唤过船上管事的交代妥当,又将柳少阳与莫雪茵用小艇送到船上,这才长揖别过。
时辰到了巳时,旭日高升,水天无际。海面之上原本笼着的晨雾,此时也四散开去。海盐帮的众人将货物尽数装完,又由巡海道的官军查过船引放行。
船上的众艄公齐喝一声“海盐舟船,纵横宇内!”忙络着扬帆起锚,扳动舱底的木轮水车。两艘海船一前一后,缓缓朝外海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