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素来沙场征伐千军万马,主帅简骑亲薄敌阵,凶险万分甚是少有。柳少阳听朱棣说要夜觇敌阵,暗暗佩服眼前这位燕王胆略过人,胸中豪气陡生,笑道:“大哥既然要去,愚弟不才自当奉陪!”
朱棣亦是哈哈笑道:“知本王心意者,非贤弟莫属!”遂选帐下精悍侍卫武道高手十余人,提美酒入囊乘十数骑,纵出辕门径往盛庸阵前丘岗。
诸人跃马登坡,猝出斩了南军哨卒,纷于丘上下马来瞧。此地与南军所布营阵相距不足百丈,可把阵势虚实尽收眼底。
柳少阳居高眼见灯火星罗棋布处,南军兵营阵列形如卧虎,橹楼林立戈矛旗鼓四下绵延,其间各方兵马梯次而设,前后西东互为犄角,把守得甚是严密。
他心知此等阵势想从外破之,虽非万难却定要折损不小,欲思巧计一时心头浑没主意。再扭头去瞧朱棣时,但见这位北疆雄主举目凝眺眉宇蹙锁,想来亦未忖出良策。
过得许久夜深天凉旷野萧瑟,此时正值二月十五中天满月高悬,却听朱棣敛目长声道:“贤弟,军务劳形不想也罢,值此良辰该当对月痛饮,方为人生快事!”说罢自鞍畔解下酒囊取出大碗,斟了满满一碗美酒,仰喉一饮而尽连呼:“快哉!”
柳少阳见朱棣如此豪爽,也把破敌之事暂抛脑后,取出酒囊酒碗与朱棣席地对饮起来。二人数碗干罢,朱棣忽而问道:“贤弟,你说遍数前朝成百帝王……似谁才称得上圣德明君?”柳少阳闻言一怔,眼瞅朱棣酒意微醺已有些醉了,便道:“小弟愚钝,还望大哥见教!”
朱棣闻言倏而目透精光,慨然道:“为天子圣德有为者,当如秦之嬴政攘除宵小横扫六合,或类西汉武帝北荡匈奴慑服四夷,贤弟以为此二帝如何?”
柳少阳听了这话,知晓朱棣征战半生喜好武道,不禁暗忖:“倘若他日燕王登基做了皇帝,一味效仿始皇武帝,虽可以使我华夏威震四海,不至落于腥膻之手。却未免会因穷兵黩武,误了万民生计。”
当下心念转处有意劝勉,诚恳应道:“大哥,自古文武之术有如刚柔,相兼并济方能治国。愚弟以为此二帝虽是一代雄主,却少了文道不恤民力天下如沸。及不上光武刘秀以武安邦施柔治国,励精图治外侮无犯,使汉室延祚二百载江山。”
朱棣闻言一怔,仿佛酒意醒了不少,叹口气道:“孤王也知道这两年北地用兵百姓流离失所,长此以往民不聊生国力衰殆。只盼能早日靖难功成抚定天下,那时通商贾安百姓修典籍养贤良,好开我大明泱泱盛世!”
柳少阳听他言语至诚心下宽慰,两人当下把酒再饮无话不谈,直至中宵酒尽露宿岗上。待到寅去卯近柳少阳憩卧醒转,盘膝默转玄功两遭已无醉意。起身瞧觑眼见四野兀自漆黑,天边浓雾深重黑云遮月,便连夜半繁星也大多不见。
他眼见此景心念一动,仔细瞧时但见月迹有异,群星皆黯唯箕宿大明,心下暗想:“月失其行天象古怪,莫非要有大风将至?”
旋即跏趺入定静摄心神,转起心籁融玄功暗察万籁之气息,不多时果然感应有大风起于东北。当下念动玄诀算准时辰次日将至,心中有数功行敛毕。
待纳气回神睁眼来瞧,已是卯牌将尽日出天明。得耳听土丘之下有呼喝之声,朝坡下望去但瞅人影晃动,竟围了几匝千余南军。
再看身旁众人早已醒来,诸侍卫尽都凛然戒备,唯独朱棣谈笑自如,淡然道:“孤王适才见贤弟运功不敢搅扰,谁曾想来了这许多宵小,聒噪不迭当真惹人生厌!”
柳少阳见朱棣从容如此暗暗佩服,亦是笑道:“大哥,小弟于如何破敌已有计较,咱们这便回营去罢!”
朱棣神色欣然,点头道:“贤弟想出了对策,那自是再好不过!”遂令众人上马回营,自个儿驱骑在前,手擎宝剑高喝一声:“本王昨夜来瞧彼营与兄弟畅饮,眼下酣睡一宿酒醒神清。念天有好生之德不劳诸公相送,想活命的都让开些罢!”
说着胯下高头健马嘶鸣一声,当先奋蹄朝坡下驰来,当真是人似猛虎马如蛟龙,卷地而下气势了得。
诸南兵对这位雄震北疆数十载的燕王,本就大多心怀畏惧。听得这一喝禁不住人人惊凛,好似开浪纷朝两边避让。便连其中武功自恃不弱之辈,亦相顾愕眙未加阻拦。待到回过神来,朱棣、柳少阳等十余骑风驰电掣,已然一股脑尽都去得远了。
翌日两军约定复战,燕军移兵至南军营阵东北角而列,盛庸哪知缘由未觉有异,只传令诸军坚守各垒,欲等燕军来攻受挫再趁势反击。
哪知燕军行伍结成只不来攻,前阵诸兵卒竟解甲置刃席地而坐,盛庸遥遥瞧了数个时辰,眼见堪至未牌燕军仍是懈怠不动,忍耐不住调左右两军精锐出阵来战。前阵燕兵这才人人穿甲挺刃,与南军厮杀一团。
两厢恶战天色渐近黄昏,盛庸见少占上风时辰已晚,欲要收兵来日再战。谁知此时正斗的诸燕军似有不支,械抛旗掷纷往左右散遁开去。盛庸在帅台上瞧了心头大喜,挥动令旗命三军齐进,想要一举破燕。
不料众南军喊呼而出甫临燕阵,忽而有东北恶风呼啸刮来,沙尘蔽天砂石滚滚,尽朝打西南方向冲来的南兵卷去。
一时间众南兵目为砂石所眯立足难稳,不防燕军阵里闯出数万精卒手提长刀,个个身披遮首大氅乘风杀至。如此一来南兵顿时溃乱,不少人晕头转向间,已成了无头冤鬼身赴黄泉。
燕军这厢遽然间鼓角震天,人人高喊杀敌报仇。盛庸大惊之下欲要勒令各部士卒,狂风袭来却已将他脚下帅台刮得塌陷。竟把台上的盛庸颠将下来摔得晕厥过去,一旁众亲兵紧忙将他扶起,拥着往南逃遁而去。
如此一来南军溃败,只往西南方向争先逃命。奔窜至滹沱河口,水流湍急后面逼迫甚紧,互相踩踏落水而死,碾绝溺亡者难以计数。
燕军趁势掩杀数十里,俘卒万余方才止歇。翌日天明收拾战场,所得器械累累马塞山坳,居然又是因风得势的一场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