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传来的是父亲的吼声:“是小子走了就别想着回来!”
我拖着行李,头也没回,径直朝门口走去:“你放心吧,爹,我走了你就少了一个负担,这个家我永远也不回了。”
“好,有志气,这才像我老宫家的儿子。”那声音少有的洪亮。
我知道他心里是恨我的,提起行李一脚把门蹬开,冲出了养育我整整十八年的家。
武装部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到处都是穿着崭新军装的新兵和送行的家属。我从自行车后架上取下行李,把车子交给六弟小兵。
十二岁的他刚比车子稍稍高一点。因为娘生他那年正好大哥入伍参军走了,父亲说:“送走个大兵又来了个小兵,那就叫小兵吧!”
六弟小时候长得很可爱,特别爱笑,一张笑脸上长着两个深深的大酒窝,很讨人喜欢。在整个家族男孩子里他的排行最小,所以家里人都很宠爱他。几个哥哥当中他和我相处最好,看得出他从心里舍不得我走。
他眼巴巴的看着我说:“四哥,到了部队别像以前那样了。”
我斜了他一眼说道:“啥样?你懂什么,快上学去得了。”
他眼泪巴岔的没说话,把一条腿跨到自行车三脚架里蹬住脚踏板,两手扶着车把,飞快地把车子骑跑了。我记得他这种骑法叫“掏裆”。
忽然一阵急促的哨音响起,一名武警上尉站到了武装部的院子中央。他的口令声特别响亮: “武警部队的新兵到我这里集合……”
我提起行李,朝他站着的方向跑去。这名警官就是我们的接兵部队首长叫王立省,上尉副大队长。
他是内蒙古赤峰人,身材高大魁梧,很有军人气势,性格豪爽,语言幽默,平时非常喜欢开玩笑,讲笑话,一张嘴全是段子……
王副大队长手里拿着花名册,点到名字的新兵就在他面前列队站好。
确认人都到齐了,又讲了一些注意事项,紧接着我们被塞进一辆大客车里面,大家陆续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等待出发,大概是要统一去火车站转乘军列。
不一会, 王立省也上来了,他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命令我们不得擅自打开车窗,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许乱动,有事必须先报告。此刻一道玻璃窗隔开了我们,家乡,亲人……
我看到姥姥、娘、大姨、还有几个亲戚站在车窗外面。年迈的姥姥微笑着对我摆手,娘和姨抹着眼泪。我向娘招招手,快回去吧,别送了,我当兵走了这是好事儿,有什么好难过的。
大客车慢慢启动了,车厢里顿时乱成一锅粥,新兵们哪里还记得王副大队长的命令,都站起来涌向两边的车窗和亲人道别,车里车外哭声一片……
看着这些未来的战友们哭哭啼啼的样子,我差点笑出声来,至于吗?整得像生离死别似的,就这一个个的熊样还来当兵,到了部队可咋整?
“看看,看看人家小宫,你们这些熊兵都给我坐好,把窗户关上,憋回去,别哭了!”王副大队长扯开嗓门吼着。
车缓缓的开出武装部大门,我平静的望着窗外,大门口还聚着好多送行的亲人们,擦着眼泪挥手道别。忽然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正站在门柱旁边。远远的向我们的车里张望,瞬间我们俩目光相对。
父亲,是父亲,他居然来了,来干嘛啊,来送我吗?你让我走的开心点,走的干净利索点好不好……啊?我突然哭喊起来,撕心裂肺的嚎叫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感让我如此失控。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止不住喷流出来。此刻,眼前的整个世界全都变得模糊了……
我这一哭不要紧,车里的人全被惊呆了,新兵们都不哭了,停下来呆呆的看着我一个人。
王副大队长也楞住了,等我终于止住了哭声,他冲着我叨咕了一句:“这熊兵,老子算是白夸你了,刚才那是憋着跟我装镇静哪,这链子让你掉的。咱这车里现在数你哭的最牛逼,比我的口令都好使,一嗓子就把他们全都干灭火了!”
他这一句话把一车的人全逗乐了,我也尴尬的咧嘴笑了一下。车渐渐走远了,已经看不到亲人们的身影,大家的心情也都慢慢的平静下来。不过那初次离乡的失落和迷茫还或多或少的都写在脸上。
别人离家时是怎样的心情我不知道,我当时的感觉仿佛是逃出牢笼,重获新生。
每个人都选择不了自己的出身,我接受命运的安排,但是绝不能够接受自己还没奋斗过就过早地被宣判,我不想要那种看不到明天的未来。
在我心中一直有个梦想,它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既模糊又清晰,无法形容。但是我清楚的知道只有到了那里,梦想才能实现。梦想也好理想也罢,总之它在远方,很远很远……
为了梦想我逃离了自己的家庭,这也注定自己将要经历坎坷而又漂泊的人生。
大客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整个站台上一片绿色,到处都是军人。我们这些新兵被编成临时的班,然后排着队登上南行的军列。
呜……随着一声汽笛长鸣,列车缓缓的驶出了站台,漫长的旅程开始了。
车厢里乱成一团,挤满了摆放行李、找座位的新兵。这些没出过远门的毛头小伙子们,忙得一塌糊涂,折腾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们的军列已经驶离了城市,在辽阔的东北大地上飞驰。窗外,家乡的田野和村庄瞬间就被抛在了身后。再见了黑龙江,再见了哈尔滨,再见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我们的目的地在千里以外的辽沈。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感觉茫然又有些兴奋,那个梦寐以求的军营正在等着我去和她亲近,那里将开启我崭新的人生。
海不辞水,田不辞土,人不辞路,虎不辞山。
有几人能把握得了自己的人生,又有哪个人不曾辞过路,哪只虎不曾辞过山呢?
随着列车的晃动,我倚在一个靠窗的座位上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大概是折腾太久了,感觉有些疲劳,也不想讲话,思绪又回到了刚刚离开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