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较场上的投石器阵地被焚烧成为一片荒芜的废墟的时候,卡兰堡的东大门,终于被攻破了。
潮水一般的流民蜂拥而入。
“抢钱,抢粮,抢女人!”
带头的流民因为兴奋,整个脸色都显得通红,一声高呼之下,应者云集。
城门被破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总兵府,褚良玉呆滞的听完士兵的汇报,仿佛丢了魂一样瘫坐在自己的太师椅上。
卡兰堡一共八千守军,城墙上的两千多人早在战斗之初就已经损失殆尽了。那四千支援部队如今也在城墙上被流民军缠住,难以脱身。军队校场上的那只三百多人的投石器部队,也全部葬身火海,再加上自己另行派去各处支援的兵力,眼下总兵府可以调动的,只剩下了最后六百多人。
良久,褚良玉高喝一声:“去拿我的战甲来!”
褚良玉穿戴起一身战甲,跨上青骢马,看着总兵府前集结完毕的六百步兵,神情肃穆。
按照惯例,到了这个关头,主将往往会说些鼓舞士气的话,来让士兵们拥有誓死抗敌的决心,然而褚良玉端坐在战马上,良久,才用尽全身力气,大呼了三个字。
“祈战死!”
呼声响彻云天,一声过后,褚良玉跃马扬鞭,一马当先冲向已经被攻破的东门。
已经有超过两千的流民冲进了城中,这一次,流民们和往常不同,并没有一进城就猴急着烧杀抢掠,而是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开始逐片扫荡遇到的伯威军。
等到褚良玉的六百步兵和这些流民相遇的时候,双方没有任何迟疑,当下绞杀在了一起。
呼和震天,杀声彻地。
一个钟头过后,东门的阻击战宣告失败,六百步兵九成以上战死,褚良玉作为卡兰堡最高军事指挥官,及以下军官二十七人被俘。
最终的战斗持续到傍晚,在夕阳余晖洒落的时候,城内终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城墙上的守军加上增援部队约六千人,除了少部分残余军队,在得知褚良玉被俘的消息之后,在各自军官的带领下突围出去,尽数战死。
在一片民房中,聚集着二十多个伯威军。
“将军,打巷战吧。”一个队长道:“我们对地形更加熟悉,兄弟们没有一个怕死的,这样的话就算没办法把城夺回来,我们也可以恶心恶心他们。到了最后关头,点火烧了粮仓和军械库,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流民把这么宝贵的物资夺走。”
王兆邦沉着脸,摇摇头:“军人的职责是作战,作战的话,就好好的穿起军装和敌人正面对垒。如今卡兰堡已经失陷,从流民军的动向看来,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在于物资而不是对百姓的抢掠。如果我们巷战游击的话,一定会殃及城内百姓。丢了卡兰堡你我已经是百思不足以赎其罪,倘若在让百姓受苦,怎么能对的起身上的伯威军的军装。”
“那我们怎么办!难不成要投降?”队长怒道。
王兆邦看着窗外正在燃烧的战火,咬牙道:“我们突围出去,能走一个是一个,伯爵大人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出去之后,把城内的情况告诉友军,让他们抓紧反攻,这才是正道。”
众人缄默片刻,最终认同了王兆邦的说法。
二十余人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向城门口移动。这一次,众人选择了第二个被突破的南门,那里的城门已经被战火彻底烧毁,流民守军忙着从仓库搬运物资,守军并不多。
等到靠近了南门的时候,王兆邦们发现,这里大约有三十人左右把守,王兆邦一挥手,众人以标准的伯威军的冲锋队形扑向那三十几个流民军。
流民军训练水平低,缺乏必要的战斗素养,再加上这些伯威军采取奇袭,猝不及防中被王兆邦们直接放到了十来个。剩下的人则拼命嘶吼着混战在了一起。
等到全部放倒这些把守城门的流民军,王兆邦手下的士兵只剩下了九个人,算上王兆邦本人,十个人疯了死的想着城外之岚城的方向没命的赶去。
就在卡兰堡失陷的同时,唐阔率领着两万六千余第二兵团和预备队的部队,正向着卡兰堡的方向进发。
“哥,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还用得着你亲自出马么?”唐允不解的问道。
唐阔脸色凝重,并没有向唐允解释什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年轻的弟弟恐怕还无法理解流民军队这次的战略意图。
这段时间,唐阔通过各种渠道在了解流民军队的动向,最初的时候,这些人只不过是一群为了能吃饱饭揭竿而起的贫苦百姓,然而在他们的队伍犹如滚雪球一般壮大,形成了一定战斗力之后,这些人迅速变成了一群无恶不作的暴徒。他们只记得当初自己如何被贪官污吏欺压,如何悲愤欲绝,却丝毫介意把这种痛苦转嫁到其他和他们一样的平民百姓身上。
尤其是伯威行省的百姓,在唐阔和唐允的经略之下,伯威行省民生富庶,更是让这些人眼红嫉妒,这种嫉妒的情绪迅速转化成了怨天不公的愤怒。
更可怕的是,这些流民军队近期的调动,都变得有了明显的意图,并不像之前,那里官军少,那里财物多就一窝蜂的杀向那里。在这样具有明显战略意图的行动之下,流民军甚至形成了三个流民大营,对伯威行省形成了包围之势,眼看着就要将伯威行省作为下一阶段的目标。
“伯爵大人,二公子!”郭远征策马赶到唐阔的马车前,显得有些气喘吁吁。
“怎么了!”唐允焦急地问道。
“先锋部队发现了不少陆陆续续从卡兰堡撤出来的小股我们的部队,流民大军今晨发动进攻,卡兰堡失陷了。”郭远征道。
“什么!”
如同石佛一样端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唐阔登时睁大了眼睛,自己早就猜到这次卡兰堡的事情一定会很麻烦,却从来不曾想到有八千重兵把守的卡兰城会在一天之内就丢了。
“命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戒备。”唐允下令道:“去把那些守军带过来,伯爵大人要一一盘问,免得有奸细混进来。”
唐阔看着唐允,眼光中终于出现了一丝赞许。他知道唐允这么做的用意并不只在于盘查所谓的奸细,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些刚刚遭受兵败的士兵,将失败的情绪传染给整个部队。
很快,这些被归拢来的士兵被带到一片空地上,郭远征带着伯爵府的近卫军在外层围成了一圈,唐阔则在唐允的陪同下走进这个包围圈,接见了这批败兵。
一个受伤的队长引起了唐阔的注意,这个队长身上插着四五支弓箭的箭头,那些箭杆已经被他的手下用刀砍掉,只是箭头上的倒刺让他们一时间无法取出箭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唐阔问道。
那个队长努力睁开双眼,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样,登时就流下了两行浊泪:“大公子,伯爵大人……属下潘云鑫,是卡兰堡城防第十三小队队长。”
“告诉我发生的一切。”唐阔道。
潘云鑫的眼中浮现出一片阴霾,强忍着悲痛开始讲述那段经历:“今晨,敌军借着大雾,用一种奇怪的武器袭击了我们。”
“奇怪的武器?”唐阔疑惑道:“是什么武器。”
潘云鑫努力回想着那些降落在城墙上的大球的样子,说道:“他们用一些皮革缝制的大球,上面拴着一支足以承载八个士兵的大篮子,在秋里点火,那大球就会慢慢升空。今晨的时候,他们接着浓雾的掩护,用那些大球飘到城墙上方,向我守城将士放箭,当时负责在城墙上防守的守军,七成以上都死在他们的箭下。
后来我们坚持到褚良玉总兵派支援部队过来,然而在我们和敌人缠斗的时候,又有将近六十余架那种大球飞到成立来一通乱射。据说参将赵鹏赵大人曾经组织过用投石器反击,却被那些大球上扔下来的火油攻击,投石器阵地被烧成一片火海。
后来城破了,我们听到消息,说褚良玉总兵亲自率领最后一批步兵去堵东门的缺口,但是由于寡不敌众,已经失手被俘了。这才各自突围,我手下九十六个兄弟,如今……就只剩下三个了。”
说着,潘云鑫这个身高八尺,铁铮铮的汉子竟然不能自已,以手掩面嚎啕大哭起来。
“哭什么!”一个声音响起来:“末将王兆邦,有要事向伯爵大人禀报。”
唐阔转眼看向王兆邦,发现他正站在潘云鑫身后,面色如常:“说。”
王兆邦从怀中掏出一片沾满了血迹的锦缎来,看着上面的血污,王兆邦冷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怒容:“妈的不会是已经染坏了吧。”
说着,王兆邦将那段锦缎铺开,惊喜道:“还在还在!”
唐阔凑过去,这才明白王兆邦为什么这么在意这段锦缎。
上面画者的,俨然就是在这次攻城战斗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那种奇怪的大球的结构图。
王兆邦指着锦缎道:“大人你看,这种东西,是用牛羊皮革缝制成一个半球型的皮罩,以粗绳捆绑下方的篮子,这些篮子多半是以藤条或者竹篾编制而成,靠着火油筒里的火油燃烧发出的热气起飞,从工艺上来说,并不难仿制。”
唐阔一下子就听出了王兆邦的用意,这种出奇制胜的武器,如果可以被自己好好利用,那简直就是一件天赐的礼物。
“还有。”王兆邦接着说道:“褚总兵告诉末将,这种东西载重有限,如果搭乘八人之后,就几乎没有空间来存放弓矢。而且末将发现,这种大球在空中,往往需要调整火油筒的方向来转向,其速度并不甚灵活,如果我们有足够准备的话,完全可以一个个的全部给他们敲下来。”
唐阔看向王兆邦的眼神,突然变成了极度的欣赏,在兵败之后众人全部被一片哀怨的气氛笼罩,唯独此人,不但没有半分挫败的样子,甚至一直在兴致勃勃的琢磨着敌人制胜法宝的结构以及克制之法,这样的人在唐阔看来,就是一个大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