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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识贾府

贾宝玉方进房,又有内间侍立门内的贾母丫环朝隔间帷帐内里传话:“老太太,宝二爷回来了。”

只听里面一声道:“宝玉,还不快进来。”贾宝玉知是贾母,便几步行至内里,环视之下,环佩叮当,金钗彩佩,皆系女眷。当下对着居中床榻半倚而坐的贾母,深躬腰请安道:“老祖宗。”又对坐在贾母左首一侧椅上的邢、王二位夫人请了安,旋又对长嫂李纨和贾链之妻王熙凤道安。

贾母在榻上笑道:“罢了罢了,这多晚的才回来,尚未用晚饭吧?”赶紧先去吃了,回头再来,还要识得你一位新妹妹。贾母又吩附鸳鸯去传厨房将头前替宝玉温着的晚饭送上来,琥珀张罗在隔房偏厅布了杯筷,又有宝玉身边大丫环袭人过来伺候,王夫人不多一会亦转至偏厅来,坐在桌前陪着贾宝玉用饭。贾宝玉在外半日至现在并未吃过东西,又兼其间神魂交替经历,早是饿了,又见桌上六道菜、蔬皆色香俱在,不禁胃口大开。王夫人只在一边道:“我的儿,慢些用,嚼烂些,大口下去,提防夜里积了食如何使得。”

贾宝玉看王夫人一脸的溺爱之意,又勾起了对前世贾妈妈的念想,又思不曾想有了两位母亲,皆是对自如此这般兹爱,心下感念一翻,用餐速度不由慢了点。王夫人只道他是听了自己的话,才细嚼慢咽的,脸上慈笑愈甚。如此,贾宝玉连用三碗米饭,又将桌上布的菜用去大半,王夫人、袭人及琥珀几个何曾见宝玉如此食量,虽喜他能吃是福,却又惊怕他食过量积夜食。贾宝玉本还想再来半碗,实在这饭这菜尤胜前世味道,果然钟鸣鼎食之家,饭菜精细仍不是七百年后的普通人家能比的。王夫人却不敢让他再用,只吩附取了茶来与他漱口,又着袭人领他回自房去换了衣裳。

一时再来贾母前厅时,贾宝玉已换了冠带,林黛玉在座间只敢用眼角余光瞄去,只见他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脚。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绿撒花绫裤,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十分显得面如傅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若笑。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

贾母见他进来,笑道:“外客没见就脱了衣裳了,还不去见你妹妹呢。”宝玉抬眼往贾母所指方向望去,第一个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束,知是自家二姐姐迎春、三妹妹探春、四妹妹惜春.

又见姐妹三个一侧有个袅袅婷婷的女儿,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见礼。尔后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书,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道:“表字?”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道:“何处出典?”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个字岂不美?”探春笑道:“只怕又是杜撰。”宝玉笑道:“除了《四书》,杜撰的也太多呢。”

到这,贾宝玉硬是控制住了红楼世界中自己问林黛玉有玉没玉的那段,心中仿有一股力量扯着他去问,他又靠前世神识拼命抵住,终究是没问出口,却憋得脸有了些通红。贾母年岁虽有了,眼却很尖,又当前一心只在看宝玉和黛玉二人,发现了宝玉的样子,忙关心垂问:“宝玉可是今儿外出,天冷着了风,身子不舒服了?”贾宝玉方警觉自己着了相,忙回贾母道:“如何就能着了风凉,不过是一时想起姑太太没了,林妹妹年岁尚幼于我,就少了至亲的疼爱,心下有些难过罢了。”

黛玉听了宝玉如此之言,又勾起了伤心之处,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别再提了。”宝玉忙应了是,还道是自己不该如此。

贾母让邢、王二位夫人及李纨并王熙凤先各自回房去了,一时四人并跟随的奶妈、丫环尽皆退去,只留了三春姐妹和宝玉、黛玉两个又说笑了一会子。

当下奶娘来问黛玉房舍,贾母便说:“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把你林姑娘暂且安置在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给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又何必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呢?”贾母想一想说:“也罢了。”

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馀者在外间上夜听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花帐并锦被缎褥之类。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己的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名唤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将自己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鹦哥的与了黛玉。亦如迎春等一般,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嬷,除贴身掌管钗、钏、盥、沐两个丫头外,另有四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并传话递物的小丫头。

当下王嬷嬷与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厨内,宝玉的奶妈李嬷嬷并大丫头名唤袭人的陪侍在外面大床上。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蕊珠,贾母因溺爱宝玉,恐宝玉之婢不中使,素喜蕊珠心地纯良,遂与宝玉。宝玉原主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有“花气袭人知昼暖”之句,遂回明贾母,即把蕊珠更名袭人。

却说袭人倒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只有贾母;如今跟了宝玉,心中又只有宝玉了。只因宝玉原主性情乖僻,每每规谏,见宝玉不听,心中着实忧郁。是晚宝玉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鹦哥犹未安歇,他自卸了妆,悄悄的进来,笑问:“姑娘怎么还不安歇?”黛玉忙笑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

鹦哥笑道:“林姑娘在这里伤心,想是方才来都中,仍念着家乡和林姑老爷罢。”袭人道:“姑娘快别这么着!将来这里有老太太疼着姑娘,亦不见得比扬州故里差了。只为和姑娘说一声,凡日后相处,我们宝二爷有奇行怪状之处得罪了,姑娘但凡不必伤感。原是个只随性的主,只不管旁人看法的。”黛玉道:“姐姐们说的,我记着就是了。”

贾宝玉被袭人、秋纹几个伺候上了床,哪里就睡得着,只想着这一日来的种种,唯有“神奇“二字才能当得。前世亦看过三四回《红楼梦》一书,只因念书时常有要考试的,却并不痴爱此书,怎么无端发作就成了这红楼梦中人?又有这贾家是要落败的,究其根源,固有元妃宫斗而亡之故,更主要的却系荣、宁两府只靠袭了祖上世职强撑锦绣,并未有一个靠正经文、武两道出身的实权人物在朝。前世的贾爸爸贾妈妈固然是不知能否再见了,只这世界中,有极疼自己的祖母,溺爱自己的母亲,恨子不成龙的父亲,平日里关心自己的嫂嫂和姐妹们,真真也是一家子呀。

想了这许多,心中更是彷徨,往后的日子里,自己能护住这个家么?带着这个疑问,贾宝玉真是累了,径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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