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瓛随着声音,缓缓抬头。入目之处,是一个雍容华丽的女子。
她身着一袭红红绿绿的广袖戏袍,衣袂针脚纷繁细致,勾勒着迷眼的纹理。面上的妆容看上去极为艳丽,有着不符合其年岁的雍容华贵。
鬓上簪着的发饰珠光宝气,随着步调的一停一顿而摇曳生辉。横插的步摇金玉相撞,隔空作响,她傲然的嘴角微微上扬。
步妃尘缓缓瞥了一眼桌旁端坐的瑾瓛,一双丹凤眸子轻轻眯着,宛若一只慵懒的猫,却无不透着犀利的味道。她轻手拂开雅阁的水晶帘,也不等阁内的人答话,已是步子盈盈的走了进来。
瑾瓛抿着唇,眼神不觉随着步妃尘的动作而起落。听闻来人方才的话,她心中自然也是明了,此人想必定然和夜澜是相识的。
即便步妃尘面露不悦,分毫没有友善的神色,瑾瓛仍是微微一笑,算是同她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然后,一双眸子缓缓望向身侧煮茶的夜澜,自然识趣的不开口和眼前的来人攀谈。
而相较于瑾瓛的淡然,夜澜的表现倒是如旧的清冷,见步妃尘端端的坐在了自己身侧,他眸子微微垂着,悠悠摆弄着手里的杯盏,分明是一副视而不见的神情。
“我说的话,公子难道没有听见吗?”步妃尘眸子一凛,“夜澜妳一向清冷的性子,怎么今日还这般温柔,给眼前的这位小姐亲自烹茶?”
碧玉的瓷杯涤荡在水中,清佳雅致。夜澜手上的动作不急不缓。他之于步妃尘的话充分明就是充耳不闻。
半晌,执起袖袂,轻手将水中的碧玉瓷杯悠然取出,置于檀桌之上。他眸子缓缓抬起,其中的柔意恰是对上瑾瓛的眼,“阿瑾一会儿还要尝尝我亲手煮的清茶,但愿能符合妳的口味。”
“夜澜...”瑾瓛抿着唇轻轻的摇了摇头,眸子缓缓瞥了一眼身侧一脸铁青的步妃尘。
夜澜的嘴角一扬,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口中的话却道的冰冷,“既然都知道我偏偏是清冷凉薄的性子,眼下不理会她,自然也是情理之中,阿瑾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
夜澜右手缓缓握住瑾瓛桌旁的素手,“没有什么可是。”他眸子眨了眨,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阿瑾就这么急于把我推给别的女人?”
“又开玩笑。”瑾瓛抬眸瞥了一眼身侧的步妃尘,挣了挣手指,却是被他握的更紧。
一旁的步妃尘拂起袖子一把执起手边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咳咳...咳咳...”
“妳没事吧?”见她被茶水呛到,瑾瓛连忙开口问道。
“哼,还真是假慈悲。”步妃尘缓缓擦过嘴角的茶液,“看上去冰冰清清的一个姑娘,没想到这么重的心思。”
瑾瓛微微一笑,垂着眸子也不做声,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阿瑾一向善解人意,宽宏大度,但可不代表本公子也是如此。”夜澜荡着手中的折扇,眸子缓缓瞥向步妃尘,“若想还在这雅阁中安安稳稳的坐着,便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然,可休怪公子我未提醒妳。”
步妃尘嘴角轻笑,强忍着心头气急的情绪,“好,好,护着吧,夜澜妳就护着她吧。看若到了那时,她还能相信妳几分。”
瑾瓛感觉夜澜握她的手忽的一紧,她缓缓转头,正撞上他一双狠绝的眸子,其中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凌厉,不觉心头一惊。
可也只是转瞬,夜澜嘴角微微一扬,已经恢复他一贯的漫不经心,“呵呵,这还不用妳操心。”他转头笑着对上瑾瓛若水的眸子,“阿瑾,妳可是信我?”
“嗯?此话怎讲?妳说的话,做的事,我自然是从未怀疑,何来不信之说?”
“呵,还真是个难得的痴儿。”步妃尘嘴角划过一抹不屑。她垂着眸子,悠悠的摆弄手中的碧玉瓷杯,“玉小姐,看妳也是难得的入戏之人,身为一个戏子,这一杯茶算我敬妳。”
言罢,纤长的手指轻轻拈起跟前的茶杯,递到瑾瓛的跟前。
“戏子?我说怎么好生面熟。姑娘可就是‘清杯祠’的名角儿步妃尘吗?”瑾瓛不解的问道,却是双手被夜澜握的微紧,无法抽出接步妃尘手中的茶杯。
“能让玉丞相的千金知晓,还真是我步妃尘的荣幸。”她眸子瞥向一旁的夜澜,“不过就是敬她一杯茶,至于这么护着吗?难不成我还会下毒害死她?”
“妃尘多虑了,夜澜并没有这个意思。”瑾瓛微微抽出自己的右手,接过步妃尘手中的茶杯,“既然是一杯敬意,瑾瓛便也承下再不扭捏。”
瑾瓛朝夜澜微微一笑,抿着唇便将手中的清茶一饮而尽。
“药下的太猛,本公子可是会心疼。”夜澜手中荡着折扇,悠悠开口。
步妃尘眸子瞥着瘫软在桌旁的瑾瓛,嘴角划过一抹深深的不屑,“人都晕过去了,妳便不用做戏了吧?心疼的话等她醒了再说吧。”
夜澜眉毛一挑,“这倒也是。”
他微微将身侧瑾瓛的身子扶正,见她睡得正沉,随手将榻上的薄毯覆在她的肩头,素手轻轻撩着她额前的碎发。
眸子正瞥见瑾瓛鬓角簪着的芙蓉花枝,夜澜不觉秀眉微蹙,拈着素指便至她鬓间将那芙蓉花取下,随手弹到桌旁。
“怎么?见这芙蓉花能想起苏锦珩是吧?我也是这么想。”步妃尘低笑出声,“夜澜,我再次提醒妳,可不要假戏真做,见不得旁人对她好吗?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呵呵,妳还真是多管闲事。”夜澜凉薄的唇一挑,眸子瞥向桌旁昏睡的瑾瓛,“戏里戏外,她自然皆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
步妃尘执杯的手指一顿,“玉瑾瓛身边,自然不缺少对她好的人。青梅竹马的人也好,惺惺相惜的人也罢,可不是只有妳夜澜自己。若说情深,妳自然敌不过白慕笙。若论意久,妳尚且不及那苏锦珩。若即若离也就算了,还一副不冷不热的性子,妳确定她会成为妳池中之鱼?”
“呵呵,若这点自信也没有,便不是我夜澜。”
“话别说的太满,到最后还不知谁入戏更深。”
“局中棋,莫当真。这其中的道理我还懂。”夜澜低着头,白皙的手缓缓抚着自己素白的衣袖,“这场相思局,我定然要她局中难退。”
步妃尘望着夜澜清冷的眸子,不觉深深吸了口凉气,“夜澜,即便认识这么多年,我仍旧不了解妳。”她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可若说棋子,我自己又何尝不是?相较于玉瑾瓛,我岂不是更可悲?连这局中的虚情假意也从未尝过。”
步妃尘瞥了一眼身侧的瑾瓛,“难得她也是个好姑娘,妳这个操棋的人还真是狠心。”
“呵呵。”夜澜一双眸子望着身侧的瑾瓛,手中的折扇徐徐荡在胸前,也不回答步妃尘的话。
缓缓站起身子,步妃尘荡着盈盈的步子移到夜澜跟前,她玉臂缓缓攀上他的脖颈,如兰的气息尽数喷在他的鬓间,“唔。妳倒是说说,玉瑾瓛哪里比得上我?”
夜澜推开她缠绕在脖颈的双臂,不觉的蹙起眉头。步妃尘原本以为夜澜会避而不答,不理会她,却没想到他凉薄的唇一启一合,“不可同日而语。”
步妃尘缠在夜澜脖颈的手臂微微一顿,眯着眸子道:“妳是说我连同和玉瑾瓛比的资格都没有?”
“嗯。”
她不可置信的张开眸子,心头醋意横生,“不过皆是棋子罢了,她又有什么可矜贵的?即便是等同利用,我与妳也算是相识了十几年。”
步妃尘纤细的手指顿顿戳在夜澜的胸口,娇柔的身子已是坐在他的怀中,“夜澜。妳这里到底有没有心?”
夜澜面无表情的将她推开,几乎是掰开步妃尘死死搂着他脖颈的双臂。“妳觉得自己这般,恰是赶到阿瑾醒来,她会如何做想?”
“怕什么,大不了承认了便是。”
“承认什么?我对妳可是没有半分情意,连假的也无。公子我这个人,从来最怕麻烦,定然不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事端,解释误会什么的,更是不在行的打紧。”
他微微站起身子,背对着步妃尘却是和瑾瓛靠的更近,“阿瑾可是我一颗极好的棋子,我又如何能让她在这种小事上伤心?那样岂不是大材小用?”
“借口!”步妃尘理了理胸前凌乱的衣衫,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望着夜澜跟前熟睡的瑾瓛。
“呵呵,如何说,随妳吧。”夜澜不急不缓的答道。
步妃尘眸子狠狠的望着瑾瓛,半晌,嘴角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夜澜,我今日来,也不过是想亲眼看看妳这棋子在局中有几分分量。此般一见,她果真不同旁人。”
她眸子一暗,“这棋子,想来倾注的心血越多,利用起来,生杀予夺的时候才越痛快,不过...”步妃尘垂着眸子笑了笑,“倾注的心血越多,是不是到时候就越舍不得?”